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怕彆人因此而輕賤了他。不過眼下時局到底是不同了。

葉榮秋昨晚就想好了人選,於是坐著車直接去了渝州區的張公館。張公館而今住的女主人名叫劉婉,是個女強人,因為丈夫早亡,她早早擔起了工廠的生意。劉婉和葉榮秋的亡母曾義結金蘭,在葉榮秋幼時對他也是多有照顧的。

葉榮秋找到了劉婉,與她好一陣寒暄,因為他有些羞於開口。直到該吃午飯的時候,劉婉邀他留下共進午餐,他才終於厚著臉皮道明了來意:“聽說姑姑新開了一個廠子,又招了好些工人,不知是否需要訂製新的工服?而今快要過年了,舊工人們要不要換新的工服?”

劉婉一愣,旋即明白了葉榮秋的來意,拉著他的手笑道:“你說得對,我也想過。不過新開了個廠子,花了不少錢,效益還沒做出來,一時半會兒怕是撥不出這麼一筆錢來。不過等到明年,廠裡的效益上去了,我就該給他們換新的工服了,到時候一定來找你。”

大約是不好意思讓葉榮秋空著手回去,劉婉又說新年該給家裡的姑娘和女傭做幾套新衣服,於是拿了幾個銀元塞給葉榮秋當訂金,請他挑兩匹好料子改日送過來。

幾個銀元對於葉家而言根本是杯水車薪,葉榮秋隻得安慰自己聊勝於無,出了張公館,又去了其他公館。

做生意這件事遠比葉榮秋想得難,葉華春和葉向民努力了許久都不見成效的事憑著葉榮秋那點自作清高的人脈又如何能夠解決?他跑了幾戶人家,原都是本著招攬大生意的念頭去的,但是一筆大生意都沒招攬到,每戶人家都塞了幾個零散錢當做人情費給他,說是要給自家姑娘置辦新衣。跑了一天,葉榮秋不過推銷出去五六匹布,掙來的那點銀錢彆說對生意有什麼影響,也不過就夠葉公館幾天的吃喝罷了。

葉榮秋近來可謂頻頻受挫,也琢磨出點人生無奈的滋味來。活了二十多年,葉榮秋是甚少體會過無奈這個詞,除了在他三歲時就去世的母%e4%ba%b2難以複生之外,他從小想要什麼都不會費太大的力氣就能得到。

葉榮秋垂頭喪氣地上了車往回趕,正準備打會兒盹,突然車子一個急刹,他險些撞到前麵的玻璃,瞬間清醒了過來。

司機搖下車窗罵道:“龜兒子,眼睛長到%e5%b1%81眼兒上咯?咋個看路的嘛!”對方也是一輛鐵皮汽車,拐彎時急了,兩輛車子差點撞上。

葉榮秋心情不好,沒耐煩地說:“沒撞上就少廢話,快點走。”

但是對方的司機卻開門下車了,後車廂的門也打開,從車上走下來一個五六十歲穿著中山裝的男人。葉榮秋看見對方,頓時一激靈,司機正要踩油門,又被他攔下了。他匆匆忙忙拉開車門跑了下去。

“宋校長。”葉榮秋稱呼對方。

被他稱為宋校長的男人愣了一下,上下打量他,神情逐漸變得驚喜:“呀!這不是茂實嗎!都長得這麼高了!”

宋校長是葉榮秋中學時的校長,因為葉榮秋長得俊俏成績又好,宋校長對他十分欣賞,還曾經單獨開小灶為他上過數學強化班。

兩人在路上偶遇,宋校長邀請葉榮秋一起共進晚餐,葉榮秋同意了,兩人便去了附近的一家館子。也不知是否老天看著葉榮秋可憐,為他送來甘霖,飯桌上宋校長居然主動開口問道:“茂實啊,我記得你家裡是做布料生意的?”

