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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個年輕美好的男子在這世間彌留的最後一刻,對於所愛之人最後的留戀。

“原諒我,到現在才說出真相,之前不說,隻是想讓你多陪我些日子……我是不是很自私?嗬嗬……我知道我向來很自私,不要怪我好麼……”

“我現在把文晉還給你,你不許推辭……你現在是文晉的大長公主,又是前朝的公主,由你來繼承皇位,沒有人會反對……”

“傅一白與我相交多年,他會輔助你……他雖年齡與我相仿,但有傅家這個倚仗在,你不用擔心他資曆不夠……”

“我知道那些話騙不過你,以你的聰慧,定會識破我的用心……但我還是想試一試……我不想讓你陷入兩難之境,也不想讓你看到我現在這般模樣……你知道,我是最在意外表的,總想給你留個好印象,也不至於以後想起來,就是如今這副醜樣子……”

“楚楚,來生我想早一點認識你……早一點認識你,也許什麼事都不一樣了……我很後悔,如果我早一點下山,最先遇到你的人一定是我,哪裡還輪得到夏侯淵……夏侯淵,便宜他了……”

“也幸好你先遇見他,否則,你豈不是要守活寡了……我可不願……不願……”

“楚楚……楚楚……”

悠悠的歎息回蕩在空落落的大殿,象一陣輕風吹過,了無痕跡,了無痕跡……就象一個鮮活明妍的生命,在這黑沉的大殿,晦暗的燈光中悄然逝去,如一粒輕塵無聲無息地落入塵埃,不驚不擾,安靜祥和。

一滴淚珠倏忽跌入柔軟蓬鬆的羽毯,綴於羽尖,晶瑩剔透,純淨如水晶,宛如那男子的眼眸,那般清澈透亮地映著她的臉,眸子深處是不加掩飾的深情。

那一次城外初遇,那一次臨街對望,那一角緋色衣袖輕輕搖曳在微風裡,曳出了滿街驚豔的目光,也曳出了那一段公子追美人的最初時光。

“在下嚴子桓……姑娘可以叫我子桓,或者桓……”

“真是奇怪了,凡是見過本公子的女人,上至八十,下至八歲,哪個不對本公子動心的,偏偏這個……寶兒你說,是不是沒天理了?”

“姑娘深夜來我房裡,是想我了麼……不要走,我怕……掛一晚上好不好……我不介意給你看……”

“如果姑娘願意嫁給我,就算挖了我的眼珠子也甘願……”

“你看,這裡有現成的軟榻,又隻有你跟我兩個人,孤男與寡女,兩情相悅,再來個乾柴遇烈火……試完了,你可以再決定嫁不嫁給我……”

“楚楚,象我這麼好的男人,打著燈籠也找不著,你為什麼不想嫁給我……你看,我未娶你未嫁,咱倆正好湊成一對……”

“楚楚啊,我不想與你爭,但我們陛下的意思是,如果不求淩雪公主答應與文晉和%e4%ba%b2,我便不能回去……多麼淒慘的後果,你不能眼睜睜地看著我浪跡天涯……”

“要不這樣吧……我也不跟你爭了,把淩雪公主讓給裴玉,你呢,跟我回文晉,嫁給我家太子,這不就兩全其美了麼?”

那一字字,一句句,當初說的是何等的輕快玩笑,如今想來,卻是字字如針,紮得人無一處不疼。

無一處不疼。

“哇——”裡側的榻腳邊,突然傳出撕心裂肺的哭聲,一個小小的身子縮成一團,緊緊抱住自己的身子,雙手緊抓著自己的衣衫,那樣用力,用力到仿佛那樣才能抓住什麼,不至於失去一切。

第一百六十六章 你在這裡

裡麵寶兒的一聲大哭,讓候在外麵的所有人砰然跪地,伏地哀哭。

隨後趕到的鐘平愣愣地坐在馬背上,望著那扇緊閉的門,嘴%e5%94%87不住顫唞,驀地,他滾落下馬,眼淚滾滾而下,跪地愴然悲呼:“陛下——”

與他一同趕來的夏侯淵默然半晌,下馬,牽著韁繩立於馬邊,眸光投向透著暗淡燈光的殿門,輕抿著雙?%e5%94%87,輪廓堅毅,辯不清神色。

不知過了多久,殿門徐徐打開,楚清歡靜然立於門內,燈光自她身後透過來,她融於那處光線中,沉凝得象一團濃黑的墨。

她靜靜地看著對麵不遠處站立著的夏侯淵,很久,很久……

直到地上一人起身,慎重地從懷中取出一卷黃帛,雙手捧著走到她身邊,朝匆匆趕來此時跪了一地的朝中重臣低沉而清晰地道:“這是陛下之前交由本侯保管的遺詔……”

楚清歡緩緩回頭,看著他手裡的詔書。

傅一白未看她,雙眼微腫,嗓子沙啞,隻是對著紛紛抬頭的朝臣接著道:“陛下心知不久於世,便提前擬了這道詔書,令本侯在陛下大行之後當著各位大臣宣讀……”

他緩緩打開遺詔,念道:“……朕身患重疾,自知時日無多,故心中早定江山承繼之人。前朝先帝之女,當朝大長公主楚清歡文成武德,其心忠烈,且為前朝皇脈相承,堪當此大位……”

楚清歡微微仰起頭,將眼角那抹潮濕倒溢回眼眶中。

大長公主楚清歡文成武德,其心忠烈,且為前朝皇脈相承,堪當此大位……

嚴子桓,嚴子桓,你予我榮耀地位,封我為大長公主,為的就是這一天,將我名正言順地送至權力之巔,是麼?

