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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是夜間快十點的時候。占據建築物的學生們把他錯看成對立派的頭目(長得像),抓起來綁在椅子上,以間諜嫌疑進行“審訊”。他想向對方解釋他不是那個人,但每次都遭到一頓鐵管、四棱棍的痛打。倒地就被皮靴底踢起。天亮前他死了。頭蓋骨凹陷,肋骨折斷,肺葉破裂,屍體像死狗一樣被扔在路旁。兩天後學校請求機動隊衝進校園,隻消幾小時便徹底解除封鎖,以殺人嫌疑逮捕了幾個學生。學生們承認所犯罪行,被送上法庭。由於本來沒有殺人意圖,兩人以傷害致死罪被判短期徒刑。對任何人沒有意義的死。

她再不唱歌,把自己鎖在房間裡,不和任何人說話,電話也不接。他的葬禮她也沒露麵。她向自己就讀的音樂大學提交了退學報告。如此幾個月過後,當人們覺察時,她的身影已從街上消失。沒有一個人知道佐伯去了哪裡和做什麼,甚至父母都未必知曉其準確去向,她像煙一樣消失在了虛空裡。即使最要好的朋友即大島的母%e4%ba%b2也對佐伯的下落一無所知。也有人說她在富士林海裡自殺未遂,現在住進精神病院。又有人說熟人的熟人在東京街上同她不期而遇。據那人說,她在東京從事寫什麼東西的工作。還有人說她結婚有了孩子。但哪一種都是無法證實的傳言。如此二十多年過去了。

有一點是清楚的:那期間無論佐伯在哪裡做什麼,經濟上都應該沒有問題。她銀行賬戶裡有《海邊的卡夫卡》的版稅打入,去掉所得稅還剩有為數不小的款額。歌曲在電台播放或收入老歌CD,儘管款額不大,但仍有版稅進來,足可以用來在遠方什麼地方悄然獨立謀生。況且她父母家境寬裕,她又是獨生女。

第17章 成為甲村圖書館的一員(四)

不料二十五年後佐伯突然返回了高鬆。回鄉的直接原因是料理她母%e4%ba%b2的葬禮(五年前他父%e4%ba%b2的葬禮上她沒有出現)。她主持了小規模葬禮。喪事告一段落之後,她賣掉了自己賴以生長的大房子,在高鬆市內的幽靜地段買了一套公寓,在那裡安頓下來,看情形已不再打算搬去彆處。過了一些時日,她同甲村家之間有事談起(甲村家現在的當家人是比去世的長子小三歲的次子,佐伯同他單獨談的。談的內容無由得知),其結果,佐伯擔任了甲村圖書館的負責人。

今天她也容貌美麗、身材苗條,樣子基本和《海邊的卡夫卡》唱片封套上的一模一樣,依然文雅秀氣,楚楚動人。隻是那絕對通透的微笑沒有了。現在她也時而微笑,嫵媚固然嫵媚,但那是局限於一定時間和範圍的微笑,外圍有肉眼看不見的高牆。那微笑不會將任何人帶到任何地方。她每天早上從市內駕駛灰色的“大眾·高爾夫”來圖書館,再開它回家。

雖然返回了故鄉,但是她幾乎不同往日的朋友和%e4%ba%b2戚交往,偶然見麵時也隻是彬彬有禮地聊幾句世間套話。話題也很有限,每當涉及往事(尤其是有她在裡邊的往事),她就迅速而又自然地將話題岔開。她出口的話語總是那麼溫文爾雅,但其中缺少應有的好奇心和驚歎的餘韻。她鮮活的心靈——假如有的話——總是深深藏匿在哪裡。除去需要做出現實性判斷的場合,她極少表露個人意見。她自己不多談,主要讓對方開口,自己和藹可%e4%ba%b2地附和。同她交談的人很多時候都會在某一點上倏然懷有朦朧的不安,懷疑自己無謂地消耗她寧靜的時光、將一雙泥腳踏入她井然有序的小天地,而這種感覺大多是正確的。