葉榮秋道:“是。先生新年要不要給家裡的女眷做幾套新衣服?我挑兩匹好布給您送去。”

宋校長擺擺手:“我家裡倒不用,夫人前陣子剛給姑娘都置辦了新衣服,花花綠綠都有了。不過年後倒是要做一批新校服發給新生,春秋的和夏裝,後勤部長說裁縫選好了,但是挑了幾家布莊對料子都不滿意。給學生的,不能隨便了事。”

葉榮秋簡直懷疑自己聽錯了。他碰了一天壁都招不到生意,生意居然會自動送上門來,而且還是個大家夥。他小心翼翼地問道:“先生的意思是?”

宋校長笑道:“我夫人以前買過你家的布,讚不絕口說料子好,穿著舒服又結實。我想要不就從你這定了這批布吧,你家的東西我是放心的,萬一有什麼問題,我直接找你也方便。”

葉榮秋驚喜的說不出話來。

宋校長問他:“這生意你能接嗎?要是想接,我改日就帶部長一起來看看你家的布。”

葉榮秋連連點頭:“當然!當然!先生真是解決了茂實的燃眉之急!”

葉榮秋想不到自己的運氣竟這樣好,雖然黃三爺派人斷了他的生意,讓原本專從他家進布的幾家大商家都不與他家往來了,可居然又撞上來一個劉校長,劉校長應當並不知道黃三爺的事,而且他是給學校的學生訂校服,是個大手筆,一張口就要一百來匹布。

葉榮秋到底不敢太得意,回去以後把這件事告訴了葉華春,葉華春立刻與劉校長聯係,第二天劉校長果真帶著後勤部長來看貨,看了以後都說好,當即拍板決定這個生意交給葉家的布莊做,並且大方地留下了十五個大洋的訂金。

這筆生意一做成,葉家布莊的生意起碼還能多撐三個月。葉華春高興壞了,連連誇獎弟弟能乾,葉榮秋也得意起來。

這兩天葉榮秋都是大清早就將黑狗請進門,然後自己溜出去,免了黑狗在他%e5%b1%81%e8%82%a1後頭跟著,盯著他做事。他每晚上回來的時候黑狗都還在客房裡睡大覺,似乎一點都沒懷疑他是否出過門。而今葉榮秋辦成了事,在黑狗麵前又揚眉吐氣了。

這天晚上,他回到家裡,一%e8%84%b1下大衣就徑直去了客房。黑狗正拿著一根簽子逗葉家養的鸚鵡玩,餘光瞥見葉榮秋進來,放下手裡的簽子上下打量他一番,歪著嘴痞笑道:“喲,二少爺看起來心情很不錯。”

葉榮秋無法克製嘴角的微微上揚。工廠的工人們已經開始連夜趕工,年前就能完成劉校長的訂單,到時候拿到錢,葉家就能度過這次危機。黃三爺說兩個月,又說不會強迫他,隻要他撐過去,黃三爺就得信守他的承諾不再糾纏自己!到時候,黑狗也就有多遠滾多遠了。

黑狗笑了笑,又拿起簽子,邊逗那隻鸚鵡邊說道:“二少爺,我聽你家下人說,這隻鸚鵡是國外來的,剛來的時候水土不服,啥也不肯吃,差點就死了。”

葉榮秋微微蹙眉,不明所以:“是。”

黑狗說:“現在也養的油光水滑,肥得都飛不起來嘍。他以前肯定以為自己很了不起,能飛很遠,現在也就被人綁著,也習慣了。所以說,還是要認命,改不了彆的,就改自己。”

葉榮秋聽得很不舒服,冷冷地看了黑狗一眼,哼了一聲,便傲慢地轉身離開了。

第十章

中國的局勢一天比一天差,日軍占領了南京,在整個南京對中國的戰俘和百姓展開了大規模的屠殺,每天都有無數人在日軍的刀下死去。政府無法再控製輿論,報紙上鋪天蓋地的文章都在指責日軍的凶殘和政府的無能,整個中國人心惶惶;葉家的日子也一天比一天難過了,每一頓的菜量都在減少,原本一頓飯至少有三個葷菜三個素菜和一鍋湯給一大家子人吃,如今減了一葷一素,除了孕婦蘇櫻還有加餐之外,其餘人連下午的點心也減了。百餘匹布料的成本不少,葉家把流動的資金都拿去工廠了,要早點把布趕工做出來。

