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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榮秋有些疼了,但是葉榮秋沒吭聲,因為他抱得越緊,自己越有安全感,那點疼也不算什麼了。黑狗低聲道:“我騙他們,我說我不是中國人,我也是日本人。”

葉榮秋沒說話,隻是輕輕拍著他的胳膊。

過了一陣,黑狗緩緩說道:“我小時候,中日關係還沒有那麼惡劣,我家也沒有倒,我父%e4%ba%b2給我請了幾個先生教我寫字讀書畫畫,其中有一個日本人,叫山寺光,他是個畫家,在日本小有名氣,因為喜歡中國的山水畫所以來到中國,父%e4%ba%b2請他教我繪畫。他除了教我畫畫,也教我日語,我那時候年紀還很小,他在我家呆了四五年,我畫畫沒有學好,卻把日本話說得很好。山寺先生很喜歡我,認我做乾兒子,並且給我起了個日本名字叫山寺幸。後來他在重慶呆夠了,說要去黃山上住幾年,就走了。再過兩年,我家也倒了,我再沒有見過他。”

葉榮秋點點頭。

黑狗接著說:“剛才我告訴他們,我是山寺先生的侄子,他說他很喜歡繪畫,他看過山寺先生的畫,很欣賞,問我山寺先生最好的畫作是什麼,我告訴他是《山石》,他問我山寺先生現在在哪裡,我說在黃山,他相信我了。他告訴我他們今晚要偷襲安慶,他們兩個人是斥候,大部隊很快就要渡江了,十幾分鐘以後就會到。他讓我先找個地方躲起來,儘快投奔日本部隊,請他們送我回日本,不行就報他的名字,大穀健三郎,他是個小隊長。”

黑狗把下巴擱在葉榮秋的肩窩裡:“我告訴他你是我重要的人,也曾經是山寺先生的學生,他就讓我帶你一起走。”

葉榮秋問他:“他最後叫住你又說了一句什麼話?”

黑狗說:“他說如果我再見到山寺先生,告訴他,他的畫很棒,請他繼續畫下去。”

葉榮秋沒說話,抱住頭把臉埋進膝蓋裡。過了一會兒,他帶著哭腔說:“怎麼說打就真的打過來了呢?我們的軍隊擋得住他們嗎?宏宇哥他們還在旅店裡,他們能跑掉嗎?”

黑狗自嘲地歎了口氣:“戰爭,這就是戰爭,不說打就打,難道還約法三章帶著軍隊友好地走進來嗎?要是日本人都是宋襄公,這仗也不能打成這樣。”頓了頓,又苦笑道:“可我們中國人都是宋襄公,敵人都打到門口了,卻還在為那點錢財磨磨唧唧,不等彆人渡了江,衝到了家門口,我們都不知道仗已經開打了。”

這時候黑狗已經不捂葉榮秋的耳朵了。那槍聲不再是隱隱約約,密集的槍聲雖然是從遠方傳來,但也能聽得很清楚,捂耳朵也擋不住。

葉榮秋開始小聲啜泣。

黑狗抬頭望著凜冽的月色,心裡很壓抑,找不到一個發泄口。

突然,葉榮秋小聲問道:“阿黑,你討厭日本人嗎?”

黑狗有一陣沒說話。過了一會兒,他說:“不曉得。我沒想過這個問題。十年前,皇姑屯事件爆發,張大帥被日本人炸死了,咱那裡反日的情緒很凶,山寺先生出門都不敢開口,怕叫彆人看出他是日本人,讓人打死了。他人不壞,他隻想畫畫,不想打仗。他本來想逃回日本的,可是他舍不得走。有一句話,‘寧做盛世狗,不做亂世人’,這句話我還記得,不是我的國文老師教給我的,是山寺先生從書上看到教給我的。”

“你不討厭他們。”葉榮秋哽咽道:“可是我討厭他們。”

黑狗搖搖頭:“不曉得,不是討厭不討厭,是不曉得,因為你說的是日本人。日本有很多人,有像山寺先生一樣的,也有在南京殺了幾萬個中國人的。我討厭戰爭,我討厭打仗,剛才那兩個人放了我們,但是他們很快要去殺彆的中國人,因為他們在打仗。”