返回家鄉之後,她對於彆人依舊是謎一樣的存在。她以無比洗煉得體的風度繼續穿著神秘的罩衣。那裡有一種難以接近的東西。就連名義算是雇主的甲村家人也讓她幾分,從不多嘴多%e8%88%8c。

不久,大島作為她的助手在圖書館工作。那時候大島一沒上學二沒工作,一個人悶在家裡大量看書聽音樂。除了網友,朋友也幾乎沒有。加上血友病的關係,他或去專門醫院,或駕駛馬自達賽車兜風,或定期去廣島的大學附屬醫院。除去待在高知山間小屋的時間,從未離開這座城市。但他對生活沒有什麼不滿。一天因偶然的機會,大島母%e4%ba%b2把他介紹給佐伯,佐伯一眼就看中了他,而大島也滿意佐伯,對圖書館工作亦有興趣。佐伯日常性接觸和說話的對象,似乎唯有大島一人。

“聽你這麼一說,佐伯回來好像是為了管理甲村圖書館。”我說。

“是啊,我也大體同感。母%e4%ba%b2的葬禮不過是她返回的一個契機。畢竟返回浸染著往日記憶的生身之地是需要相應的決心的。”

“圖書館就那麼重要不成?”

“一個原因,在於他在那裡住過。他——佐伯去世的戀人在現今甲村圖書館所在的建築物、也就是甲村家過去的書庫裡生活來著。他性喜孤獨——這也是甲村家血統的一個特征——所以上初中時他不住在大家住的主房,而希望在離開主房的書庫裡有自己一個房間。結果願望實現了。畢竟是喜歡書的家族,這方麵能夠理解——‘原來想住在書堆裡邊,也好也好!’於是他在那邊生活,不受任何人乾擾,隻在吃飯時間去主房。佐伯每天都去那裡玩,兩人一起做功課,一起聽音樂,說很多很多話,估計還一起抱著睡覺來著。那裡成了兩人的樂園。”

大島雙手搭在方向盤上,看我的臉:“往下你就住在那裡,卡夫卡君。正是那個房間。剛才也說了,改建成圖書館時多少有所變動,但作為房間是同一個。”

我默然。

“佐伯的人生基本上在他去世那年、她二十歲的時候停止了。不,那個臨界點不是二十歲,有可能更往前。那我就不清楚了。但你必須理解這一點,嵌入她靈魂的時針在那前後什麼地方戛然而止。當然,那以後外麵的時間依然流淌,也無疑對她有現實性影響,可是對於佐伯來說,那樣的時間幾乎不具意義。”

“不具意義?”

大島點頭:“形同於無。”

“就是說,佐伯始終生活在停止的時間中?”

“對的。不過在任何意義上她都不是活著的屍骸。了解她以後,你也會明白。”

大島伸手放在我膝頭上,動作極為自然。

“田村卡夫卡君,我們的人生有個至此再後退不得的臨界點,另外雖然情況十分少見,但至此再前進不得的點也是有的。那個點到來的時候,好也罷壞也罷,我們都隻能默默接受。我們便是這樣活著。”

我們駛上高速公路。駛上之前大島停車升起車篷合攏,再次放舒伯特的奏鳴曲。

“還有一點希望你知道,”大島說,“佐伯在某種意義上患有心病。當然,無論你我都有心病,或多或少,毫無疑問。但佐伯的心病則更為個彆,超過一般意義上的。或者可以說其靈魂功能同常人的不一樣。然而並不是說她因此有危險啦什麼的。在日常生活當中,佐伯是極其地道的,某種意義上比我知道的任何人都地道。有深度,有魅力,賢惠。隻是,即使在她身上發生了什麼不可理喻的事,也希望不要介意。”

