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體裡醒過來,正是晨光熹微的時刻。流雲峰上終年下著的白雪,飄落在他的鼻尖。他站起來,抖了抖身子,並不打算委屈自己,真的如同遊臧一樣,睡在寢宮外的屋簷下。

袁不破並沒有常人驟然變成豹子之後的驚慌。事實上,他等待這個時刻,已經很久了。他自動自覺的讓出一個軀殼,供給自己的半身棲居。他的半身太弱了,其他族類的軀體容易產生排斥,而遊魂一旦被排斥,就難免魂飛魄散。

袁不破不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絕對不允許。

本體對自身魂魄的溫養自然不必言說,何況袁不破自有一套修煉魂魄的功法,殘留於身體本身,很快沈慕白就穩固了魂魄。

袁不破暫且占用了遊臧的身體。他不是良善之輩,絕不可能無私。甚至有人說過,他是天下第一自私之人。對此,袁不破沒有反駁,天性如此,無法變更。

所以,他庇護了這兩隻僅存的冥豹,絕不是因為一時心軟。

世人皆道,冥豹身負妖瞳,妖瞳惑人心智。卻不知,沒有開啟靈智的幼豹,雙目可以渡魂。渡魂之說,起源上古,將他物魂魄引渡己身,存於雙目,即為渡魂。袁不破從一開始,就是為了遊臧的這個能力,救下遊君,隻是順帶而已。

袁不破,隻是太寂寞了。

冥豹這種群居的種群,最無法忍受寂寞。可是天道不仁,去萬存二。然而天道尚且存留一線生機,使得遊君和遊臧尚且擁有彼此,而袁不破,從一開始,就隻有一個人。

他記得自己的年齡,卻說不出。因為世間沒有那樣巨大的數字,可以描述他的年歲。與天地同壽,並不是什麼榮光。而是長久的,橫亙在心間永遠揮之不去的寂寞。

他見證過盤古開天,見證過鴻鈞講道,見證過洪荒傾頹,百獸消弭。而後,是巫妖隕落,人族的興起。再然後,是朝代的更迭變幻。

袁不破知道自己是什麼。他是祖龍。不是後人任何文獻裡記載的祖龍,而是,天地異種,史冊無憑。

他誕生於混沌之海,甚至比盤古覺醒得還早。他誕生的時刻,六道輪回還沒有建立,天道尚在孕育之中。所以,這天地間,沒有什麼能夠束縛他。祖龍的力量強大,如果他願意,毀滅這個新生的天地,也是舉手翻覆而已。

這漫天神佛,他不必敬畏,這六道輪回,儘在他足下。所以,袁不破,非常寂寞。

這個世上沒有能夠成功殺死一條祖龍的方法,連他自己也不能。所以,袁不破選擇了沉睡。千年的時光,也不過就是睡一覺,翻個身而已。就這樣,他過了許多年。待他走出雪山的時候,世間已經翻了一番天地。

袁不破倒是有些驚訝了,曾經散布在蠻荒的女媧一時興起造就的玩應,居然成了天地間的主宰。洪荒已沒,他們卻在這片土地上,生生不息。袁不破起了幾分興味,索性化作人形,在人類的地界玩耍了些許時日。

這樣,他寂靜的歲月,才稍見豐饒起來。這些人類的智慧讓他有些驚奇,神魔的力量正在沒落,袁不破敏[gǎn]的察覺出,如今這個天地之間的靈氣,和洪荒相比,已經稀薄了許多。然而這些人類,僅僅憑借著女媧對他們最後的眷戀,以及天地間如此稀薄的靈氣,幾世幾年,生生摸索出一套修仙法門。

袁不破知道,所謂得道成仙,坐地飛升,也不過是從一個地方,過度到另一個地方罷了。雖然那個地方靈氣比之這裡稍微濃厚,但也終歸是有限度的。所以,那些倚靠靈力生存的仙人,才會隕落。

然而,若是一群人都執著於一個夢境,他又何必揭穿呢。袁不破倚靠天命血脈存活,而並不倚靠靈力活著,靈力對於他,隻是練功時候的輔助,和平日的補品罷了。所以,有固然極好,沒有也未嘗不可。

隻是,從來沒有虛長的年歲,袁不破自有捕捉靈力的法門,比之凡俗,強之百倍。所以,他留下了這些所謂的“功法”,其實隻是他無聊時候摸索出來的小技巧罷了,在凡間尋了幾個筋骨上佳的孩子,一一傳授,在一處雪山,開宗立派。

開始的一百年,袁不破還饒有興致的坐鎮宗門,百年光陰,將青雲宗變成了修仙界的第一大宗,門下弟子越來越多,每一代弟子都極為優秀。況且世人皆知,青雲宗宗主袁不破,修為深不可測,一人之力便可揮退千軍。所以,世間宗門,漸無與之比肩者。

袁不破對此毫不在意,不過是消遣罷了。相反,他有些懨懨。開宗之初,尚且有些人上門挑釁,雖然在袁不破看來,這些挑釁毫無力度,但是到底是一種娛樂。而百年已過,青雲宗名聲一出,天下無敢應者,實在少了許多趣味。

所以,袁不破索性居於流雲峰,宣稱閉關。對青雲宗的事物一概不管了。之後,他又沉睡了幾年。這一次沉睡的時間應該不長,他醒來的時候,原本在他身邊侍候的少女,不過變成耄耋老婦,還並沒有歸於塵土。

袁不破卻帶著幾分振奮的醒了。因為,在他沉睡的時候,他感受到了內府微小的震動。他的修煉仿佛與凡間不同,誕生之初,便將混沌之海納入五臟,多年修煉,將其歸於內府。所以,內府之中,是一片微縮的混沌之海,而非金丹元嬰之類的玩意。他夢中自視,分明看見內府之中的混沌之海裡,一葉蓮華托起一顆金蛋。

