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自不量力者的憐憫:“你既知曉我對你毫無愛意,就應該清楚, 兩廂無情, 承命者的契約就無法發揮同生共死的作用, 卿卿, 你算計的還是太淺。”
許嬌河心裡一驚。
明澹竟是早就掌握了她一直以來試圖掩藏的秘密。
莫非在他身處欲海前線的時日裡, 已有人將這件事寫成密信告知?
而另一邊, 話音出口, 明澹料定了許嬌河不再有對付自己的後招。
漆黑的瞳孔,又化作神魔一般的空曠純白。
那高挑清瘦的身軀之中, 仿佛灌注著用不完的力量,再次暴漲到另一種境界的靈力通過明澹的掌心付諸在紀若曇的盤古劍上,鋒刃與掌心肌膚的間隙不過半尺,卻再也無法寸進分毫。
雲端之上,局勢如架烈火,明澹裹挾著無人可阻的勢頭一步步逼近紀若曇。
紀若曇白皙的額頭迸出涔涔冷汗,就連號稱舉世無雙的盤古劍,也發出難以承受的哀鳴。
而遠處欲海陣營,扶雪卿似有感應,吹響惑人心神的骨笛作為支援。
明澹的聲音輕慢而陰冷:“你們都在負隅頑抗什麼?”
“我的本意隻不過是想要得到補天石,重新修複天梯,而作為無知者的你們,也可以繼續安安穩穩地苟活於世——可你們,你們非要探究什麼所謂的真相,追尋什麼過往的實情,難道我有任何事是做錯了的嗎?隻要天梯重開,將會受益多少修仙之人,為何你們非要執著於一隻死去的螻蟻?”
“死去的螻蟻?”
紀若曇的聲線因靈力過度的損耗而有些不穩,“每個人的野心都不應該借由傷害他人的方式實現,你尚未成仙便已如此漠視生命,若自在天的仙位被你這樣的人竊據,那真是蒼天九州的不幸!”
那種被人俯視看低的熟悉感覺又一次降臨在明澹身上。
過去是紀懷章,如今是紀若曇。
明澹淩駕於眾人之上的飄然心情又一次受到重創。
他咬牙切齒地嗬斥道:“你的手上不也沾染了同道者的血液,你又比我好到哪裡去!”
“明澹,你敢對著你的道心起誓嗎?”
紀若曇緊盯他的眼睛,“起誓那個撞到我劍上的修士並非你所操縱。”
道心。
哪裡還有道心。
那早已破碎的東西,紀若曇竟然要求他以此起誓?
過往登仙的記憶如走馬燈般在明澹的腦海倒轉,那塵封已久的褪色畫麵殘酷地提醒著他,一千年之前,自在天是以道心有瑕者不得成仙為由將他阻攔在外。
強烈的羞憤感複蘇,明澹釋放靈力的手掌亦跟著顫唞起來。
萬千積累在心間的不甘、惱怒、痛恨刺激著血液流送的速度勃然加快,他一張清俊的麵容徹底扭曲,遊躥在不遠處收割修士性命的靈劍鑒白瞬間應召而來,被他握在手中高舉著向紀若曇劈去:“紀若曇,你到底算得了什麼,不過是案板上的魚肉,居然也膽敢來質問我!!”
如同貓捉老鼠般充斥著戲弄和惡意的攻勢,在明澹高喊出聲的刹那轉換為淩厲的殺招。
河山圖間萬術齊發。
狂暴的風沙把人射穿成血肉噴發的篩子,烈火和寒冰則將人折磨得不成人形。
紀若曇卿身欲阻,籠罩在猝不及防的修士們麵前的結界防禦力攀升到頂級,依然在勉強阻攔一二後,逃不過被河山圖暴力摧毀的命運。
就像扶雪卿所說得那樣。
現在整個融星九逆陣之內,明澹就是唯一生殺予奪的主宰。
彆說堅持到一個時辰之後,隻要他想,除了紀若曇以外,所有人都足以在刹那間被全數覆滅。
明澹踹出一口沉重的濁氣,將紀若曇一劍揮退。
他皓白的眼眶中有如同蛛網般的漆黑紋路漸次蔓延。
紀若曇隻覺得他可笑:“心魔入侵了你的眼睛,看樣子你的道心已然破碎地徹底,就算重新修補天梯,上界也絕不會容得下一個一念成魔的修士,明澹,你還是要如此執迷不悟嗎?”
執迷不悟。
明澹想起,這句話曾他在落崖洲故作痛心地質問過紀若曇。
想不到今時今日,又被紀若曇拿來詢問自己。
他憑什麼?
他究竟有什麼資格?
“悟?早在千年前我就已經悟了。”
“什麼恪守己心,什麼濟世為民——我按照雲銜宗先輩的教導如此堅持了千百年,最後卻在登仙之時得到登仙失敗的結果,那就證明他們說的都是錯!”
明澹袍發怒張,控訴得歇斯底裡。
換來紀若曇的一語道破:“那是因為,你的心從來就不是這麼想的。”
“閉嘴——”
“閉嘴!!”
明澹恨得甩開鑒白,一掌朝紀若曇拍去。
砰!
暴走的力量加持之下,被紀若曇橫攔在%e8%83%b8`前作為阻擋的盤古劍,被明澹一擊拍成兩截。
明澹仰天怫笑:“看吧,這就是你的命!”
“所有過於剛強的東西,都逃不出折斷的命運!”
