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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

許嬌河當即抓住了重點。

所以,三日後就是扶雪卿繼位魔尊、重啟媧皇像討伐九州的日子嗎?

猶如黑暗的海麵忽見光亮的正確指引,許嬌河恨不得長出翅膀飛到紀若曇身邊,告訴他這個消息。

而看不見許嬌河的表情,垂著頭鋪平後擺的聽鳶仍在毫無知覺地絮絮:“說起來,尊後,在您過完圓月節回宮的第二天,尊主就已經把即將繼位大婚的消息下達給了整片欲海,若您這時候還能出宮,就可以看到所有城池的房舍之上掛滿了代表皇族的霜雪旗,它們迎風飛舞起來,那場麵可壯觀了!”

霜雪旗。

原來扶雪卿已將此事昭告了八方,怪不得聽鳶提起時並不吞吞吐吐,泄露得那麼爽快。

許嬌河慶幸自己提前將扶雪卿秘密計劃的陰謀告訴給了紀若曇。

眼下扶雪卿又自行將具體的日期時辰送進他的耳中。

接下來不論營救能不能成功,自己都不必再心驚膽戰地思考著如何同紀若曇聯係。

許嬌河認識到這點,心頭半是鬆懈半是不安。

縱使紀若曇修成人身,靈力恢複了不少,境界也差扶雪卿許多,似乎連遊聞羽都打不過。

也不知他何以信誓旦旦地保證一定會來救她。

……罷了。

對於預料不到結果的事,許嬌河信奉多想亦是徒勞。

她對聽鳶口中描繪的景色產生了好奇,便在試衣結束後向她提出:“我想去看看滿城的霜雪旗。”

“這……”

聽鳶滔滔不絕的話頭一下止住。

許嬌河說要看霜雪旗,不就代表著她想出宮?

這種事情,自己一個婢女怎麼能夠做主。

聽鳶瞧了瞧許嬌河平靜如常的表情,委婉道:“要不等奴婢稟告完尊主再行——”

“不必出城,你隻消想想雪月巔哪裡最高。登上那處,我就可以俯瞰整座靈相城的風景。”

許嬌河打斷她的話,給出了可行的建議。

聽鳶端肅的麵色才緩和下來,她想了想,一拍手道:“有了!奴婢想到您說的這個地方了,在雪月巔的西北角,叫做射日樓,因與城牆相通,尊主偶爾心煩時,會登高遠眺。”

許嬌河勾起唇角:“那很好啊,你陪我去便是。”

第91章 離開黃金籠的第九十一天

許嬌河在雪月巔居住多時, 卻化身籠中的金絲雀,終日被困囿於殿宇內。

仔細算起來,這還是她第一次像真正的主人一般, 自由自在地行走在這片土地之上。

穿過坦直的庭徑, 繞過靜肅的長廊,許嬌河無知且無畏的聲音充斥在每一個停下來, 朝她叩頭叩拜的宮人侍婢耳畔, 似乎想要喚醒沉睡在長牆飛簷裡的緘默靈魂。

……

“聽鳶, 這座宮殿是乾什麼的呀, 為何會有穿著盔甲的守衛站在門口?看著怪嚇人的。”

“回尊後的話, 那裡供奉著先魔尊和尊後的牌位, 也是皇族的祭祀地。”

“那,那片地方呢?怎麼宮殿看著挨得這麼密集?”

“呃,那裡……”

聽鳶解釋的話忽然頓了頓,窘迫片刻, 才道, “那裡是未來的後妃們居住的地方。”

“您知道的,雪魔一族孕育後代十分困難,所以不得不——”

雖然納妃是常事, 但在還未與魔尊成婚的尊後麵前提起這個, 難免會引起對方的不悅。

聽鳶落後半步, 跟在許嬌河的身邊。

她觀察不到許嬌河的麵色, 也就不好全無顧忌地把話說完。

隻是聽鳶千算萬算, 卻沒有算到許嬌河的回應竟然如此‘大度’。

“哦哦, 是這樣啊, 那扶、魔尊得努力多納幾個才能把這些宮殿住滿啊。”

“……”

她忍耐半晌,還是在即將抵達射日樓之際問出了口:“尊後, 您都不在意要與他人分享魔尊嗎?”