袁不破仔細查看,金蛋仿佛感應到他的窺探,一片金光之後,變得有些透明起來。袁不破定睛一看,一條與他原身彆無二致,隻是有些縮小了許多的小祖龍正在蛋殼裡歡快的遊動著。不一會兒,仿佛累了似的,有蜷成一團,不在動彈。

袁不破隻感覺到了靈魂深處的一絲疼痛,仿佛有什麼東西被割裂,分開,最終離他而去。然而心底是一種異樣的滿足,仿佛億萬年的孤單寂寞,頃刻之間就被填滿。

“你是誰?”袁不破嘗試著和內府裡的金蛋溝通。他第一次悵恨自己沒有元嬰,不然,他的元嬰應該可以在內府中自由走動,甚至,可以去抱一抱那顆金光閃閃的小東西。

金蛋在蓮葉上動了動,袁不破屏住呼吸,幾乎害怕它從蓮葉上滾落下來。下一刻,他卻笑自己癡傻,這是他的內府,混沌之海已經被他馴服,即使真的掉進去,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隻是,一念起,而怖懼生。

袁不破聽見金蛋傳出的聲音,那聲音還有些清脆,又有些童音的軟糯“我就是你啊,你太寂寞了,所以,我來陪你啊”

袁不破指尖都有些顫唞,不確定的說“你是……我?”

金蛋極為高興,在蓮葉上顫動幾下。歡快的回答“對啊,我是靈魂的另一半,我是……”金蛋停頓了一會兒,似乎在想用什麼形容詞才好。袁不破靜靜的聽著,沒有打攪它。

半響之後,金蛋才恍然大悟似的說道“我是,你的半身。”童音清脆,卻恍若叩擊了袁不破的靈魂。

萬物共處塵世,在爭端中,尋出一絲公平。祖龍生來異種,四海無敵。又跳%e8%84%b1天道輪回束縛,生來便俯瞰塵世,足踏八荒。然而自然之道總是以自己的方式尋到一絲平衡,自盤古開天辟地,世間的祖龍,也唯有袁不破一條。

他沒有真正意義上的朋友。因為他的朋友都太脆弱了,一一泯滅在時光的洪流之中。袁不破有過很多的追隨者,然而,真正陪伴他的,卻隻有他自己。

從始至終,他都是一個人,也隻有,一個人。

若他心中尚且存一絲愛意,那麼這些愛意也獨獨留給自己。千萬年的時光中,自戀是他做過最長久的事,他愛自己,從來,就沒有情敵。

在他擁有內府中的這粒金蛋之後,他對自己的愛,上升到了極點。表現出的,就是對自身的絕對保護,不再允許旁人碰觸,更不能容忍旁人傷害。袁不破不允許服侍他的人靠近自己分毫,縱然是日常的服侍,也隻能端茶遞水,絕無接觸的可能。┆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曾經有大膽的婢女赤身擁抱過袁不破。那一次,袁不破的憤怒,讓流雲峰的老仆對下一代的新仆人提起的時候,還覺得膽戰心驚。他將婢女的生魂抽離軀體,三魂投入牲畜道,七魄煉成最低級的豔鬼,隻能倚靠勾引販夫走卒生存。稍微有些權利才氣的男人,她都近不了身。

那一次,也為袁不破提供了一個契機。他找到了抽離生魂的法門。小金蛋說,他是他靈魂的另一半,所以,這方法對他應當有用。

擁有一個可以擁抱,可以廝守的軀體。一念生而不可斷絕。隻是,他按捺住自己想要從身體裡剝離小金蛋的想法。因為那個婢女的下場提醒了他,貿然動手,他可能失去他的小金蛋,失去自然對他最後的一絲憐憫。

袁不破發瘋了似的開始鑽研靈魂方麵的法術。二十多年的時間,終於有了一些收獲。隻是,在他忍著撕心的疼痛,終於從內府中取出小金蛋的時候,金蛋的光芒正在慢慢退卻,裡麵曾經遊動得歡快的小龍也漸漸不動了。

那時候,袁不破才是真正的瘋了,化作原型,揮手撕裂了空間。

失去了最重要的東西,他為什麼不能發瘋?

失去了最重要的東西,他為什麼不能毀滅這個世界?

失去了最重要的東西,他為什麼不能用全世界給他陪葬?

當他小心翼翼的含著失去了生機的小金蛋,打算一頭裝裂天穹,撕碎時空的時候,他在空間破碎的邊緣,感受到了小金蛋的一絲微弱的生機。

那是天道的妥協。大道無情,可是,卻不能坐看生靈塗炭。沒有什麼能夠殺死一條祖龍,也沒有什麼能夠阻止一條祖龍發瘋。

除了,他自己。

袁不破瞬間感覺到了小金蛋微弱的顫動。狂暴的龍息頃刻間平複,巨大的身軀小心的含著小金蛋,湊近了時空的縫隙。袁不破發現,越是靠近,小金蛋的活力越是旺盛。當他將整個小金蛋穿過時空的縫隙,遞到另一個時空的時候,小金蛋又恢複了金光,裡麵的小龍,也開始歡快的遊動。

異時空莫名的力量滋養了小金蛋,卻和他本源力量相斥。袁不破拚著修為散儘,也要追隨小金蛋去異時空,可是,卻被他阻止了。

“阿破,你回去吧,等我身體強壯了,要記得接我回去呐”小金蛋在袁不破的掌心蹭了蹭,仿佛在和他道彆。

袁不破攏住了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