此時此刻,他們的身邊勝似真空地帶,哪怕是最為平靜的天風也難以留存。
絕對的力量麵前,一切低於大乘境的修士甚至無法接近明澹半分。
明澹短暫地回顧一生。
發覺自己突然不再向往什麼長生。
以一己之力,令得小洞天和欲海陪葬,似乎也是個不錯的結局。
明澹再次抬起手掌,想要溝通融星九逆陣內的毀滅之力。
許嬌河卻在這個時候喊道:“明澹,你就篤定你的心從未對我有過一絲一毫的情意?!”
明澹不知道為何死到臨頭,這個女人還在糾結這種無關痛癢的小事。
他斜起目光,森冷說道:“卿卿,這個時候再想著求饒,已是來不及。”
話音出口的瞬息,他那跳動到最高速的心臟倏忽錯漏了一拍。
明澹臉色一變。
他可以堅信自己對於凡俗的情愛沒有向往,但在他的身體裡,還有個對許嬌河癡戀不已的蘭賦。
許嬌河顯然也想到了這一層。
她繼續刺激著明澹,一麵小心翼翼靠近:“你就是蘭賦,蘭賦就是你,你若沒有喜歡過我,那蘭賦何以會對我表現出情意,何以會想要同我過上一生一世?”
一整場戰鬥都興奮異常的明澹,突然被說得沉默不語。
更可恨的是,他可以感覺到隨著許嬌河的呼喚,被壓製的蘭賦靈識又蠢蠢欲動起來。
太麻煩了。
還是殺了她吧——
紀若曇的死相,由他一個人欣賞就足夠了。
明澹的眉峰越皺越緊,失控的內心不斷在腦海發出聲音,即將蓋過那點幼芽似的難舍和可惜。
不過,他很快便想通了。
又或者說,為了證明自己生來便是無情無義。
他轉過身去,重新對付起旁邊苟延殘喘的小洞天修士。
紀若曇無法見死不救,再一次擋在他們身前,用雙掌支撐起法術屏障。
然而這一次,明澹卻耍了心機。
他將大範圍縛身的靈力融在術法之中,再施加於屏障上方,緊接著旋身飛向了許嬌河的所在。
所有的變故都發生得如此之快。
快到紀若曇根本抽不出多餘的氣力將其攔下。
“師母——”
在他的身後,察覺到一切都來不及的遊聞羽發出徒勞無功的呼喚。
在許嬌河做出反應的瞬間,明澹已然欺身到了她的眼前。
沒有使用靈力,也不曾亮出長劍。
他的手伸向她的脖頸,想要將她活活掐死。
就在千鈞一發之際,那隻象征著死亡的修長手掌,卻忽然頓在了半空中。
明澹的鼻尖發出一聲怪異的悶哼,頭顱隨即猛地垂下。
……
再抬起時,青年英氣的麵孔上,勾起的,是女性化的柔美笑意。
“他”的眼神深處呈現出寂寥的悲傷,對許嬌河溫柔喚道:“嬌河君。”
青年說完這句話後,再也沒有言語。
“他”的眼睛一隻純白,一隻漆黑,顯然陷入了不可言說的抗爭中去。
這似乎是他們唯一的時機。
但許嬌河清楚,憑借自己的力量,以及法陣的壓製,她不可能親手奪取明澹的性命。\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那麼,方法隻剩下一個。
她低下頭,望著掌心的匕首。
……
許嬌河從來惜命。
哪怕在最不堪的境遇之內,她也從未想過放棄自己的生命。
可當她看著苦苦支撐的紀若曇,看著負傷艱難的遊聞羽,看著遠方吹奏魔音直至嘔血的扶雪卿。
看著無數被陰謀席卷其中,又喪失了寶貴性命的妖魔人族。
她突然覺得,似乎有比性命更加珍貴的東西。
許嬌河拔出匕首,刺進了心腔。
劇痛襲來,眼前還未從蘭賦手中奪回控製權的明澹發出淒厲的痛呼聲。
真好。
她守護了想要守護的人。
也感知了一回真心的情意。
一切都來得及。
許嬌河笑了笑,閉上眼睛。
……
然後她以為她死了。
實際上卻沒死。
身體是丟失的狀態,唯有意識處在一團漆黑的虛無裡。
許嬌河聽得見外界的聲音,但給不出反應。
周遭固然漆黑,又給予了一種母親懷抱似的溫暖。
她猜是哪個高高在上、平時潛藏了無數靈丹法寶的修士救了她的命。
可惡,為什麼自己明明也成了元嬰期,卻還是個被匕首捅一下就會死的廢柴!
許嬌河在虛無中無聲怒號。
她漂浮了很久,總是聽到在無儘漆黑的遠方,傳來言辭激烈的交鋒。
譬如,一道壓抑著情緒的聲音下了定論:“她傷了心脈,救不回來了。”
而另一道聲音立刻反駁道:“我不信!師尊分明第一時間就用法術維持了師母的生機!”
這時候,又有個青年音橫插一腳:“我紫台後山豢養著一對纁鸞,它們的血液有著起死回生的奇效,宋昶願意獻出兩隻纁鸞,以供煉製救回嬌河君的靈藥。”
纁鸞?
什麼纁鸞?
那不是她用來給紀若曇的腹肌寫字的顏料嗎?
話說回來,為什麼紀雲相、遊聞羽和宋闕都開口了,紀若曇卻還是遲遲不出聲。
難道他沒有守在她的旁邊?
許嬌河等啊等啊,從天黑等到又一個天黑,紀若曇仍然沒有言語。
直到她等得困了,困得快要失去意識的時候,才忽然出現個聲音伏在身邊耳語。
他說:“勘塵之劫已過,隻要我把剩下的瑩骨和滿身修為給了你,你就能以我的名義活下去。”
許嬌河沒明白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她在心裡瘋狂地喊著等等,卻始終發不出聲音。
熟悉的、比匕首刺進心腔時還要疼痛十倍的感覺,如海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