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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羊冒險記 村上春樹 4409 字 3個月前

“不過,”司機停頓數秒,“作為現實問題,東京城裡的公共汽車也是不可能一一命名的。”

“公共汽車要是一一命名該多有意思!”女友插進來。

“但那樣一來,乘客豈不是要挑肥揀瘦?比如從新宿去千馱穀,要乘‘羚羊號’而不坐‘騾子號’。”司機說。

“你說怎麼樣?”我問女友。

“的確,是沒人坐‘騾子號’。”女友回答。

“那一來‘騾子號’司機就可憐了。”司機做司機式發言,“而‘騾子號’司機是沒有罪過的。”

“是的是的。”我說。

“是啊,”女友說,“可‘羚羊號’仍是可以乘的。”

“喏,”司機說,“問題就在這裡。船所以有名字,是大批量生產之前約定俗成沿襲下來的。原理上同給馬取名是一回事。所以,當做馬來使用的飛機就是自有其名號的。例如‘聖路易之魂’和‘快樂的愛諾拉’等等,顯然有意識交流在裡邊。”

“就是說是因為根本上是屬於有生命的嘍?”

“正是。”

“那麼,目的性這東西對於名字是次要因素?”

“是的。僅有目的性用番號即可,就像猶太人在奧施維茨被乾掉那樣。”

“果然。”我說,“那是就名字的根本在於生命的意識交流作業這一前提而言。為什麼車站和棒球場有名字呢?儘管不是生命體?”

“車站沒有名字不好辦的嘛!”

“所以希望你不是從目的而是從原理上加以說明。”

司機認真沉思起來,以致沒注意信號變綠,後麵緊跟的露營車改裝的“王牌”按響模仿《荒野七人》序曲的喇叭。

“大概沒有互換性的緣故吧。比方新宿站隻有一個,不能同澀穀站相替換——無互換性和非大批量生產。歸結為這兩點如何?”司機說。

“要是新宿站在江古田多好玩!”女友道。

“新宿站在江古田,就是江古田站。”司機反駁。

“可要是小田急線也一起帶去呢?”

“話說回來吧,”我說,“假如車站具有互換性會怎麼樣呢?假如——我是說假如——國營電氣列車站統統是大批量生產的折疊式,故而新宿站同東京站可以整個替換的話呢?”

“簡單:在新宿就是新宿站,在東京就是東京站。”

“既然如此,名字就不是附屬於物體,而是附屬於作用的。這不還是目的性嗎?”

司機沉默下來。但這次沉默沒那麼長。

“我忽然心想,”司機道,“我們是否應該對這些東西多少投以溫和的目光呢?”

“你意思是?”

“就是說,城鎮啦公園啦道路啦車站啦棒球場啦電影院啦全都有名字——作為它們固定於地麵的代價而被賦予名字。”

新見解。

“那麼,”我說,“假定我完全放棄意識而牢牢固定化於某處,我怕也會得到像模像樣的名字吧?”

司機瞥一眼我映在後視鏡中的臉。眼神充滿狐疑,仿佛在說莫非哪裡設有圈套。“固定化?”

“如冷凍起來等等。像森林裡的睡美人那樣。”

“你不是已經有名字了麼?”

“是啊,”我說,“忘了。”

我們在服務台領了登機牌,向跟過來的司機道聲再見。看樣子他想送到最後,但距起飛還有1個半小時,隻好作罷返回。

“人真夠特殊的。”女友說。

“有個地方專門住這類人。”我說,“在那裡奶牛到處找鉗子。”

“有點像《嶺上我的家》。”

“或許。”我說。

我們走進機場餐廳,提前吃午飯。我點炸蝦奶汁烤菜,她要意大利麵條。窗外747和洛克希勒噴氣式以令人想起某種宿命的莊重飛上飛下。她不無懷疑地一條條檢查麵條吃著麵條。

“我一直以為飛機上供飯呢。”

“哪裡。”我等口裡的烤菜塊兒稍涼些後吞進去,趕緊喝口涼水。“供飯的是國際航線。國內航線若是遠距離也有提供盒飯的,隻是不怎麼可口。”

“電影呢?”

“沒有。劄幌一個鐘頭多一點點就到了。”

“那,豈不什麼都沒有?”

“什麼都沒有。坐在座位上看一會書就到目的地,跟公共汽車一樣。”

“沒有信號?”

“嗯,沒有信號。”

“得得。”她歎息一聲。隨後放下叉子,用紙巾擦拭嘴角。麵條剩下一半。“也用不著取名字?”

“是啊,無聊得很。無非時間大大縮短罷了。坐火車要12小時。”

“那,剩下的時間哪裡去了?”

我也吃一半不吃了,又要一杯咖啡。“剩下的時間?”

“坐飛機不是節省十多個小時麼?那麼長時間到底去了哪裡?”

“時間哪裡也沒去,加算上去而已。我們可以在東京或劄幌自由支配這10個小時。10小時可以看4部電影,吃兩次飯。對吧?”

“要是一不想看電影二不想吃飯呢?”