“啊,這是需要在意的嗎?”

許嬌河的目光被不遠處宮牆上聳立的恢弘樓閣吸引,她四處尋找登樓的階梯,又借故抹黑扶雪卿道,“出宮的時候,他也不在意我的身旁有遊聞羽陪同啊,我們還三個人參加了圓月節的比試。”

聽鳶愣住。

繼而瞪大了眼睛。

連自己的未婚妻同彆的男人廝混也能控製住妒火……魔尊到底付出了多少感情在其中??

深受誤解的聽鳶心中,對於許嬌河的敬畏又加深一分。

她小跑一步,扶住許嬌河的手,垂頭恭順道:“射日閣的樓梯在另一邊,奴婢帶您過去。”

許嬌河享受著聽鳶的熱情小意,多達幾百階的樓梯,她整個人靠在她懷中,腳不沾地被抱了上去。

到了射日閣頂端,聽鳶又貼心地取出鬥篷,披在許嬌河的肩上,提醒她小心受涼。

半露天的樓閣內,穿梭的天風帶起鬥篷毛茸茸的鑲邊,綻在許嬌河的頸邊,弄得她有些癢。

隻是這癢不僅僅源於肌理,更生發自內心。

提出想看一看翻飛的霜雪旗隻是她的一時興趣,但當真正站上此處,憑欄俯瞰蒼生之時,許嬌河才意識到自己似乎領悟了扶雪卿心煩時常常來到這裡的原因。

巍峨的雪月巔之下,何止靈相城,仿佛整片九州大陸皆匍匐在自己的腳底。

頂禮膜拜,俯首稱臣。

霜雪旗便是勝利者鐫刻在失敗者血脈中的不滅印記。

莊嚴而厚重的旗幟在天風中上下翻飛,烈烈作響,綿延無儘的銀白紋路是玄黑幡布上唯一的亮色。

許嬌河盯著看了許久,又因為射日閣過於陡峭的高度,而突兀感到目眩神迷。

她口中輕喚著“聽鳶”,不由自主地向後伸出手去,渴望觸碰到一雙扶持的臂膀。

一隻帶著涼意的大掌,便在這時攥住了她的手腕。

沒有女子肌膚的柔軟,也不具尋常體溫的溫暖。

這不是聽鳶。

許嬌河腦中警鈴大作,就要回過頭去辨認取代者的麵容,卻被另一隻手按住了肩膀。

來人捏住她的手腕,握著她的肩頭,令她不得隨意動作。

姿勢過分親密,仿佛自後而前的擁抱。

“欲海的風景是不是很美?”

扶雪卿的疑問更似篤定,寒冷的天地中唯一帶著點熱氣的吐息,輕輕噴灑在許嬌河的耳廓。

許嬌河沒有回答他的話,還想扭頭尋找:“聽鳶呢?”

“放心,本座命她在樓梯的拐角處等你。”

聽了扶雪卿的回答,許嬌河卻更加放心不下。

現在射日閣內,隻剩下她和扶雪卿彼此相對,每次這種時候,總會發生些不好的事情。

許嬌河不想被他抱著,扭動著身子以作抵抗。

扶雪卿的手很快放開她的肩膀,不輕不重地扣住簇擁在絨毛中的細白脖頸以作警告。

“嬌嬌為什麼不回答本座的問題?”

扶雪卿不冷不熱地問著,又屈起橫亙在脖子上的一根手指,指節向上頂了頂許嬌河下頜處的皮肉。

舌根遭人惡意□□,微微的滯澀和作嘔感湧上受控的咽喉。◆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許嬌河實在受不了他的諸般手段,含糊道:“風景很美,但住在這片土地上的人卻相反。”

扶雪卿停止作弄,嗤之以鼻:“畢竟心美的人並不生活在地上,而是埋在地底下。”

他又問:“你知道在以深色為尊的欲海,何以會是生於純白的雪魔一族掌管嗎?”

