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頁(1 / 1)

許嬌河向前一步, 將兩人的間距縮短到咫尺之間。

她瞳孔亮晶晶地望著明澹, 神態中毫無等待許久的不耐和疲憊,身後仿佛有豎起的尾巴在搖。

明澹承認自己對許嬌河這副全心全意信賴依戀的態度十分受用,受用到早已決定的, 關於是否利用精神印記將對方意識全然剝奪這件事的結果, 亦在他腦海中動搖了一秒。

但動搖的同時, 他又覺得這點沒來由的心軟過分虛情假意, 於是斂起眸光, 伸手輕輕摘掉散落在許嬌河鬥篷上的蘭英落花, 溫柔地問道:“你一個人候在此處, 怎麼不叫蘭賦陪同?”

許嬌河卻忽然鼓起臉頰:“今晚,誰在都不能陪同!”

一轉呼吸之後, 她充滿底氣的聲音又低了下去,黏黏糊糊的尾音帶著隱藏不住的期待和隱約的可憐,小聲嘟囔道,“……宗主忘了嗎,我們白天約好的。”

仿佛一晚淺薄的池水,自岸沿相望,便能瞧見底部的清澈波瀾——麵對這般心事掛在眼角眉梢,坦誠到近乎天真的許嬌河,明澹下意識把試圖逗弄她幾句惹得她著急的心思按捺下去。

他正色道:“我從來沒有忘記約定,不過嬌河君為何要把見麵地點約在此處?”

隨著明澹的不解問詢出口,許嬌河倏而握住了垂落在手邊的衣袖。

她局促地深呼吸一口,檀口半張。

然而甫一接觸明澹的眸光,又泄了一半氣似地耷下眼簾。

過了一會兒,許嬌河雙手合十,小聲地央求道:“宗主能不能轉過身再聽我說?”

真是奇怪的要求。

與人相見,有什麼事是對著背影才能說出口的。

明澹似有所感,稍稍挑起一側眉梢,順從地轉過身子。

不用再看見溫和實則銳利的目光,也不必正對著一張深有城府的美人麵孔扯謊,許嬌河感覺到劇烈跳動的心臟舒緩了少許,接下來,隻需要在言語之間讓明澹接收到自己的動情。

許嬌河屈起鞋緣,一邊做著開口的準備,一邊忐忑地磨蹭了兩下地麵。

她望著明澹高挑瘦削,又如同巍峨山嶽般的背影,用微不可聞的聲音說道:“……因為,就是在這裡,我被驚劍招式所惑,不小心稱呼了宗主一聲夫君。”

“其實當時真的很窘迫,想著自己為何會如此蠢鈍,連宗主和真正的夫君都分不清楚。”

許嬌河僵硬著脖頸,因著接下來的謊言,從五臟六腑到發聲的唇喉都拘攣著顫唞。

而聽見她的話,明澹沉靜的呼吸,陡然消失在這萬籟俱寂的夜色中。

他沒有回頭,看不到許嬌河的表情,除雙眼之外的感官,於此刻儘數擴張。

無論是許嬌河的鞋底剮蹭地麵的窸窣聲,還是她為著赧然和忐忑而擠壓喉嚨的吞咽聲。

種種微小的細節儘數反饋到明澹的耳際。

他甚至可以借此描摹躲在自己背後的許嬌河,緋紅的麵頰和蝶翅受驚般抖動的睫羽。

對方陷入愛戀之中羞赧、怯弱、躊躇的姿態,是紀若曇未曾見到過的。

意識到這點,明澹的心亦不自覺地對著許嬌河後續的言語湧起幾分欣悅和期待。

他沒有說話,留出一方天地,以供許嬌河吐露心事。

而許嬌河不負所望。

“但直到和紀若曇決裂以後,我才想明白。”

“之所以會錯認夫君……或許是因為,在很多年前,我就對宗主,存了一分不可道破的心意。”

