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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小的時候身體不好,獨自養病的時候,基本隻有母%e4%ba%b2帶著阿平和二哥日日來看他,母%e4%ba%b2會給他講些孝子賢臣的故事和謝家祖先的事跡,二哥則會背一些自己在讀的書給他聽。

不接觸外界的他,從小就在聖賢書和美好故事的熏陶下長大,隻以為自己病好了,就可以踏入那個奉行仁義禮智信的世界,從此做一個以家族為自豪、並為家族爭光為國家儘忠的人。

十一歲的時候,裴家終於訪到了杜允昇,請他到揚州給謝希治治病。杜允昇說他先天不足,比常人體質弱,所以才容易生病,且病起來容易纏綿不愈,又因久病吃藥,導致脾胃不和、虛不受補,這才每況愈下。他醫治謝希治的條件,一是飲食歸他管,二是怎麼治,謝家不許管。

於是從此謝希治的小院就多了一個人來。杜允昇為人不拘小節,也不擺長輩的架子,每次謝希齊來看弟弟的時候,他都在旁邊坐著,謝希齊背書的時候,他也靜聽,但一等謝希齊背完給謝希治講的時候,他就要打岔。

“依你說,‘克己複禮為仁’1,那麼,何以又有‘人而不仁,如禮何’?仁與禮,孰為先?孰為本?”

彼時的謝希齊不過是小有名氣的聰慧少年,被杜允昇這麼一繞,就呆了一下。

杜允昇卻不給他思考的空間,又連珠炮發問:“又有‘司馬牛問仁。子曰:仁者,其言也訒’,‘孝弟也者,其為仁之本與’,既如此,謹言慎行、孝悌為先,已可稱仁,如此說來,仁者豈不遍地都是?更不用說,還有‘仁遠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之句了。”

兄弟倆的世界從此被杜允昇顛覆。

謝希齊比謝希治還好一些,偶爾能有反詰杜允昇的時候,問他些隱士與出世之間的矛盾關聯,諷刺一下他身懷絕技卻不報效國家,並在跟杜允昇鬥智鬥勇的過程中樹立了自己的價值觀。

謝希治卻是從此被迫丟開詩書,先跟著杜允昇學些強身健體的拳術,並且跟著他把周禮六藝學了個遍。

一年之後,謝希治身體好了許多,謝希齊也成了杜允昇的女婿。

謝希治的生活終於不再局限於自己的小院,可是時間久了,等他把謝家看了個清楚,他又恨不得自己還是依舊關在小院裡,不用麵對外麵這些道貌岸然的%e4%ba%b2人。

他學不來謝希齊的圓融通達,就算是有杜允昇辯證看問題的教導,他也依舊無法接受真實的謝家。

外表名士風範聲望崇高、內裡卻利欲熏心的祖父,表麵溫柔慈和、實則心懷鬼胎的繼祖母。還有他那貌似敦厚孝悌的父%e4%ba%b2,私下裡不止一次要求他和二哥奉承祖父,好把繼祖母生的九叔比下去……

要不是杜先生把他帶回家去養病,也許他也已經被那個染缸浸染透了吧,也許那樣能過得更好、更讓家裡滿意,可是他還是慶幸自己能是今日獨立的自己。

也多虧了有杜先生,要不然他還下不了這個決心,也走不出那個困局。

他本以為自己已經夠知道謝家和祖父的本質了,當初在周媛離開揚州他遍尋不獲之下,甚至都已打算聽從家裡的意思,留在裴一敏身邊做事,為楊宇的“大業”出一份力。可是就在那次遇襲的時候,有人告訴了他一個真相。

“謝公子,家主實在仰慕謝家人的風采,隻是想請您去做客,順便聽聽公子對天下大勢的看法罷了,您何必如此不通情理?再說是否同道中人,總要談了才知道,據我所知,謝家有意扶持吳王,真是不得不感歎謝太傅的手段。”

那人留著一把大胡子,看起來像個山匪,說起話來卻絲毫不見匪氣,隻是有些調侃諷刺,“當日先帝初即位之時,本有心做一番事業,也曾任用賢臣曲為先厲行革新,以期重振國運。奈何有些官高祿重之輩不願讓權讓利於人,百般阻撓,在先帝麵前屢進讒言,使得革新停滯,還引狼入室,迫使曲為先辭官而去,讓韓廣平把持了大權。”

說到這裡那人振了振手中大刀,嘿嘿一笑:“等爭不過韓廣平時,再一副深受迫害排擠、君王有眼無珠的模樣,隱忍辭官而去,轉身另投他主。然後眼瞧著韓氏父子敗壞朝綱,等到烽煙四起之時振臂高呼,聲稱不忍看天下蒼生受苦,要順應天意,號召天下義士討伐韓氏父子。”

“將來大事得成,廢帝再立,謝家就是大秦第一等有功勞有名望的世家,謝太傅真不愧是謝家百年來不世出的奇才,此等盤算,世間有幾人能及?”

謝希治從沒聽過這段事跡,他知道祖父辭官是與韓廣平政見不合,也知道祖父不讚同曲為先變法,認為太過激進,卻怎麼也不相信祖父當年會聯合韓廣平排擠曲為先,也無論如何不願相信祖父就是引狼入室的元凶!

