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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才寫的,不想寫就不必寫。也不是說因為你放棄小說寫作而有個村莊焚毀一儘,有條船沉沒水底,潮漲潮落發生紊亂。革命也沒推遲五年。誰能把這個稱為變節呢?”

“那怎麼稱呼好?”

我再次搖頭。“我這麼說,也許隻是因為最近誰都不再使用‘變節’這個詞了,因為這個詞早已落伍報廢了。若去某個碩果僅存的什麼公社,有可能人們仍稱之為變節,詳情不得而知。我明白的隻是:如果你什麼都不想寫,就沒必要硬寫。”

“公社可是列寧創建的那個勞什子?”

“列寧創建的是集體農莊,大概一個也不剩了。”

“也不是說不想寫,”堇略一沉%e5%90%9f,“隻是想寫也橫豎寫不出來。坐在桌前腦袋裡也一片空白,構思啦詞句啦場景啦蹤影皆無。就在不久前還滿腦袋想寫的東西,裝都裝不下。到底發生了什麼呢?”

“問我?”

堇點點頭。

我吸了口涼啤酒,梳理思緒。

“估計你現在是想把自身安置在一個虛構的框架裡,為此忙來忙去,沒了以文章這個形式表現自己心情的必要,肯定。或者說沒有了時間?”

“不大清楚。你怎麼樣?也把自身放在一個虛構框架裡?”

“世上差不多所有人都把自己本身放在一個虛構框架裡,我當然也不例外。想一下汽車上的變速齒輪好了,那就和放在同粗暴的現實世界之間的變速齒輪差不多。外部衝擊力襲來時,用齒輪巧妙地加以調整,使之變得容易接受,從而保護容易受傷害的血肉之軀。我的意思你明白?”

堇微微點了下頭。“大致。而且我還沒有完全適應虛構的框架。你想說的是這個吧?”“關鍵問題是你本身還不知道那是怎樣的虛構框架。情節不清楚,文體沒定下,曉得的僅僅是主人公姓名。儘管如此,仍要把你這個人現實性池改頭換麵。時間再過去一些,那新的虛構框架恐怕就會正常運作起來保護你,你也可能發現新的天地,但眼下還不行。自然,裡麵存在危險。”

“也就是說,我雖然拆下了原來的變速齒輪,但新的齒輪還正在上螺絲,而引擎隻管呼呼轉個不停。是這麼回事吧?”

“怕是。”

堇現出平時那副苦相,用吸管尖久久地戳著可憐的冰塊,然後抬頭看我。

“裡麵有危險這點我也明白。怎麼說好呢,有時心慌得不行,怕得不行,就像那框架被人一下子拆個精光,又像在沒有引力拖拽的情況下被孤單單地放逐到漆黑的太空,自己朝哪邊移動都稀裡糊塗。”

“好比失去聯係的斯普特尼克?”

“或許。”

“可你有敏。”我說。

“目前。”

沉默持續有頃。

我問:“你認為敏也在尋求那個?”

堇點頭:“我認為她也的確在尋求那個,恐怕同我一樣強烈。”

“生理領域也包括其中吧?”

“不好說。那還沒把握住--我指的是她那方麵。這弄得我暈暈乎乎,頭腦混亂。”

“古典式混亂。”我說。

堇沒有回應,隻把緊閉的嘴%e5%94%87約略扭了一下。

“你這方麵已準備妥當?”

堇點了一下頭,用力的一下。她很認真。我整個靠在椅背上,手抱在腦後。

“可你彆因此討厭我喲!”堇說。聲音從我的意識外圍傳來,活像讓·呂克·戈達爾(譯注:法國電影導演(1930-- )。)舊黑白電影裡的台詞。

“所以我不會因此討厭你的。”我說。

下次見堇是兩周後的周日,我幫她搬家。突然決定要搬,幫忙的隻我一個。除了書,彆的東西才一點點,倒不費事。貧窮至少有一個好的側麵。

我從熟人那裡借來一輛本田小貨車,把東西運到代代木上原堇的新居。公寓不怎麼新也不怎麼氣派,但是同不妨稱為曆史遺物的吉祥寺那木屋相比,算是飛躍性進化了。是敏一個要好的不動產商給找的,地段方便,房租又不高,窗外景致也夠可以。房間麵積大了一倍。值得一搬。鄰近代代木公園,上班想走路也未嘗不可。

“下個月開始每周乾五天。”堇說,“一周三天總好像人在半途,每天都上班反倒痛快。敏也說,房租也比以前多少高了,從各方麵來看恐怕也還是成為正式職員有好處。反正眼下在家也什麼都寫不出來。”

“或許不賴。”我說。

“每天都乾,不管願意不願意,生活都變得有規律了,也不至於半夜三點半往你那裡打電話了。這也是好處之一。”

“而且是天大的好處。”我說,“隻是有點寂寞,畢竟你住得離國立遠了。”

“真那麼想?”

“還用說。恨不得把這顆毫無雜質的心掏給你看。”

我坐在新房間%e8%a3%b8露的木地板上,背靠著牆。由於家具什物嚴重不足,房間空蕩蕩的,缺乏生活氣息。窗口無窗簾,書架擺不下的書如知識難民一般堆在地板上。唯獨靠牆立著的真人大小的嶄新的鏡子甚是顯赫,但那是敏送給她的搬家禮物。黃昏的風送來公園烏鴉的啼聲。堇挨我坐下,朝我“喂”一聲。

“嗯?”

“即使我成了神經兮兮的同性戀者,你也能一如既往做我的朋友?”