密集的槍聲始終沒有停下來,葉榮秋也哭的停不下來。他不敢去想,也不能去想象城裡的光景,那會讓他崩潰。

黑狗閉上眼睛靠在樹乾上,眼睛很澀,但是流不出眼淚。他喃喃道:“我不討厭日本人,但我恨日本軍人,日本鬼子。他們拿著槍踏上中國的第一步,我就恨他們。他們炸死了娥娘,炸死了小花,炸死了歐陽青,打死了很多人。他們挑起了戰爭,我恨他們。”

葉榮秋轉頭撲進黑狗的懷裡,抱著他哇哇哭了起來。

黑狗抱緊了他的背,兩人緊緊相擁。那槍聲不僅讓葉榮秋感到顫栗,於黑狗亦然。槍聲突然輕了下來。但是很快,槍聲又響了,是比剛才更慘烈的交火,甚至隱隱約約有炮彈爆炸的聲音,殘酷的響聲折磨著葉榮秋和黑狗的耳膜。黑狗抱著葉榮秋,安慰道:“莫怕,我不丟下你,等他們打完了,我再送你回重慶,不走了。”

葉榮秋拚命地點頭。

槍炮聲一直持續到天快亮的時候才終於停下了。葉榮秋和黑狗又在樹林裡躲了幾個小時後才敢出去。他們不敢走大路,也不敢回安慶找周宏宇他們,隻能挑偏僻的小路往西走,但求快點離開戰火蔓延的地區。

他們走了很久,天已經亮透了,葉榮秋的腳步開始踉蹌。他提心吊膽聽了一整晚的槍聲,每一根神經都緊繃著,什麼都沒吃,甚至連一口水都沒喝,精神已快到達極限。他雖然沒有胃口吃也沒有心情睡,但是身體的確已極度疲勞。黑狗扶著他到路邊坐下,解下水壺遞給他:“休息一會兒再走。”

這個水壺還是那個行軍水壺,黑狗出來的時候什麼都沒帶,隻帶了一壺水。

葉榮秋接過水壺掂了掂,發現裡麵的水很充足,於是大口喝了兩口,將水壺還給黑狗:“謝謝。”

黑狗也喝了幾口水,然後將水壺收了起來。

兩人在路邊坐了幾分鐘,正打算繼續趕路,突聽前方傳來一陣腳步聲。兩人立刻緊張起來,葉榮秋死死抱住黑狗的胳膊:現在他不怕死,因為要死也逃不過,但是他怕和黑狗分開,他害怕一個人死或者一個人活。

轉眼那行人就出現在黑狗和葉榮秋的麵前,那是一支部隊,但是顯然是剛從戰場上下來的殘兵敗將,每個人都灰頭土臉的,還有很多傷員。黑狗和葉榮秋都鬆了一口氣:那些人穿的是國軍的服裝,不是日本人,是中國軍人。

為首的軍官走上前打量黑狗和葉榮秋,黑狗看著他,覺得他有點眼熟。那軍官問道:“你們是乾什麼的?”

黑狗站了起來:“軍爺,我們是剛從安慶逃出來的……”話還沒說完,那個行軍水壺從他身上掉了下去。

“逃兵?”那名軍官接住了他的話。

黑狗一愣:“啥?不是,我們是從……”

那軍官卻突然暴喝一聲:“劉文!把這兩個逃兵給我抓起來!”

黑狗和葉榮秋都愣住了。從隊伍裡衝上來兩個士兵要捆他們,葉榮秋掙紮著叫道:“不是,我們不是逃兵,我們是老百姓!”

那軍官冷笑著指著掉在地上的行軍水壺說:“不是逃兵,這是什麼?媽的,老子生怕最恨的就是逃兵!都捆起來,給我帶走!”

