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的數次交鋒,打破了他還是少尊時,跟隨在父尊身後得到的記憶。
人族似乎變弱了。
天梯斷裂的千年以來,那曾經鐫刻在他們骨血裡的勤勉刻苦,變成了爭奪詮釋地位的城府心機。
隻是就算是變弱了。
按照他目前的實力,在傷勢恢複以前,他也並無對上明澹的實力。
扶雪卿又一次看向了紀若曇,這個幫助欲海反敗為勝的關鍵人物。
他知曉紀若曇幫助自己的條件是維係三族之間的平衡,所以也隻好把那些未曾熄滅的野心藏起。
“彆再說廢話了,要戰便戰吧!”
不止是野心,他將所有的情緒都隱藏在灼熱的眸光深處。
痛飲敵人鮮血的滋味,是這世間什麼也比不上的快樂。
扶雪卿率先舉高彎刀,身上縈繞的魔氣暴漲到極致,化作兩道衝天的黑色羽翼在背後揚起。
隊列的遠處,沉重的號角聲嗚嗚吹響。
大戰似乎即將一觸即發。
然而千鈞一發時刻,明澹手側身影的出現,打破了扶雪卿麵上的興奮之色。
“嬌嬌?”
“她怎麼會在這裡?”
扶雪卿匪夷所思地喚出身影的名字,第二句話,問得卻是沉默至今的紀若曇。
他向前的衝勢不由自主緩慢了下來,於是所有緊隨其後的魔將妖兵都被迫停下腳步。
兩方相隔的距離維持在微妙的界限,如同無形之手在其中畫下了一道楚河漢界。
明澹沒有對扶雪卿的遲疑表現出任何意外。
事實上,在所有人執戈以待時,他的表情到動作都異常鎮定平靜。
他感受著許嬌河雙手挽在自己小臂之間的依戀,安撫似地輕輕拍了拍。
而後用奇異且柔和的嗓音篤定道:“看樣子,魔尊現在有閒心聽我說話了。”
意識到那聲脫口而出的“嬌嬌”過於曖昧,扶雪卿迅速調整了語氣,作出和許嬌河並不熟悉的姿態:“這是屬於小洞天和欲海的戰場,你帶一個毫不相乾的凡人進來乾什麼?”
“毫不相乾嗎?”
明澹的聲音滲透著靈力,清晰而準確地傳入扶雪卿和紀若曇的耳裡。
他同許嬌河對視一眼,柔情萬種地說道,“嬌河君是我的道侶,亦是雲銜宗的宗主夫人——作為妻子,陪伴自己的夫君一同出戰,又怎會是毫無相乾?”
明澹的話差點讓扶雪卿以外自己出現了幻聽。
他的目光下意識看向許嬌河,卻見許嬌河一副沉浸在歡喜中的模樣,眼底毫無自己的存在。
就算認清了許嬌河的無情,就算知曉自己和許嬌河是今生無緣的關係。
可扶雪卿還是不明白,沒有了紀若曇,她竟然會選擇從頭到尾都在算計的明澹。
某個瞬間,他很想把曾經與明澹做過的交易內容公之於眾。
隻是心思一起,那為了防止泄露而立下的血誓便會阻止唇舌的發聲。
扶雪卿無言地遙遙望向許嬌河,心底的愛與恨在瞬息之間達到了極致。
一種似痛似苦的神色在他的眼中蔓延,而對這一切抱有十分期待的明澹,露出了被取悅的笑容。
他微微側轉臉頰,看向浮在兩丈外的紀若曇。
什麼扶雪卿,還是遊聞羽,他從來都沒有放在眼裡。
唯有紀若曇的痛苦,才是他最意欲細細品嘗的勝利之果。
這樣想著,明澹控製著許嬌河,使得她更加小鳥依人地依偎在自己的肩頭。
殘酷的戰場頓時化為爭風吃醋的戲台——提前清楚這是明澹計劃一步的小洞天修士們紛紛垂落了眼簾,生怕看見本就聲名狼藉的紀若曇,更加目眥欲裂的不堪姿態。
似乎誰也沒有考慮過,被作為戰利品進行炫耀和展示的許嬌河,她心中會是什麼想法。
明澹仔細地打量著紀若曇的麵孔。
試圖從中找到一絲落敗、不甘、嫉妒的情緒。
可惜的是,對方從始至終注視著的,唯有許嬌河。
似乎他這個宗主沒有半分資格作為陪襯。
憑什麼?