她說完這句後,再也說不下去。

腳尖一點,行動比言辭更為直觀,軟玉般的軀體靠在明澹的背脊。

隔著繁複的布料,明澹能夠感覺到濕漉的熱氣在肌膚上氤氳開來。

儘管早在許嬌河被蘭賦控製離魂之際,他就做過更加逾越的行為。

但並不妨礙許嬌河主動的這一次,同樣能夠令得他心滿意足地彎起狹長眼睛。

看吧,看吧,哪怕是紀若曇,也不曾得到許嬌河這般剖白心聲的愛意。

明澹仍然沒有轉身,他的視線下滑,落在圍繞在自己腰間的兩條纖細手臂上。

他控製著內心飽脹到極致的控製欲,為了更進一步試探許嬌河,回應的口%e5%90%bb帶出一分自嘲和不可置信:“從前有若曇這樣的無暇美玉在側,嬌河君的眼裡也能映照得進其他人嗎?”

許嬌河無言須臾,將話音蒙在他的冠服之中:“宗主為何要妄自菲薄……”

“說起來,我雖有仙道魁首、小洞天第一人的名頭,可又有誰人不知,若曇比我更得民心。”

得益於許嬌河率先將隱瞞多年的秘密說出口,從不相信他人的明澹也有了幾分傾訴的欲念。

他的視線朝上,望著樹梢處自帶淡淡輝光的蘭英花,仿佛在敘述一個遙遠的夢境,“不止是若曇比我更得民心,就連他的父親,我的師弟紀懷章,也曾是師尊屬意的下一任雲銜宗主。”

“我是最早拜入師門的大師兄,也算擔得起天賦卓絕的名號,卻在凝丹、結嬰、煉魂這般對於修士而言十分重要的修行階段,落後於晚入門十數年的師弟。”

“而師弟的兒子更是青出於藍,在他人苦苦探求天道真理的年歲,已然順利突破至大乘境。”

明澹靜靜探出手,釋出一縷靈力,將綻放在樹梢頂端的蘭英花攀折在掌心。

曾幾何時,他所向往的頂級之道,卻是那樣的遙不可及。

“後來在人魔交鋒的戰場上,懷章英年早逝,驟聞噩耗,師尊嘔出一口鮮血,我便也就順理成章成為了雲銜宗的下一任宗主,內定了多年的宗主人選,一朝驟然生變,換成了我這位大師兄。”

“有宗門猜忌於我,也有懷章的追隨者不馴於我。”

“我時常在想,登上心心念念的高位之後,我究竟得到了什麼?是宵衣旰食?是如履薄冰?是唯恐某一樣事行差踏錯,叫那些曾經拿我與師弟對比的人,又捧出他的兒子來驗證我的平庸遜色?”

相識七年,許嬌河從未在明澹春風般的嗓音中,聽出這無儘的蕭索落寞。

在某個瞬間,她突然相信,或許此刻同自己相處的明澹,懷揣著一顆層層偽裝之下的真心。

他從來並非高高在上、悲憫眾生的神佛。

而是終日立身在他人陰影之下的不甘者。

許嬌河的心泛起一絲憐憫,但也隻有一絲。

因為她知道,人的諸般野心,不該通過傷害無辜者來實現。

……

察覺到許嬌河的漫長緘默,明澹終於轉過身來。

他的手指刹那間收攏到骨節泛白,匍匐於掌心的蘭英花順勢化作一灘爛泥。

黏膩的、帶著清香的花瓣殘骸,沾染著明澹皓白的肌膚。

他逆光自上而下朝許嬌河看來,漆黑的眸色比無星無月的夜幕更加深邃:“嬌河君,哪怕真實的我,並不似你想象的那般正直坦蕩、心懷無私,你也願意,將自己珍貴的情意交托於我嗎?”

