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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羊冒險記 村上春樹 4319 字 3個月前

在還在移行?”

經她一說果然是那樣。

她握住我的手:“一個勁兒移行。怪擔心的。”

“噢。”

“就好像要移去彆的什麼地方,移去彆的莫名其妙的地方。”

場內變暗開始放映電影預告時,我撥開她的頭發在她耳朵上%e5%90%bb一下:“不要緊,不必擔心。”

“如你所說,”她低聲道,“還是該乘坐有名字的交通工具才是。”

第二部電影由始至終一個半鐘頭時間裡,我們一直在黑暗中如此靜靜地移行。她臉頰一直貼在我肩頭,肩頭給她的呼吸弄得潮潮的暖暖的。

走出電影院,我摟著她的肩漫步在暮色籠罩的街頭。我覺得我們比以前%e4%ba%b2密了。來往行人的嘈雜聲很是叫人快意。天空眨閃著淡淡的星。

“我們真的是在正確的地方?”她問。

我仰首望天。北極星處於正確的位置。不過看上去也有點像假北極星,太大,太亮。

“是不是呢?”我說。

“總像有什麼誤差似的。”

“初來乍到的地方就是這樣子的,身體還沒適應過來。”

“很快就會適應?”

“大概兩三天吧。”我回答。

走累了,我們便跨進第一眼看到的餐館,各飲兩杯生啤,吃馬鈴薯和大馬哈魚。雖說是盲目闖進來的,但味道相當可以。啤酒十分可口,白調味汁清淡而又有餘味。

“對了,”我邊喝啤酒邊說,“住處該定了。”

“關於住處我已經有了設想。”她說。

“什麼設想?”

“反正你按順序念一下賓館名稱。”

我求態度冷淡的男侍者拿來按行業排列的電話號碼簿,翻到“旅館·賓館”那頁逐個朗讀起來。大約一口氣念完40個時她叫我停住:

“可以了。”

“可以?”

“你最後念的賓館。”

“DOLQHIN HOTEL。”我念道。

“什麼意思?”

“海豚賓館。”

“就住那裡。”

“名都沒聽說過。”

“除它以外沒有可住的賓館,我覺得。”

我道謝把電話簿還給男侍者,往海豚賓館打電話。一個口齒不靈的男人接起電話,說雙人房或單人房有空的。出於慎重,我問除雙人房單人房還有什麼房,回答除雙人房和單人房原來沒其他房。我腦袋有點混亂。但反正先訂了雙人房,問了房租。房租竟比我預想的便宜40%。

從我們剛才進去的電影院往西走三條路,再南下一條道便是海豚賓館。賓館很小,無個性可言。如此無個性的賓館我想未必能找出第二家。其無個性之中甚至蕩漾一種形而上氛圍。既無霓虹燈又無招牌,連像樣的門麵也沒有,隻在餐廳工作人員出人口模樣的冷冰冰的玻璃門旁嵌著一塊刻有“DOLQHIN HOTEL”字樣的銅牌。連一幅海豚畫也見不到。

建築物雖是五層,卻如一個巨型火柴盒倒置一樣呆板。近前一看,並不怎麼古舊,卻又十足舊得令人側目,想必建造時即已舊了。

這就是海豚賓館。

不料她對這海豚賓館卻好像一見鐘情。

“看樣子不是滿好的麼?”她說。

“看樣子滿好的?”我反問。

“小巧玲瓏,沒有多餘物。”

“多餘物,”我說,“你說的多餘物可指的是不帶汙痕的床單、不漏水的洗漱台、容易調控的空調機、柔軟的衛生紙、新的香皂、沒曬舊的窗簾之類?”

“你看事物的陰暗麵看得大多了!”她笑道,“總之我們可不是來旅遊觀光的。”

打開門,裡麵是大得出乎意料的大廳。廳中央有一套待客沙發和一台大屏幕彩電。開著不關的電視上播映的是知識問答節目。空無人影。

門兩側擺著大大的賞葉盆栽植物,葉子一半已變色。我關上門,站在兩盆植物之間打量一會大廳。細看之下,廳並沒那麼寬敞。所以顯得寬敞,是因為家具極端之少。街客沙發、掛鐘和大鏡子,此外彆無他物。

我倚牆看了看掛鐘和鏡子。兩個都是哪裡贈送的。鐘誤差7分之多,照在鏡子裡我的脖子也多少偏離我的軀乾。

待客沙發也和賓館本身一樣舊。橙色布麵已橙得相當奇妙——就好像曬足太陽又給雨淋了一個星期,之後放進地下室故意使其生出黴斑。在極為原始的彩色影片時代曾見過如此色調。

近前一看,待客用的長沙發上,一個開始禿頭的中年男人以烘魚乾姿勢躺著。起初以為他死了,原來是在睡覺。鼻子不時抽[dòng]一下。鼻梁上有眼鏡壓痕,眼鏡卻不知去了何處。看來,似乎並非看電視看著看著睡過去的。不得其解。

我站在服務台前往裡窺視。一個人也沒有。女友搖鈴。“丁鈴”聲回蕩在空蕩蕩的大廳。

等了30秒,仍無任何反應。長沙發上的中年男人也未醒來。

她再次搖鈴。

長沙發上的中年男人呻[yín]一聲,仿佛是在責備自己。隨後睜開眼睛茫然看著我倆。

女友催促似的搖響第三遍鈴。

男人從沙發上一躍而起,穿過大廳,從我身旁擦也似的進入服務台。原來是負責服務台的。

“對不起,”他說,“實在對不起。等著等著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抱歉,把你吵醒了。”我說。

“哪裡哪裡。”說著,朝我遞來住宿登記卡和圓珠筆。他左手小指和中指第二關節往上竟沒有了。

我在卡片一度寫上真名實姓,又轉念揉成一團塞進衣袋,換一張卡片寫下亂編的名字和亂編的住址。不起眼的名字不起眼的住址。但作為一閃之念的產物兩個都說得過去。職業填作不動產。

服務台責任人拿過電話機旁的假象牙框眼鏡戴上,甚是用心地看我填的住宿登記卡。

“東京都杉並區……29歲,不動產業……”

我從衣袋掏出紙巾,擦去手指上沾的圓珠筆油。

“這次來是為商務上的事?”