憑什麼失敗者還能如此挺%e8%83%b8抬頭?
明澹的腦海深處,忽然再次響起蘭賦消失前的話語。
不論何時,不論何地,不論何等境遇,他從前比不上紀懷章,如今也比不上紀若曇。
魔咒似的女聲重複回蕩在耳畔。
明澹握著許嬌河小臂的手掌,瞬息收攏到最緊。
他強迫自己表現出風平浪靜,接著看著許嬌河的眼睛問道:“你還有另一件事要做,對不對?”
儘職儘責扮演著恩愛道侶的許嬌河,仿佛刹那間注入了靈魂。
她從鼻尖發出輕輕地應諾聲,從衣袖中取出一張折疊起來的檄文。
明澹將靈力化作雲彩,載托著她飄向小洞天和欲海大軍的中央,朗聲說道:“我小洞天秉承正義,從來不打師出無名之戰,就讓我的夫人,紀若曇的前任道侶,嬌河君來誦讀一下討伐檄文。”
在淺色的道袍,與深色的盔甲組成的兩塊大陸之中,許嬌河柔弱的身影,仿佛一座伶仃的島嶼。
她立在雲端,在打開檄文前,餘光不著痕跡掠過紀若曇的雙眼。
分明唇畔呈現的笑容是喜悅而安然的,紀若曇卻莫名感覺到一縷深邃的哀傷。
這縷哀傷,也曾蘊含在那日落崖洲之上,她看向自己的最後一個眼神裡。
紀若曇仰起麵孔,忍不住閉了閉眼。
既是對於他的審判,他便先前一步,獨身來到她的麵前。
這無限肖似判決現場的場景令明澹興奮起來,他吩咐許嬌河道:“念吧,大聲地念。”
檄文紙上的每一個字眼,都曾由他親手寫就。
就算用許嬌河娟秀的字跡重新謄描,依然稱得上殺人不見血的武器。
每一個午夜夢回,他都在暢想,讓紀若曇聽見心上人親口汙蔑自己,是怎樣一種剖心之痛。
明澹的呼吸放輕到極點,脈搏卻因為病態的歡欣跳動劇烈。
在他目光的儘頭,許嬌河捧起紙張:
“我要揭露真相。”
“揭露明澹因內心的嫉妒,構陷無衍道君紀若曇,以及昔日下手暗害師弟紀懷章的真相。”
第156章 離開黃金籠的第一百五十六天
“……?”
在許嬌河清明而冷靜的聲音響起的那一刻, 所有人都聽見了來自內心的一聲疑問。
他們是不是聽錯了?
怎會有人在兩方交戰的現場,突然調轉槍頭開始對付自己陣營的首領?
更何況,這位首領, 還是許嬌河新結契的道侶。
以及, 她口中所說的明澹構陷紀若曇、暗害紀懷章一事——
這兩個過於響亮的名諱如雷霆一般闖入修士們的耳畔,哪怕後有明澹的鼎力支持者宋闕立刻反應過來, 高聲怒罵道“一派胡言”, 還是有人不可避免地產生了困惑。
“嬌河君, 你在說些什麼?”
相較於宋闕的激動, 葉流裳的態度鎮定許多, 她意有所指地勸誡道, “今日是小洞天與欲海的開戰之日,對於小洞天的內務,若你有什麼私隱要揭露,可以等回去再說, 這個時候, 不適合。”
那滿腔癡態、依戀難分的黏膩模樣,從許嬌河的麵孔中儘數褪去,她轉過身來, 目光中帶著一種令人不由自主偏過頭去的出鞘鋒芒:“難道葉尊主就不想知曉這背後的真相嗎?”
