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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了個眼色,撥出自己身畔的兩位女婢之一,暗示她去侍奉獨自前來的遊聞羽。

隻是還沒走到對方身邊, 便遭到了拒絕:“師母, 我喜歡自己動手, 這樣自在。”

“……好吧。”

吃一頓晚膳, 自己也無需兩位女婢服侍, 許嬌河便揮手叫另一人退下。

不過遊聞羽的冷淡, 終究如同暈染白紙的墨點, 在她心間緩緩散開。

遊聞羽並沒有過多關注許嬌河的表情,他正專注地垂下眼簾, 盯著女婢特地放在他近處的蟹粉獅子頭和蓴菜羹不放——那俊雅的麵孔落在周遭亮如白晝的燈火裡,唯獨眉骨側處留下一輪淡色的陰影。

許嬌河瞧得不安,擠出一抹笑道:“是飯菜不合胃口?”

“沒有,很好。”

遊聞羽微微搖頭,像是為了讓許嬌河心安,率先動筷,加了塊獅子頭放在白底藍紋的餐碟上。

許嬌河不動聲色鬆了口氣,心裡暗喜果然喜歡淮揚菜的人是他。

然後二人開始用飯。

遵循紀若曇在世時留下的“食不言,寢不語”的規定,這頓飯吃得異常安靜。

許嬌河見他眼下沒有開口,又怕等會兒說起正事來顧不上吃飯,便囫圇吃了個八分飽,才放下筷子,略顯歡喜地說道:“怪我這兩天一直在養傷,還未來得及恭賀聞羽你執掌劍閣之喜。”

“師母言重了,小徒能走到今日全都仰賴您和師尊的栽培,豈有師母先行向小徒道賀的道理?”

遊聞羽沒有動碗中的米飯,連碟子上的獅子頭,也隻象征性地用筷子夾起一小塊放入口裡咀嚼。他側眸望著許嬌河,皮笑肉不笑的語氣同許嬌河在劍閣聽到的,他敷衍其他弟子時的口%e5%90%bb彆無二致。

許嬌河話語裡的喜悅便跟著淡了下來,她將筷子擱在筷枕上,取過女婢手上的帕子擦了擦嘴,道:“雖是這麼說,但你沒來向我稟告,我也沒有及時關心你的近況,是我這個師母的失職。”

遊聞羽牽動唇角,仿佛想笑,卻勾起到一半複又回落,沉默地與她對視。

他的瞳孔顏色偏淺,笑意留存之時顯得溫情款款,如今沒了笑意,便多了幾分寡情涼薄。

許嬌河眼皮一跳,自發淡去了本打算追問清楚的心思,換作用彆的話題遮掩道:“那翡翠貔貅是我贈與你的賀禮,為何送到劍閣,你又叫女婢退還給我?”

“自然是因為,師母的禮物太重,小徒受之有愧。”

遊聞羽亦放下筷子,露出說正事的神色。

許嬌河卻不明白:“你有愧什麼,這不原本就是你想要的東西嗎?”

遊聞羽望著她無言,忽而轉過頭去,朝屋內侍立的兩位女婢道:“你們先出去。”

他的態度太過理所當然。

理所當然到似乎登上劍閣閣主的位置之後,這懷淵峰的一畝三分地也儘在他的掌握之下。

許嬌河的心莫名感到不舒服,如同往常那般對他質問道:“這兩個夫君指派給我的女婢,都是可以信得過的人,何況我們又沒說見不得人的事情,有什麼好叫她們出去的?”

遊聞羽堅持道:“你們先出去。”

兩位女婢的麵孔呈現幾分不知所措。

她們在許嬌河和遊聞羽之間來回瞧了瞧,最後決定聽從許嬌河的命令,待在原地。

遊聞羽覷過來的眸光便染上一寸不甚鮮明的怒氣,他拂袖起身,做出要走的姿勢:“師母若無心懇談,就把翡翠貔貅收回去,小徒自行離開便是。”

許嬌河從未在與遊聞羽的相處過程中,聽到遊聞羽這般對她說話。

沒有半分情麵。

亦不留一點轉圜的餘地。

許嬌河驟然有些惱怒,仰起麵孔就想回嘴好走不送。

腰上的絛帶卻在這個時候無聲收緊,一下子拉回了她的理智。

是啊,紀若曇午後才提起過……按照他目前的力量,沒有十足把握護得自己周全。

雲銜宗內的一些事情,自己尚需依靠遊聞羽才能安身立命。

為今之計,不可撕破臉,隻能暫且忍耐。

想到這裡,許嬌河咽下了即將衝口而出的怒意,委屈說道:“那你們先下去。”

遊聞羽略感意外,回首凝望她的視線裡隱隱多出幾分鬆動。

他待女婢們退出後親自把門閉緊,施加了一道法術結界,才緩步坐回原來的位置。

“你想說什麼,現在儘可以說了吧!”