雖說日子是有點苦了,可事情有了轉機,按說比前些時日該好,可是這一天,葉榮秋發現整個葉公館的氣氛都不太對勁。

一家人正吃著飯,蘇櫻突然將碗筷往桌上一擱,拿出手絹抽抽搭搭地哭了起來。眾人都是一愣,坐在她身邊的蘇梨忙放下碗筷拍她的背:“媽媽,你怎麼了?”蘇梨是葉華春和蘇櫻的長女,如今已有十三歲了。

蘇櫻抓起大女兒的手,發狠道:“小梨,過了年,你就不要去讀書了,學學那些普通人家的女兒,在家學習女工,還能填補家用!”

蘇梨一愣,葉華春大聲打斷道:“你胡說什麼!”?思?兔?在?線?閱?讀?

葉榮秋一驚:“嫂子,這是怎麼回事?”

蘇櫻絞著帕子擦眼淚:“我胡說?照這樣下去,明年的學費還交的出嗎?”

葉華春一臉焦急:“好嘛好嘛!大家在吃飯,你說個錘子喲!”

蘇櫻不甘示弱,指著桌上的菜道:“吃飯的時候不讓說,啥時候說?連飯都要吃不飽了,等老三出來,還有奶喝嗎?”

坐在首位上的葉向民沉聲對一旁伺候的傭人道:“告訴廚房,等吃完了飯,燉一盅%e9%b8%a1湯,送到二奶奶房裡。”

蘇櫻幽怨地瞪了眼葉向民,大家閨秀的儀態也不要了,含怨帶嗔道:“你給我煮%e9%b8%a1湯有個啥子用嘛!還能吃好多頓?我曉得,我曉得,你們都不想讓二爺曉得,他每天在家裡看看書,寫寫字,啥子都不用管,外頭天塌了也跟他麼得關係!可事情到底是他招出來的,他不管,你們也管不到!”

葉華春急得不停對老婆使眼色,可他是個耙耳朵,外麵還能管事,家裡卻管不住老婆。蘇櫻摟住自己的兩個女兒,許是被母%e4%ba%b2的情緒感染,又或是被嚇到了,兩個小女孩也嗚嗚哭了起來。蘇櫻抹著眼淚道:“我說這些話,我曉得你們要

怪我,可我不是為了我自己,我為我三個娃。一大家子人,那麼多張口要吃飯,咋弄得下去嘛!”她捧住自己凸起的大肚子,殷殷切切地看向葉榮秋:“二弟,算我求你,你想想法子,你大哥是真的沒法子了,他弄不過黃三爺,誰都弄不過他。黃三爺是衝著你來的,你肯定有法子!”

葉榮秋茫然地看向葉華春:“二哥,是不是……又出了什麼事情?”

葉華春愁眉苦臉地歎氣:“唉!”

葉榮秋的目光又轉向自己的父%e4%ba%b2,葉向民低著頭沒吭聲。

男人們都不發話,蘇櫻又叫了起來:“好嘛!他們不說,我說!二爺,你不是找人來定了一批布嗎?咱家全部的錢都投進去了,就為了快點把布趕出來交貨。現在布做好了,人家說不要了!”

葉榮秋手一鬆,碗落到桌上:“不要了?!為什麼?!”

“唉。”葉華春又歎了口氣:“今天白天我給宋校長打了個電話,問他年二九交貨怎麼樣,他卻跟我說,布不要了。我為他為啥,再多問兩句,他就把電話掛了。我下午去找人,他也避著我不見,我懷疑又是黃三搗的鬼。”

葉榮秋頓時%e8%84%b1力地躺倒椅背上。雖然劉校長他們給了定金,但那點定金根本不夠用,為了進原料,葉家把鋪子裡流動資金都貼進去了,如今宋校長不要了,又沒人買他們的布,葉家一大家子就要喝西北風去了。

葉榮秋失神地喃喃道:“怎麼會……怎麼會……”他滿以為劉校長和黃三爺不會扯上什麼關係,才滿心歡喜地接下了這筆生意。沒想到黃三的手能伸的這麼長,這下他們是徹底被推進火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