“還是說, 你寧願做彆人手中隨意驅使的刀。”
輕佻的。◤思◤兔◤在◤線◤閱◤讀◤
軟骨頭的。
水性楊花的。
見風使舵的。
一直以來, 許嬌河身上所呈現的特質, 絕大多數都是為修仙者所唾棄的東西。
葉流裳心中對於許嬌河的評價, 也從來與其他的同道並無任何分彆。
她從未想過, 自己有一天會被那雙毫無風骨, 俱是風情的眼睛看得呼吸停滯,發聲的喉嚨仿佛被人掐住, 所有組織好的、提醒她閉嘴的言語堵在口腔,不得而出。
最後,葉流裳道:“你既然敢在這個時刻將真相公之於眾,想必已經掌握了確鑿的證據。”
“葉尊主,你又在胡說些什麼?!”
宋闕恨不得一劍刺出,將許嬌河的舌頭割下。
他眼見葉流裳也跟著胡鬨起來,壓低聲音警告道,“也不看看這是什麼場合!”
許嬌河無視了他的聒噪,說道:“所有的真相就在我的腦海裡。”
腦海裡?
又是這一招。
上次勾結魔族內應之事,也說要施展攫念術提取腦海的記憶。
結果到後來因為許嬌河的凡人體質過於嬌弱而不了了之。
昨天明澹說利用舍身陣誅殺紀若曇時,許嬌河也在場。
怕不是經曆了上次之事,想著可以在展現記憶時裝作承受不住暈倒,好為情郎爭取時間。
宋闕的思緒轉動得很快。
他清楚明澹倘若今日真的殺身成仁,那麼小洞天內便再也沒有哪個門派可以與紫台一較高下。
因而哪怕明澹真的做出了這等行為,他也務必促成計劃繼續下去。
於是冷笑道:“記憶在你的腦子裡,我們又不能剖開來查看,依我看,嬌河君還不如承認自己就是對於無衍道君餘情未了,所以才想著胡亂出個昏招拖延戰局。”
許嬌河隻將他的詰責當做有狗在叫:“那就請葉尊主對我使用攫念術吧。”
遲遲不曾言語的明澹,亦在此刻訝然而不解地問道:“卿卿,你究竟是怎麼了?是紀若曇提前在你身上做了什麼手腳嗎?你隻是凡人之軀,那如夢世靈力強橫的攫念術,你如何能夠受得住?”
白袍出塵的青年,瞳孔的震驚和傷心如有實質。
他的詢問出口,小洞天其他修士的心思亦發生了轉圜。
假設明澹心裡有鬼,何以會如此平靜?
況且他說得也沒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總不能等到審完許嬌河口中的真相後再同欲海開戰。
歸根究底,眾目睽睽之下,紀若曇的確在落崖洲內拔劍殺死了同往的修仙者,而紀懷章的根本死因,也隻不過是小洞天內部的事宜。
仇敵在前,無論如何都應該一致對外。
許嬌河在明澹身邊待了這些日子,自然清楚他轉移重點、顛倒黑白的本領。
她揚眉問道:“若勾結魔族的內應,從來就是他呢?若造成人魔妖三族開戰的原因,其實是他的一己私欲呢?他為野心殘害師弟後輩,在你們眼裡是應該關起門來商量的小洞天內務——那倘若他早就背叛了小洞天呢,你們還會當他是自己人,還會覺得大敵當前應該一致對外嗎?”
許嬌河罕少有這般言辭鋒利的時刻。
一連串的攻擊令人毫無招架餘地,聽得扶雪卿忍不住拍手叫好。
他明顯看好戲的喝彩聲混合著許嬌河的反問傳入明澹耳裡。
連日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