許嬌河下意識仰起麵孔,與他對視。

很奇怪。

她分明沒有感應到精神印記的催動,依然情不自禁地想要虔誠點頭。

戰力、修行、天賦。

這些在小洞天看來最為要緊的外在條件,有時卻不一定抵得過明澹舌燦蓮花的唇喉。

失神片刻,她喃喃重複起明澹昔日的言語:“……我從不會對你不耐煩,你也從不會因為旁人的言語私下揣測於我,這樣很好,我很自在。”

聞言,明澹眼中的光彩驟亮,但並不言語,執拗地等待著一個答案。

“從前我嫁與無衍道君,隻覺得什麼道侶結契,都是一場互惠互利的交易。”

說到這裡,許嬌河閉合雙目,強迫自己將麵對麵的傾聽者想象成那位天各一方的愛侶,“可當我遇到宗主,感受著與宗主相處的點點滴滴,才恍覺結契或許是相濡以沫者間的承諾和鐘情不渝。”

意料中的告白總算到來,明澹無聲無息笑了。

他低聲問道:“那麼請問嬌河君,你是否還有勇氣相信男女之情,相信擺脫紀若曇後,下一位相濡以沫者,會與你白頭到老,永結同心之契?”

回答他的,是許嬌河十指相扣的素手,以及低到塵埃裡的一句“緩之”。//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卿卿,無人處,我如此稱呼你,可好?”

明澹單手托起許嬌河瑩嫩的臉頰,充滿愛憐地輕聲細語。

這個含有無限意味的稱呼出口,令得許嬌河差點控製不住麵上的表情。

她柔順頷首,裝作害羞。

又很快得到明澹的許諾:“既要結契,我一定會給你一場小洞天最為盛大的典禮,隻不過——”

“隻不過什麼?”

許嬌河情不自禁問道。

“在公開我們的關係之前,有件事需要卿卿你來做。”

第153章 離開黃金籠的第一百五十三天

一日後, 討伐欲海以及無衍道君紀若曇的檄文貼滿九州的大街小巷。

其中寫到,是紀若曇勾結魔族偷盜並損壞了媧皇像,後又憑借尋找補天石將其複原的名義遠赴極雪境, 與藏身其間的魔尊扶雪卿密謀策劃出落崖洲伏擊小洞天精銳一事。

所幸作為道侶, 許嬌河發現了紀若曇隱藏在光風霽月偽裝下的真麵目。

又在落崖洲時假意與紀若曇一同投誠於魔族,後趁其不備, 一劍刺傷其心腔命門, 這才使得紀若曇和扶雪卿負傷逃竄, 令前往落崖洲的高階修士們不至於落得個傷亡殆儘的下場。

此檄文由許嬌河親手寫就, 甫一現世就引得群情激奮。

紀若曇的聲名轟然倒塌, 上至小洞天修士, 下至九州民眾,紛紛欲將千刀萬剮以泄心頭之恨。

明澹更是作為宗主出麵,宣布剝奪紀若曇的道君稱號,並將他從雲銜宗的聞英閣中除名。

大戰將近, 小洞天不再掩蓋討伐欲海的計劃。

是而, 這道檄文也很快傳到了欲海的雪月巔之中。

扶雪卿細細讀過一遍,不知心中該作何感想。

除此之外,卻對紀若曇升起一種同是天涯淪落人的隱秘同情。

他反手將檄文攥在手心, 出了議事處, 來到紀若曇客居的側殿。朝那道時常一動不動矗立在窗前的青年背影問道:“怎麼樣, 見到自己道侶親筆寫就的檄文, 心情如何?”

身處厭惡淺色的欲海境內, 紀若曇仍是一身皓衣。

不論雪月巔上的無邊落雪, 他便是這曠寂宮殿中唯一的純白。

紀若曇眉風不動, 漠然轉過身來,目光並不看向扶雪卿, 隻盯著他掌中輕飄飄的紙張。

他朝扶雪卿伸出手,示意對方將檄文遞來。

扶雪卿幾步上前,把檄文放進他的掌心。

紀若曇將紙上被扶雪卿捏皺的地方一一撫平,而後雙手捧著,垂頭仔細閱讀起來。

扶雪卿以為他會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