許嬌河素麵朝前小小翻了個白眼:“因為你們最強大。”

“現在的我們,當然可以這麼說,但最開始的我們,也並不是那麼強大。”

不是那麼強大?

但紀若曇分明說過,雪魔一族誕自極雪境,生來便擁有尋常妖魔不能及的深厚魔力。

究竟誰說得才是真的?

許嬌河的目光晃了晃,漫不經心的態度頓時多了幾分認真。

她聽著扶雪卿接下去說道:“力量不是最強,發色和瞳色還是最受欲海歧視的淺色,又因為當時的大巫祝‘霜雪旗終將掛滿欲海’的預言,千年前,我的種族被聯合起來的眾魔圍剿,差點滅族當場。”

“原來不止是小洞天的修士們狂熱於未來的推衍,你們欲海也如此信奉命數不定的預言……”

許嬌河很想做個沉默忠實的聽眾,可對於不信命的她來說,扶雪卿敘述的內容儘是無語之處。

“你覺得他們不該那麼做嗎?”

扶雪卿闃然一瞬,又用很低的聲音問道。

“其他魔族該不該那麼做,我無法評價,但我總覺得古往今來,宗門的崛起,皇朝的更替,還有你們欲海權位的爭奪,似乎總是來自這些不知真假的預言,難道預言準確,真的是因為它本身準確嗎?”

許嬌河仰起麵孔,像是在反問扶雪卿,又像是在叩問無形的天道法則,“你們雪魔族作為預言之下的被迫害者,除了奮起反抗,站上權位的最高處這一條活路,其他還能怎麼選?”

“所以,與其說是預言準確,倒不如說,它們將你們逼上了一條無法回頭的獨木橋。”

許嬌河的話,將扶雪卿帶向了未曾設想的全新方向。

在她視線無法觸及的背後,扶雪卿幽綠的雙眸仿佛燒化了的翡翠般逐漸明亮。

他克製住體內湧現的、反複灼燒著雪之心的熱意,不動聲色繼續問道:“如果無法評價妖魔與妖魔的鬥爭,那麼替換一個對比的選擇呢——你會不會看不起狡詐無常的妖魔二族,認為隻有像小洞天宣傳的那種正直清明、心懷天下的人才配活著?”

許嬌河覺得更奇怪了。

她不理解向來倨傲自滿的扶雪卿,為何會問出這樣沒有底氣的問題。

於是沒好氣地說道:“如果一邊是狡詐無常,一邊是正直清明,那當然是後者的品格更高貴啦。”

這話出口,扶雪卿好不容易熱起來的心又稍稍冷了下去。

他露出果然如此的眼神,暗自嘲諷自己突如其來的天真愚蠢。

這世界上又會有哪個人族認為妖魔比自己的同族更應該活下去。

而自後擁抱的姿態又在此刻成為了某種優勢。

許嬌河捕捉不到扶雪卿微沉的眸光,大起來的膽子便支撐著她接著說了下去。

她道:“但評判狡詐和正直的依據是什麼?狡詐者就永遠狡詐,正直者就恒常正直嗎?我從來不覺得人生非黑即白,畢竟所謂的邪惡正義,諸多時候不過是某些人為了粉飾擁有的利益而劃分出來的定義。”

“隻要彆傷害我,那我也不會根據表麵的什麼種族發色來評判對方是不是好人,該不該活著。”

許嬌河沒讀過幾本書,識字書寫的本領,亦是進入懷淵峰後的七年紀若曇派人教授的。

她的言語樸實,並無動人的辭藻修飾。

而扶雪卿活過無數歲月,確認且肯定自己早就聽膩了阿諛奉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