“就算你成了神經兮兮的同性戀者,那個和這個也是兩碼事。沒了你,我的生活就像是沒有《大刀麥克》的《鮑比·達林精選集》一樣。”

堇眯起眼睛看我的臉,“比喻的具體內容我還琢磨不透,不過就是說非常寂寞嘍?”

“在所難免吧。”我說。

堇把頭搭在我肩上。她的頭發用發卡彆在腦後,露出形狀嬌好的小耳朵,簡直就像剛生成似的。一對柔軟的、容易受傷的耳朵。我的肌膚可以感覺出她的呼吸。她身穿粉紅色小短褲和褪色的藏青色無花T 恤。T 恤上麵凸現出小小的%e4%b9%b3蜂。有一股微微的汗味兒。那是她的汗,又是我的汗,二者微妙地攙合在一起。

我很想扳過堇的身子,就勢把她按倒在地板上。一股強烈的衝動劈頭蓋腦地壓來。但我知道那是徒勞的,即使那樣也哪裡都抵達不了。感覺是那樣壓抑和痛苦,仿佛視野陡然逼仄起來。時間迷失了出口,原地轉來轉去。褲子裡欲望膨脹,石一般硬。我不知所措,心亂如麻,勉強端正姿勢坐好。我往肺裡深深送入新的空氣,閉目合眼,在茫無頭緒的黑暗中緩慢地數數。我所感受的衝動委實過於洶湧,眼睛甚至滲出了淚水。

“我也喜歡你的。”堇說,“茫茫人世,最喜歡的是你。”

“位居敏之後吧。”

“敏有點不同。”@思@兔@網@

“如何不同?”

“我對她懷有的感情,種類同對你的不一樣。就是說……怎麼說好呢?”

“莫名其妙的性變態分子的凡庸的我們,擁有至為便利的表達方式。”我說,“這種時候不妨一言以蔽之:‘搏起’。”

堇說道:“除了想當小說家的願望,對於人生我還從來沒有熱切地尋求過什麼。我一直對手中已有的東西心滿意足,彆無他求。但是現在、此時此刻,我希望得到敏,迫不及待地。想把她弄到手,歸自己所有,我不能不這樣。這裡根本不存在其他選擇,事情怎麼成了這個樣子呢?自己都摸不著頭腦。你說,該是這個樣子的?”

我點點頭。我的陽物仍未失去其無堅不摧的硬度,但願望覺察不到。

“格魯查·馬科思有一句絕妙的台詞,”我說,“‘她對我一往情深,以致前後左右都無法分清,而這正是她熱戀我的理由!’”

堇笑了。

“但願進展順利。”我說,“不過最好多加小心。你還沒有得到充分保護,這點彆忘記。”

堇一聲不響地拉起我的手,輕輕一握。手軟軟的小小的,津津地滲出汗來。我想象這隻手觸在我硬硬的陽物上加以愛撫的情景。想控製住不想也不行,不容我不想。如堇所說,這裡根本不存在其他選擇。我想象自己的手%e8%84%b1去她的T 恤解開她的短褲拉掉她的三角褲的情景,想象自己%e8%88%8c尖上的她硬實的%e4%b9%b3峰的感觸。然後分開她的雙%e8%85%bf,進入溼潤的縫隙,一直緩緩探到黑暗的最底部。那裡誘導我、擁裹我,並要把我擠出……我無論如何也不能中止這非分之想。我再次緊緊閉起眼睛,熬過一團漆黑的時間。我臉朝下,靜等熱風吹過頭頂。

堇邀我一起吃晚飯。但這天我必須趕去日野還這輛小貨車。而且,更迫切的是我想爭分奪秒地同我的洶湧欲望單獨相守。我不想把作為血肉之軀的堇進一步卷入其中。在她身邊我能自控到什麼地步,對此我沒有信心。我甚至覺得,一旦越過某個臨界點,自己恐怕很難再是自己。

“那麼,過幾天好好招待你一次晚飯,帶桌布和葡萄酒的那種。大概下周吧。”告彆時堇向我承諾。“所以下周要給我留出時間。”

我說留出就是。

從真人般大小的鏡子前走過時不經意地看了一眼,裡麵有我的臉。臉上的表情有點怪異。那分明是我的臉,卻不是我的表情。可又懶得特意折回細看一遍。

她站在新居門口送我離去,還少見地招招手。但歸根結蒂,如同我們人生中的許多承諾一樣,那頓晚餐的承諾也未兌現。八月初,我接到堇一封長信。

07

斯普特尼克戀人

信封上貼一枚大大的彩色意大利郵票。郵戳為羅馬,日期辨認不清。

這天我去了久違的新宿,在紀伊國屋書店買了幾本新出的書,進電影院看了呂克·貝鬆的電影,在啤酒屋吃了鯷魚比薩餅,喝了一中紮黑啤,然後在交通高峰到來之前乘上中央線電車,翻著新買的書趕往國立。我打算先做簡單的晚飯,再看電視上的足球比賽。理想的暑假過法。熱,孤獨,自由,不打擾誰,不受誰打擾。

回到宿舍,門口信箱有一封信。雖然沒寫寄信人姓名,但一看字就知道是堇來的。字很象形,密密、黑黑、硬硬,一副不妥協的架式,使人聯想到不時在埃及金字塔發現的昔日小小的甲殼蟲,就好像即刻要爬動起來,徑自返回曆史的幽冥中。羅馬?

我首先把回來路上在超市買的食品放進電冰箱,整理一下,用大號杯倒了杯涼茶喝了。之後坐在廚房椅子上,用手旁的水果刀劃開封口看信。印有羅馬Execlsior 飯店的五張信箋上,滿滿寫著藍墨水小字。寫這麼多,想必花了不少時間。最後一張的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