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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中采蘑菇——時間在此中斷。往下記得起來的,僅僅是被慌慌張張的老師和警察們圍在中間,自己躺在地上。身體狀況沒什麼不妙,沒什麼痛苦,沒什麼不快。惟獨腦袋有點暈,同早上醒來時一樣,如此而已。所有孩子的話都如出一轍。

在結束麵談的階段,作為可能性大大地浮上我們腦海的,理所當然是集體催眠。倘若將老師和校醫在現場觀察到的孩子們在失去知覺過程中出現的症狀同樣假定為集體催眠,那也決非不自然。眼球正常轉動,呼吸、脈搏和體溫略微偏低,記憶蕩然無存。情形大體%e5%90%bb合。帶隊老師所以沒有失去知覺,可以認為是由於導致集體催眠的什麼因故未對大人產生作用。

第8章 那個昏迷的少年(下)

至於那個什麼到底是什麼,我們還不能圈定。作為泛論唯一可以斷言的,是集體催眠需具備兩個因素,一是該集體密不可分的同質性和他們所處狀況的限定性,另一個是媒介物,而這直接的“導火線”必須是全體成員同時體驗到的東西。就這一場合而言,例如有可能是他們進山前目睹的仿佛飛機的物體。全體同時看到了,數十分鐘後開始暈倒。當然這也不過是假設。雖說此外無法明確印證,但有可能存在能夠成為媒介物的什麼。我在“終究不過是假設”的前提下,向遠山軍醫暗示了“集體催眠”的可能性,我的兩個同事也基本讚同。這同我們從事的研究課題正巧有關,儘管不是直接的。

“聽起來好像合乎邏輯。”遠山軍醫考慮一會兒說道,“倒不屬於我的專業範圍,但作為可能性恐怕是最大的。不過有一點不好明白:那麼,又是什麼解除了集體催眠呢?這裡邊勢必存在所謂‘逆向媒介物’……”

我老實回答說不知道。那是眼下階段隻能以進一步的假設作出回答的問題。我的假設是:可能是隨著時間推移而自動解除的那類係統。也就是說,維持我們身體的係統本來就是強有力的,縱使被一時置於其他外部係統的控製之下,也會在一定時間過後拉響所謂的警笛,啟動應急程序將封鎖原有身體維持係統的異質物——這種場合即催眠作用——排除掉,摧毀錯誤程序。

我對遠山軍醫解釋說:這裡沒有資料,遺憾的是無法引用準確數字。總之類似的事件過去外國有過幾例報告,並且都是作為無法查明原因的“謎團事件”加以記錄的——許多兒童同時失卻知覺,數小時後醒來,其間的事一點也不記得。

也就是說,此次事件當然屬於稀有事件,但並非沒有先例。一九三○年前後英國德文郡一座小村莊邊上發生了一起奇特的事件。在鄉間土路上排隊行走的三十幾名初中生沒有什麼來由地突然一個接一個倒地人事不省,但幾個小時後全體恢複知覺,就好像什麼也沒有發生,直接以自己的雙%e8%85%bf走回了學校。醫生立即對所有學生進行身體檢查,然而醫學上沒查出任何異常。誰也不記得發生了什麼。

上一世紀快結束的時候澳大利亞也有同類事件記錄。在阿得雷德郊區,約十五個十四五歲的少女在郊遊途中昏迷不醒,過了一些時間又全部恢複知覺,外傷、後遺症概未發現。有人說或許是日光作用,但所有人幾乎同時失去知覺同時醒來而又全然不見中毒症狀終究作為謎團留了下來。也有報告說那天並不太熱,大概因為除此之外無法解釋,所以姑且說成是中暑。

這些事件的共同點是:年少的男孩女孩作為集體在距學校不很遠的地方全部同時失去知覺,又幾乎同時恢複知覺,事後沒留下任何後遺症。這是所有事件的共同特征。關於在場的大人,報告中既有和孩子們同樣失去知覺的例子,又有未失去知覺的例子,似乎各所不一。

此外也不是沒有類似的事例。作為留下足以成為學術資料的明確記錄或有資料留下來的,這兩例有代表性。然而山梨縣發生的事件則有一個明顯的例外事項:剩下一個仍處於未解除催眠或知覺喪失的狀態。理所當然,我們認為那孩子的存在恐怕是查明事件真相的關鍵。我們結束現場調查返回東京,趕去收容那個男孩兒的陸軍醫院。

——陸軍關心此次事件,歸根到底是因為它可能同毒氣武器有關,是吧?

是那樣理解的。確切情況與其問我,莫如問遠山軍醫合適,我想。

——遠山軍醫少校已於1945年3月在東京都內履行職責時死於空襲。

是嗎?令人惋惜。這場戰爭使很多有為之人失去了生命。

——不過,軍方得出的結論是事件並非所謂“化學武器”引起的。原因還不明確,但似乎認為同戰爭的發展無關。是這樣的吧?