“嗯,啊。”我回答。

“住幾晚?”

“1個月。”

“個月?”他以注視一張雪自畫紙時的眼神注視我的臉。“1個月一直住在這裡?”

“不歡迎?”思兔網

“不是不歡迎,隻是每三天要勞客人結算一次。”

我把旅行包放在地上,從衣袋掏出信封,點出20張嘎嘎新的萬元鈔置於台麵。

“不夠再添。”我說。

服務台責任人用左手3隻指點拿鈔,以右手指點了兩遍。然後在收據上填好金額遞給我,“對房間有什麼要求請不要客氣。”

“可能的話,最好安排遠離電梯的拐角處的房間。”

責任人背對著我盯視鑰匙板,躊躇好一會兒,這才摘下帶有406編號的鑰匙。鑰匙幾乎全部掛在鑰匙板上。看來,這海豚賓館很難說深諳經營之道。

海豚賓館不存在男服務員,我們必須自己拿行李上電梯。如女友所說,此賓館概無多餘之物。電梯猶如患肺病的巨大哢嗒哢嗒搖晃不已。

“久住還是這樣小而整潔的賓館合適。”她說。

小而整潔的賓館——的確概括得不壞。足可作為廣告詞用在“安安”旅行專頁上:若是久住,不管怎麼說,這種無拘無柬的小而整潔的賓館乃是最佳選擇。

然而,走走這小而整潔的賓館房間,我首先要做的,是用拖鞋把窗台上爬的蟑螂打死,再捏起床腳落的兩根陰毛扔到紙簍裡去。在北海道還是第一次看見蟑螂。時間裡女友調節熱水溫度準備洗澡。水龍頭的聲音簡直震耳欲聾。

“住高級些的賓館去好了!”我打開衛生間門對她吼道,“反正錢有的是。”

“不是錢的問題,我們找羊從這裡開始。總之非這裡不可。”

我歪在床上吸煙,打開電視,各頻道轉一遍後關掉。唯獨電視圖像還像那麼回事。熱水聲停止,她的衣服從門裡甩出,傳來淋浴聲。

打開窗簾,發現路對麵密密麻麻排列著同這海豚賓館千篇一律的不倫不類的樓宇。哪棟樓都像掛了一層灰,臟兮兮的,一聞便聞到一股小便味兒。儘管時近9點,亮燈的窗口卻寥寥無幾,有人在裡邊像是很忙地動來動去。做什麼工作我不曉得,反正看上去像不怎麼開心。當然,在他們眼裡,我恐怕也不甚開心。

我拉合窗簾,轉身回床,躺在瀝青路麵一樣硬硬粒住床墊的床單上想同我分手的妻,想和她一起生活的男子。提起那個男子,我對他相當熟悉。原本是我的朋友,不可能不熟悉。他27歲,是個不很有名氣的爵士吉他手。就不甚有名氣的吉他手來說,他算是較為地道的。性格也過得去,隻是其貌不揚。有的年份彷徨於凱尼·巴雷爾和B.B.金之間,有的年份徘徊在拉裡·科裡埃與吉姆·霍爾之間。

至於她何以繼我之後選擇此人,我不大明白。不錯,每個人身上都存在一種所謂傾向。他優於我的地方僅僅是會彈吉他,我優於他的地方隻是會洗盤子。大部分吉他手都不洗盤子。一旦弄傷手手指,便失去了存在的理由。

接下去,想我同她的做僾,計算4年婚姻生活中為消磨時間進行的做僾次數。但終歸得出的數字是不確切的,而不確切的數字很難認為有多大意義,或許應在日記本上記下才是,至少應在手冊上做個記號。這樣,我便可以準確把握4年期間我所進行的做僾次數了。我需要的是能夠用數字反映的現實性。

同我分手的妻則擁有做僾的精確記錄。她並未寫日記。她從第一次來月經就開始在大學生用的筆記本上準確無誤地記錄月經,作為參考資料姓交記錄也包括在內。筆記本共8冊,同她珍惜的信和照片一並藏在上鎖的抽屜裡,任何人都不給看。我無從曉得她就做僾記錄到什麼程度。而同她分手後的現在,更是永遠無法曉得了。

“我要是死了,”她經常這樣說,“把那筆記本燒掉。多多澆上汽油,徹底燒成灰埋到土裡。一個字都絕對不許你看!”

“可我一直和你困覺的嘛,全身上下幾乎沒我不知道的部位。現在還害羞什麼呢?”

“細胞每個月更新一次。即使就現在來說,”她把纖纖十指的背麵伸到我眼前,“你自以為知道的也差不多都不過是記憶中的我罷了”

她——除去離婚前一個月——便是如此頭腦地道的女子。她毫厘不爽地把握著其人生中的現實性。亦即她在遵循這樣一個原則:門一旦關閉便再也無法打開,卻又不可能一切都永遠大敞四開。

我現在就她所了解的,僅僅是關於她的記憶。而那記憶又如壞死的細胞迅速遠離。就連我同她進行的做僾的準確次數都不得而知。

2.羊博士出場

翌晨8時醒來,我們穿衣坐電梯下樓,進附近一家飲食店吃優惠價早點。海豚賓館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