“那是你的問題,時間沒有責任。”

她咬起嘴%e5%94%87,觀望一會虎背熊腰的747機體。我也一起望。747總使我想起以前家附近住的肥胖的醜老太婆。沒有張力的碩大的[rǔ]房和浮腫的雙%e8%85%bf,乾巴巴的脖頸。機場儼然她們的集會廣場。幾十個之多的這般模樣的“老太婆”一個個趕來又一個個離去。頸項筆挺的飛行員和空中小姐好像給她們掰去了身影,顯得異常平板而單薄。DC7和雙渦輪螺旋漿客機時代似乎沒有這種情形。但究竟如何我已無從記起。大概因為747大像肥胖的醜老大婆了,致使我有如此感覺。

“喂,時間會膨脹?”她問我。

“不,時間不膨脹。”我回答。話本是我自己說的,聽起來卻不像自己的語聲。我清清嗓子,喝一口端來的咖啡。“時間不膨脹。”

“可實際上時間是增加的吧?就像你說的——加算上去。”

“隻不過花在路途的時間減少罷了。時間總量不變。無非可以看多幾部電影。”

“如果想看的話。”她說。

實際上我們一到劄幌就連看兩部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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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海豚賓館冒險記

1.在電影院結束移行,入住海豚賓館

坐飛機時間裡,女友一直在窗口旁眺望下麵的風景。我在她身旁一直讀《夏洛克家庭事件簿》。寥廓的長空萬裡無雲,地麵始終印有飛機的身影。準確說來,因為我們坐在飛機上,所以在山野移行的機影中應該包括我們的影子。而這樣,我們也被烙在了地上。

“我喜歡那個人。”她邊喝紙杯裡的橙汁邊說。

“哪個人?”

“司機呀。”

“喔,”我說,“我也喜歡。”

“還有,沙丁魚是個滿不錯的名字。”

“是啊,名字的確不錯。較之我來養,說不定在那裡貓更幸福。”

“不是貓,是沙丁魚。”

“對,沙丁魚。”

“為什麼一直沒給貓取名字呢?”

“為什麼呢?”我用帶羊徽的打火機點燃煙,“一定是不喜歡名字那東西吧。我是我,你是你,我們是我們,他們是他們,這不挺好的麼,我覺得。”

她“唔”了一聲,“我倒喜歡我們這個詞兒,很有點冰河時期的韻味是吧?”

“冰河時期?”

“例如我們應往南行,我們應捕猛獁什麼的。”◤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可也是。”我說。

到千歲機場領完行李出到外麵,空氣比預想的冷。我把纏在脖子上的粗棉布衫套在T恤外麵,她在襯衣上麵穿了件羊毛馬甲。秋天比東京早一個月在這裡落下座來。

“我們恐怕應在冰河時期相遇。”她在開往劄幌的公共汽車上說。

“你捕捉猛獁,我撫育孩子。”

“真像是很妙。”我說。

不一會她睡了。我從車窗望著路兩旁綿綿不斷的密林。

一到劄幌,我們馬上進飲食店喝咖啡。

“首先決定基本方針,”我說,“要分工負責。我負責照片上的風景,你負責羊。這樣可以節省時間。”

“似乎很合理。”

“如果順利的話。”我說,“總之希望你調查北海道主要羊牧場的分布情況和羊的種類。去圖書館或政府即可弄清楚,我想。”

“圖書館我喜歡。”她說。

“那好。”

“現在就動身?”

我看一眼表:3點半。“不,晚了,明天不遲。今天放鬆一會兒,把住處定下,吃飯洗澡睡覺。”

“想看電影。”

“電影?”

“特意坐飛機節約了時間嘛!”

“那倒是。”我說。於是我們走進進入視野的第一家電影院。

我們看的是兩片連映。一部講凶殺,一部講惡魔。觀眾席寥寥沒兒個人。許久沒進如此空蕩的電影院了。為消磨時間我數了下觀眾人數。連我們8個。銀幕上的人物倒多得多。

不過電影方麵也一塌糊塗。在MGM的獅子吼完和片名在銀幕上現出那一瞬間,我便恨不得扭頭離座而去。居然存在這等電影。

不料她卻以專注的眼神餓虎撲食一般盯住銀幕不放,找不出時間搭話。於是我也隻好看起電影。

第一部講鬼怪,講一個統治某座城市的惡魔。惡魔住在教堂一間小得可憐的地下室裡,給一名腺病體質的醫生當下手。我不大理解惡魔何以產生君臨城市的念頭。因為那座四周是玉米地的城市委實寒傖得不成樣子。

但惡魔對這城市甚是執著,並且為一個——唯獨一個——少女不服從自己的支配而氣惱。惡魔發起火來,渾身顫唞得儼然稠得發顫的綠色果凍。發怒方式頗令人忍俊不禁。

我們前座一個中年男人打鼾打個不停,鼾聲如霧笛一般淒淒然。右側角落有人在出神地手Yin。後頭不知誰驚天動地放一個響%e5%b1%81,惹得兩個女高中生嗤嗤直笑。

我條件反射地想起沙丁魚。想起沙丁魚,這才好歹想起自己已離開東京置身劄幌。反過來說,在聽到有誰放%e5%b1%81之前我未能實際感覺到自己已遠離東京。

不可思議。

如此想來想去,我睡了過去。夢中出來一個綠色的惡魔。夢中的惡魔毫無笑容,隻在黑暗中默默逼視我。

第一部電影放完亮燈時,我也睜眼醒來。觀眾們不約而同地輪流打起哈欠。我在小賣部買了兩支冰激淩跟她吃著。冰激淩硬邦邦的,活像去年夏天賣剩下的。

“一直睡覺了。”

“嗯。”我說,“有趣?”

“妙趣橫生!城市最後爆炸了。”

“嗬。”

電影院靜得不得了。或者不如說我四周靜得不得了。感覺上很怪。

“噯,”她說,“你不覺得身體好像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