“不可理喻的事?”我不由得反問。

大島搖頭:“我喜歡佐伯,並且尊敬。你也肯定會對她懷有同樣的心情。”

這不成為對我問話的直接回答。但大島再沒說什麼。他適時換檔,踩下油門,在隧道入口前把輕型客貨兩用車趕超過去。

第18章 沙丁魚從天而降(上)

醒來時,中田正仰麵朝天躺在草叢中。他已恢複知覺,慢慢睜開眼睛。夜晚。沒有星星,沒有月亮,但天空仍隱隱發亮。夏草味兒直衝鼻孔,蟲鳴聲聲可聞,看來似乎置身於每天都來監視的空地中。臉上有一種同什麼磨擦的感觸,粗拉拉暖融融的。他略微動了動臉,看見兩隻貓正用小%e8%88%8c頭起勁地%e8%88%94著自己的兩頰。是胡麻和咪咪。他緩緩爬起,伸手摸兩隻貓。

“中田我睡過去了?”他問貓們。

兩隻貓像要訴說什麼似的一齊叫著,但中田聽不清它們的話語。它們訴說什麼中田根本理解不了,聽起來僅僅是普通的貓叫。⊥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對不起,中田我好像聽不清楚你們講的什麼。”

中田站起身,上下打量自己的身體,確認身體無任何變異。沒有痛感,手腳活動自如。四周黑了,眼睛習慣還需要時間,但手上衣服上都沒沾血是無需懷疑的。身上穿的衣服仍是走出家門時的,一點兒不亂。裝保溫瓶和飯盒的帆布包也在旁邊。帽子仍在褲袋裡。中田莫名其妙。

為了救咪咪和胡麻的命,自己剛剛手持長刀結果了“貓殺手”瓊尼·沃克。中田對此記得清清楚楚,手心裡還有當時的感觸。不是什麼做夢。捅死對方時濺得渾身是血。瓊尼·沃克倒在地上,縮成一團咽氣了。至此全都記得。之後他沉進沙發,人事不省,醒來時就這麼躺在空地草叢中。如何走回這裡的呢?本來連路線都不曉得!何況衣服上半點兒血跡也沒有。咪咪和胡麻在自己兩邊也是並非做夢的證據,然而它倆說的他又全然不知所雲。

中田喟歎一聲。考慮不明白,無可奈何。以後再考慮好了。他挎起帆布包,一手抱一隻貓離開空地。走到圍牆外,咪咪不安份地一動一動的,意思說想要下去。中田把它放在地上。

“咪咪自己可以回家去了,就在附近。”中田說道。

咪咪用力搖一下尾巴,像是說“是的”。

“到底發生了什麼,中田我沒辦法弄明白。而且不知為什麼,再不能和你咪咪君說話了。但小胡麻總算找到了,這就把小胡麻送去小泉先生那裡,小泉先生全家都在等小胡麻回去。咪咪君,給你添麻煩了。”

咪咪叫了一聲,又搖了下尾巴,匆匆拐過牆角消失了。它身上也沒有沾血——中田把這點印在腦袋裡。

小泉先生一家見胡麻回來,又驚又喜。夜晚十點多了,孩子們正在刷牙。喝著茶看電視新聞的小泉夫婦熱情歡迎把貓找回來的中田。穿睡衣的孩子們搶著抱三毛貓,馬上喂它牛奶和貓食。胡麻大口大口吃個不停。

“這麼晚前來打擾,非常抱歉。再早一些就好了,但中田我彆無選擇。”

“哪裡哪裡,您千萬彆介意。”小泉太太說。

“時間那玩意兒什麼時候都無所謂的。那隻貓好比我們家的一個成員,找到真是太好了。您不進來?進來一起喝茶。”小泉先生說。

“不了不了。中田我馬上告辭。中田我隻是想儘早儘快把小胡麻交給你們。”

小泉太太進裡麵裝好禮金信封,由丈夫遞給中田:“一點點心意,感謝您找回胡麻。務請收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