你提拔傅一白為百官之首,為的就是在你離去之後,身邊能有儘心輔佐之人,而不至於孤家寡人一個,寸步維艱,是麼?

你多日避我,卻做了如此充足的準備,隻為你能安心離去,或是認為將本該屬於我的東西還給了我,卻不知這位子雖好,卻非我喜歡,你給了我,我也遲早有一日轉送給彆人。

可你既然托付給了我,我又怎能推辭,怎能推辭……

傅一白宣詔已畢,她的腦海裡卻隻有那一句,伏地的百官雖然難掩詫色,但無人出聲反對,隻沉默著。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在短暫的沉默之後,跪在前麵的傅相忽然深深伏在身子,高聲朝拜。

這一聲猶如號令,頓時所有人伏首叩拜,三呼萬歲。

傅一白折身跪在她麵前,雙手奉起遺詔,“請陛下收下遺詔。”

楚清歡看著那卷明黃色的錦帛,良久,慢慢抬起手。

“慢著!”一聲低沉渾厚的語聲自眾人身後響起。

眾人回頭,這才看到一人立在那裡,頎長挺拔,劍眉深目,不怒而威的氣勢宛若一尊神祗,身上還披著墨色鎧甲,通身傲然尊貴,鋒芒淩厲,隱而未發。

這是……

“這是大鄴禦駕%e4%ba%b2征的皇帝陛下——夏侯淵!”有識得他的官員已止不住低聲驚呼出聲,“他怎麼,怎麼……”

眾人一驚,立即站起,下意識看他身後,卻見他隻是孤身一人,非但未帶大軍進入,連隨從都未帶一個。

心中一疑,隨即又想起他與楚清歡的關係,又由此突然想到了什麼,齊齊變色——嚴子桓受傷一事雖未聲張,但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那心疾之所以發作,就是因為被他射了一箭。

因此而推斷,他們的陛下之死,可以說是被他一手促成。

而且,眼下齊都被圍,若是大鄴軍的主帥,大鄴的皇帝陛下被製,情況又會如何?

在場的都是朝中頗具份量的大臣,對其中利害一想便知,當下便有人大聲喝道:“禁衛軍何在?此乃大鄴皇帝,城外大鄴軍主帥,就是他射傷了陛下,以至陛下心疾發作,還不將他速速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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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跪在地上猶在悲戚的禁衛軍呼啦一下站起,手中長槍嘩啦一抖,將夏侯淵團團圍住,隻恨不得有人一聲令下,便將他戳得一身窟窿。

短短數日之內,兩位陛下先後逝去,或直接或間接都死於大鄴之手,心中憤慨可想而知。

便是傅一白與傅相亦沒有出聲,隻是漠然站在一旁,既不說要將他如何,也不上前解圍。

夏侯淵誰也沒看,那些閃爍著幽幽寒光的槍尖就在他鼻息下,他看也未看,眸光隻凝注著人群那端的女子,如此近又如此遠的距離,他看不清她此刻的神情。

“都退下。”清清冷冷的聲音響在耳邊,楚清歡分開禁衛軍走到他麵前,淡淡道,“大鄴陛下已答應我退兵,齊都之圍已可解。”

“但陛下之死呢?”有大臣立即反問,“難不成就這麼算了?”

“輔國侯。”楚清歡轉身,麵向傅一白,“你是不是還有什麼沒有公布的?”

傅一白眼底劃過一道黯色,沉默了片刻,在她清冷又似乎能看透一切的眸光中,從懷裡又緩緩取出一卷錦帛,規格比先前那卷要稍小些,但一眼就能看出那是什麼。

他深吸了一口氣,眼底潮濕泛紅,隱有幾分複雜悲涼之色,卻又不得不將那錦帛展開,低低念道:“朕之心疾無藥可治,聖手曾斷言,朕活不過廿五。生死皆為天命所致,無關他人,朕大行之後,眾卿切不可將怨懟遷怒於人,否則便以刑罰論……”

他聲音雖低,可一乾人聽得清清楚楚,無不麵容暗淡,幾欲張口,卻不知該說什麼。

設想得如此周全,如此不計較恩怨得失,他們還有何話說?

楚清歡閉了閉眼,果然……

她不該把這份寬容當作理所當然,但她就是比誰都清楚,嚴子桓定然還會留下這麼一道手諭——他最不願看到她為難,凡事考慮得比她自己還要周到,不會想不到她會麵臨這個局麵。

夏侯淵輕輕地吸氣,他生平未曾佩服過誰,但嚴子桓……

若換作是他,恐怕都未必能做到如此地步。

“阿歡,”他雙手握住她的雙肩,眸光晦澀,“你當真……要接了那道遺詔?”

她沉默如堅石,默默地望著他,許久,彆開了臉,“他的死,到底與你%e8%84%b1不了乾係,我不能棄之不管。”

肩上的力道一鬆,他的手漸漸鬆開,垂了下去。

早知是這樣的結果,還是不死心地問上一問,也罷,不管如何,她終究在這裡,在他知道的地方,不會再跑來跑去。

“好。”他點頭,“你在這裡,等我平了烏蒙再來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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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侯淵沒有等到兩日後再退兵,他當晚離開皇宮,在城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