所以受傷後醒來的他幾乎懷疑一切固有的認知,甚至曾經懷疑周媛接近自己是彆有目的,誤會她是不是想通過自己讓吳王和謝家為她出頭,聲討韓氏父子。

那段養傷的時光,他沒有與外界聯係,也是抱著一種自暴自棄的念頭,覺得整個世界都欺騙了他,他也不想再與那些人有任何瓜葛。

現在再回想那段日子,謝希治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冷靜下來的,也許是葉家灣平淡安寧的生活,也許是周家與眾不同的美食,也許是因為他又見到了周媛,總之,他慢慢的冷靜了下來,恢複了理智的思考。

首先周媛是不可能有那樣的想法的,不然她也不會跑的比誰都快,而且周媛那樣的人,也不是一個對權勢和地位有執念的人,她應該隻想過自己平淡自由的日子吧。

這從她第二次毫不遲疑的逃跑就看得出。

謝希治同時也覺得自己不該聽信一麵之詞,就懷著一點僥幸之心寫信給杜允昇,問起當年的事。

可是杜先生的回信打破了他僅剩的一點希望。杜先生沒有正麵證實此事,可是他信中說:你已經是成年男子了,應該對事情有自己的看法,第一不要隨便背不該你背的包袱,第二不要輕易為人所左右,隻去做自己認為對的事情。

他對謝家徹底失望。

信是在邕州收到的,恰好其時他與宋俊談得投機,宋俊是難得的亂世中卻還有忠義之心,想儘力保全自己治下之民的好官,算是與謝希治不謀而合,他當機立斷,主動要求投入宋俊門下。

宋俊求之不得,兩人幾番懇談之下相見恨晚,謝希治願意從此留在嶺南,宋俊也答應替他撐腰,讓他不受謝家羈絆,賓主相得由此而始。

作者有話要說:表以為我們謝三公子心裡隻有小情小愛哦~~~~~

看到好多人期盼著信王做皇帝,我真是不忍心又不得不潑冷水

信王的個性和周媛差不多,不喜歡被關在牢籠裡生活,就算那是個最富貴最俯視天下的牢籠也一樣

而且這倆人都沒啥責任心,天下不適合交到這樣的人手裡

他們兩個人隻適合散養,所以歸宿不在皇宮和京城~

注:1這句和後麵幾句都出自論語

第68章 懷念

謝希治從廣州回到鬱林的時候已是八月初,宋俊讓他從廣州給信王捎了幾車中秋節禮,所以到鬱林入住驛站以後,他先給信王府送了帖子,得了信王府回信後,第二日才帶著禮物%e4%ba%b2自上門。

因是代表宋俊,這次來迎接他進門的是信王府長史龐雄。龐雄是個乾瘦的老頭兒,頷下有幾根稀稀疏疏的花白胡子,說話有濃重的本地腔調:“謝公子一路辛苦。”°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謝希治禮貌應道:“還好,王爺太客氣了,怎還勞動龐長史來迎?小子實在擔不起。”

“謝公子乃是奉宋使君之命前來,怎會擔不起?”龐雄一路與謝希治寒暄著,將他引到了楊重的書房。

一個多月不見,信王好像胖了些,看來“養病”養的很舒服。謝希治心裡默默吐槽了一句,麵上卻規規矩矩跟他行禮問候。

楊重上前扶住了謝希治,給他道了辛苦,又問宋俊好,然後才給他讓座,命上茶,“謝公子好像黑了一些?這一路上趕路辛苦了吧?”

謝希治答道:“倒不是路上辛苦,在廣州這段時日,時時都要跟著使君出門,還隨船出了一回海,難免曬黑了一些。”說完又笑道,“殿下千萬莫再要如此稱呼,臣表字懷仁,殿下若不嫌棄,儘管以字稱呼。”他已在宋俊身邊領了判官的職銜,所以改自稱臣。

楊重從善如流:“懷仁,嗯,此字當真不錯,可是令尊為你取的?”

謝希治搖頭:“是臣的老師杜先生所取。”

“唔,早就聽聞杜先生學富五車,博聞強識,可惜不曾有緣得見。”

謝希治替杜允昇謙虛了兩句,還說若是哪時杜先生到嶺南來,定引薦他們二人相見。

楊重敏[gǎn]的發現謝希治這次的狀態與上兩次會麵完全不同,少了些清高疏離,多了些熱忱%e4%ba%b2和,這也讓他們的對話更順利熱絡的延伸了下來。

兩人寒暄過後,楊重又問了問廣州的風土人情,聽說那裡大舶參天、萬舶爭先,又有各地商人往來其間,甚至有許多奇裝異服、高鼻深目的異族人,十分熱鬨繁盛,就說可惜自己不能離開藩地,無緣一見了。

謝希治順著他的話說道:“如今時局變幻,倒也難說的很。聽說京中已經下旨召興王入京輔政,使者應已在路上了。”

動作這麼快?這麼一來,豈不是在外麵的先帝之子就隻剩自己了?楊重暗自下了決定:將養病進行到底!

兩人這裡正說著話,本該靜悄悄的外麵卻忽然傳來童聲,楊重看了一眼安榮,安榮忙躬身退出去查看,不一時牽著一個五六歲的小男孩走了回來:“殿下,大郎非得要見您。”

“……,爹爹這裡有客人,你怎麼跑出來淘氣了?”楊重蹙眉問大郎。

大郎也不怕他,先好奇的看了幾眼謝希治,然後才答:“姑母要下廚做午飯,遣人來問阿爹想吃什麼,總是沒人回信,我就自己來問了。”

原來如此,想是下人看著有客人在,都不敢來問,於是這個孩子就自己跑來了。楊重先抱歉的看了一眼謝希治,然後才跟大郎說:“你去跟你姑母說,叫她彆胡鬨了,上次說要炒芝麻,把鍋都炒糊了,這次彆再把廚房燒了,咱們誰也吃不成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