是的,是那樣理解的。那時軍方已終止了對事件的調查。陸軍醫院之所以仍把名字叫中田的昏迷不醒的少年留下,僅僅是因為遠山軍醫少校對該事件懷有個人興趣,而他當時在醫院內又擁有某種程度的酌情處理權限。這樣,我們每天去陸軍醫院或輪流睡在那裡,從各個角度對人事不省地躺在床上的少年情況加以觀察研究。

他的身體功能在沒有知覺的情況下運行得極其順暢。靠點滴攝取營養,有條不紊地排尿。晚上一關房間的燈他就合眼入睡,到了早上又睜開眼睛。知覺的確失卻了,但除此之外,他過的好像是健康正常的生活。雖說是昏睡,卻似乎不做夢。人做夢的時候,眼珠的轉動和麵部表情必然出現反應,知覺同夢中活動相呼應,心跳次數隨之增多。然而此類征兆在中田少年身上一概沒有。心跳次數也好呼吸也好體溫也好比通常誠然低一點點,但穩定程度令人吃驚。

說法或許離奇,看上去就像隻把作為容器的禸體暫且留在那裡看家,將各種生物體水準一點點降低,僅維持生存所需最低限度的功能,而本人這一期間卻跑往其他什麼地方乾其他事去了。“魂體離%e8%84%b1”這句話浮上我的腦海。這話您知道吧?日本古代故事裡經常出現,說靈魂暫時離開禸體,跑去千裡之外,在那裡大功告成後重新返回禸體。《源氏物語》中也常有“活靈”出現,也許和這個相近。裡麵說不光已死之人的靈魂會離開禸體,即便活著的人——如果本人朝思暮想的話—也能同樣做到。或者日本關於魂的這類想法從古至今作為自然存在物是一脈相承根深蒂固的,但對這樣的東西進行科學論證是根本不可能的,甚至作為假設提出都有所顧忌。

現實中要求我們做到的,不用說,首先是讓那少年從昏睡中醒來,讓他恢複知覺。我們拚命摸索用來解除催眠作用的“逆向媒介物”。我們嘗試了大凡想到的辦法。領來孩子的父母讓兩人大聲呼喚,如此持續數日,但沒有反應。嘗試催眠術用的所有把戲;施以各種各樣的暗示,在他臉前用各種方式拍手;讓他聽耳熟能詳的音樂;在耳畔朗讀教科書;讓他聞他喜歡的飯菜味兒;還領來了他家養的貓——少年喜愛的貓。總之千方百計想把他喚回這邊的現實世界。然而效果是零,真正的零。

不料,當我們嘗試了兩個星期,已經束手無策萬念俱灰心力交瘁之時,少年一下子醒了過來。不是我們做了什麼奏效才醒的,醒得毫無征兆,“刷”地睜開眼睛,就好像在說規定時間已到。

——那天沒有什麼與平日不同的事嗎?

沒有任何值得特彆提及的事,一切照常進行。上午十時許,護士給少年采血,剛采完血她憋不住咳了一聲,采出的血灑在床單上。量不是很多,床單馬上換了——若說與平日不同的事,至多這算一樁。少年睜眼醒來大約在那之後三十分鐘。他突如其來地從床上坐起,挺直腰,環視四周。知覺也恢複了,從醫學角度看來處於無可挑剔的健康狀態。然而時過不久,得知他所有記憶都從腦袋裡不翼而飛了,就連自己的名字都無從記起。自己住的地方、上的學校、父母的長相……一樣也想不起來。字也不認得了。這裡是日本、是地球都不曉得,甚至何為日本何為地球都莫名其妙。他把腦袋徹底弄得空空如也,以白紙狀態返回這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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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走投無路(上)

知覺恢複的時候,我正躺在幽深的灌木叢中,在潮濕的地麵上躺成一段圓木。四下一片黑暗,什麼也看不見。

我仍讓頭搭在紮得絲絲作痛的灌木枝上,深深吸了口氣。一股夜間植物味兒。一股泥土味兒。狗屎味兒也混在裡麵。從樹枝間可以看見夜空。沒有月亮沒有星星,而天空竟亮得出奇。遮蔽天空的雲如電影銀幕一般映出地麵的光亮。傳來救護車的嘶叫聲,漸漸臨近,又漸漸遠離。側耳傾聽,來往汽車的輪胎聲也隱約可聞。看來我好像位於都市的一角。

我想儘量把自己按原樣歸攏到一起,為此必須東奔西跑把自身的碎片收集起來,一如一塊不少地認真拾起拚圖玩具的小塊塊。這樣的體驗好像不是頭一遭,我想。以前也在哪裡品嘗過類似的滋味。什麼時候的事來著?我努力梳理記憶。但記憶線條很脆,即刻斷掉。我閉目合眼打發時間。

時間在流逝。我陡然想起背囊,一陣輕度恐慌襲來。背囊……背囊在哪裡?那裡邊裝著現在的我的一切。不能讓它丟掉。然而四周是這樣的黑暗,什麼也看不見。我想站起,指尖卻用不上力。

我吃力地抬起左手(為什麼左腕這麼重呢?),將手表湊到眼前,凝目細看,電子表盤的數字顯示為11:26。晚上11時26分,5月28日。我在腦海中翻動筆記本頁。5月28日……不要緊,我仍在那一天中。並非一連幾天在此昏迷不醒。我和我的知覺兩相分離至多幾個小時。也就四小時左右吧。

5月28日——一如往常地做一如往常的事的一天。特殊的事一件也沒發生。這天我照樣去體育館,之後去圖書館。用器材做平日運動,在平日的沙發上看漱石全集。傍晚在站前吃晚飯。吃的應該是魚,魚套餐,馬哈魚。飯多要了一碗。喝了醬湯,色拉也吃了。往下呢……往下想不起來。

左肩有悶乎乎的痛感。禸體感覺失而複得,痛感亦隨之而來。仿佛狠狠撞在什麼上麵時的痛。隔著襯衣用右手撫摸那個部位,好像沒有傷口,也沒腫。在哪裡碰上交通事故了不成?但衣服沒破,況且痛的隻是右肩窩的一點。大約隻是撞傷。

在灌木叢中慢慢挪動身體,摸了摸手能夠到的範圍。但我的手僅能觸及灌木枝。灌木枝硬硬地蜷縮著,如被虐待致死的動物的心臟。沒有背囊。試著摸褲袋,有錢夾。錢夾裡有不多的現金、賓館鑰匙和電話卡,另有零幣錢包、手帕、圓珠筆。在用手摸索確認的限度內,沒有東西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