第三十七章

葉榮秋和黑狗萬沒想到,從日本人手底下死裡逃生,卻讓自己的軍隊給抓住了。

不由分說讓人把他們捆起來的軍官叫做顧修戈,幾天前的晚上他們和他在旅館的樓上樓下打過一個照麵,他們還記得,可惜他不記得了。

黑狗是既來之,則安之,他知道掙紮也沒有用,所以被軍人們捆了以後他就老老實實不反抗,因此他也被捆的鬆一點;葉榮秋則是受了驚,不斷掙紮反抗,結果被人悶了一拳不說,還把他捆得格外的緊。捆他的人見他不老實,要把他踹老實,剛一抬%e8%85%bf,被黑狗的長%e8%85%bf給架了回去。黑狗笑嘻嘻地說:“軍爺,他身體不好,您見諒。”

被黑狗架住的那家夥不可思議地低頭盯著黑狗的%e8%85%bf。黑狗身手非常敏捷,力道掌握的也很好,意在製止他,倒沒有不知死活地踢疼他,看起來像個練家子。那人非常惱怒,正欲教訓黑狗,那個叫劉文的走了上來,把他攔下來,低聲道:“郭武,彆打了,趕緊走吧。”

叫郭武的啐道:“逃兵還敢討價還價?”の思の兔の網の文の檔の共の享の與の在の線の閱の讀の

葉榮秋委屈極了:“我不是逃兵!”

顧修戈已經走出一段路了,在前麵大叫道:“還沒好啊?等著鬼子%e8%88%94你們%e5%b1%81%e8%82%a1呢?快跟上!”

郭武隻好咽下一口氣,用力推了葉榮秋和黑狗一把:“快走!”

黑狗走到葉榮秋身邊,他的手被捆住了,於是他用肩膀抵住葉榮秋的肩膀,低聲說:“大侄子,怕啥,表叔叔在這呢。”

葉榮秋委屈地看了他一眼,見他鎮定自若,心多少安定一點,又怕再被人打,隻得老老實實地跟著隊伍走。

黑狗邊走邊默默觀察這支隊伍。這支隊伍也就一兩百來個人,其中五分之一是傷員,不過看起來是正規隊伍,比當初歐陽青帶的那支好多了,起碼人人身上都背著槍和被褥,每個人也都帶著頭盔,看神情都不是懵懂無知的新兵蛋子。黑狗不是很看得懂軍銜,從肩章和軍服上看,顧修戈無異是地位最高的一個,而劉文郭武兩個人與其他人也不一樣,看起來軍銜更高一點,隊伍裡的人也都比較順從他們兩個,不過他們兩人之間看起來不大對付,劉文倒還好,郭武走路時會時不時故意擋了劉文的道,劉文往往都是忍讓。

顧修戈帶著一群殘兵弱將又走了好幾個小時,葉榮秋已經走得搖搖欲墜時,他們終於停下,顧修戈下令道:“紮營!”

於是人們四散開來,不一會兒就紮出了幾個行軍帳篷。幾名士兵把葉榮秋和黑狗丟進了一間帳篷裡就走了。他們聽見外麵叮叮咚咚,是士兵們在紮灶做飯。

葉榮秋挪到黑狗身邊,依著他的肩,害怕地問道:“阿黑,他們會怎麼對付我們?”

黑狗搖了搖頭:“莫怕,日本人都沒拿我們怎麼樣,他們也不會怎麼樣。”

葉榮秋小聲抱怨道:“他們好不講道理,一個水壺就認準我們是逃兵!”

黑狗沒說什麼。

不一會兒,劉文撩開簾子走了進來。他手裡端著兩份糧食,放到黑狗和葉榮秋麵前,然後掏出一把匕首替黑狗和葉榮秋鬆了綁,說:“吃吧,吃完了我審你們。”

葉榮秋惱怒地瞪著他,繼續重申:“我們不是逃兵!”

黑狗壓住了他:“成了,先吃飽再說。”

葉榮秋很聽黑狗的話,雖然惱火,但還是暫時閉了嘴,把碗端起來向嘴裡扒飯。

劉文很耐心地等到他們都吃完了,然後從懷裡掏出那個黑狗掉落的水壺。葉榮秋一看見它又激動了,雖然被黑狗抓著手,但還是忍不住說道:“我們不是逃兵,我們是從安慶逃出來的老百姓,我跟%e4%ba%b2戚到安慶做生意,幾天前我見過你們,我倆就住在江附近那個徽陽旅店裡!”

劉文指著水壺上刻的字說:“你們或者不是從安慶下來的逃兵,但也是逃兵。這上麵都有編號,十三師運輸營三連,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