許嬌河掏出藏在衣袍裡的小巧錦盒,砰地一聲拍在遊聞羽手邊。

自己都委曲求全成這個樣子,看遊聞羽還能找出什麼借口來糾纏周旋!

落在許嬌河眼裡占了天大便宜的青年,卻依然沒有表露出任何讓步的跡象。

他沉沉地盯著錦盒看了良久,忽而將其中的翡翠貔貅揀了出來捏在掌心。

眸底暗芒閃爍,輕聲問道:“師母究竟把我當成什麼?”

“……你在問什麼呀?你是夫君的徒弟,當然、當然也是我的徒弟。”

許嬌河睜著雙眼,她隱隱察覺到遊聞羽問句背後的真意,但依然選擇裝傻。

“哈——徒弟。”

“也是怪我太蠢,不肯死心,非要巴巴跑過來問這一遭。”

遊聞羽唇畔笑意似嘲非嘲,他凝視著巴掌大的貔貅不放,兀自不肯與許嬌河擁有哪怕一瞬的對視。

座位之上,宛若灼熱的火架。

許嬌河被遊聞羽的自怨和窒息的氣氛裹挾得坐立不安。

她藏在袖袍中的手指下意識緊緊攥成一個拳頭,轉眼又忐忑地抓住扶手。

她試探著跟遊聞羽商量:“就和以前那樣不好嗎?夫君才去了沒多久,我、我也沒心思想這些。”

“沒心思想,那師母為什麼一搬出虛極峰就偷偷跑到劍閣看我?”

“沒心思想,又為何急忙捧著繁閣的權力來討好我?”

……原來他發現了自己偷用符篆藏在角落裡看他。

許嬌河尷尬得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她不好道明是因為紀若曇沒死,劍閣卻提前換了主人,所以自己想帶著他去瞧瞧劍閣的新變化。

許嬌河姣美的麵孔且急且悔,怎麼也說不出話來。

遊聞羽卻以為自己說中了她的心思,沙啞著嗓音又問了一遍:“我算什麼?師母如此呼之即來,揮之即去……莫非是把我當成了一條隨意驅使的狗?”

“怎、怎麼會呢,你當然不是狗。”

許嬌河結巴著回答,差點咬到舌頭,“懷淵峰隻剩我們二人,需要互相依靠才是……所以,我才、才會把如此重要的執掌繁閣的信物,交到你手裡,隻因為,你是我唯一能夠信任的人……”

她天性嘴笨心笨,不會討好人,能把話說成這樣,已經用儘了畢生從話本中學到的功夫。

聞聽辯白,遊聞羽的眼睛從翡翠貔貅上離開,改為一動不動地看著她。

他的目光太過可怕,令許嬌河忍不住放棄了對視以表真誠的機會。

她急急垂下頭,鞋履內的腳趾臊得蜷縮起來。

時間一點一滴流逝,漫長到仿佛過了一千年,又或是一萬年。

許嬌河的耳畔忽然傳來腳步移動的聲響,接著並攏的雙腿一沉。

遊聞羽跪在她腳邊,用手握著她的小腿,臉頰貪戀地磨蹭過她的膝蓋,溫聲細語地說道:“我知道師母是個沒有良心的人……不過,為了這句話,我便是做一條狗護著你……也沒什麼不願意的。”

分明是溫和的嗓音,許嬌河卻無端聽出一股病態的陰冷。

她不自覺地打了個寒顫,連同被衣裙覆蓋的兩握膝蓋也發起抖來。

“師母怎麼了,可是衣服穿得不夠厚,感覺到冷了?”

敏[gǎn]捕捉到她異樣的遊聞羽沒有抬頭,一麵詢問,一麵將靈力加熱,順著兩人接觸的肌膚傳遞。

這股熱意沿著衣裙滲透入許嬌河的肌膚,猶如一張細密的巨網般將她包裹。

她透不過氣,更不願聽從遊聞羽的引誘將這段荒唐的關係認下,想也不想地說道:“你、你才不是為了我的話變成狗護著我,你想要繁閣的權利,我便送給你……我們等價交換,你本就該護著我。”

“……”

話語一出,又是長時間的安靜。⑤本⑤作⑤品⑤由⑤思⑤兔⑤網⑤提⑤供⑤線⑤上⑤閱⑤讀⑤

喀嚓、喀嚓,

許嬌河恍惚間聽到了什麼東西節節碎裂的聲音。

她膽怯地朝聲源看去,遊聞羽忽然在此刻離開她的膝蓋站了起來。

他居高臨下地望著許嬌河,在燈火的簇擁裡,逆光的雙眼仿佛兩片逐漸失去溫度的琉璃。

“師母說得對,這本來就是一場等價交換。”

“您給予我渴望的權力,我便保護您的身家性命。”

“誰也不虧欠誰……實在很公平。”

遊聞羽打開桌上的錦盒,將掌心的翡翠貔貅放入其中,而後關上頂蓋死死攥在手中。

他的視線不經意掃過桌上涼透的飯菜,忽而微笑道:“既是一場交易,師母也無需費勁討好。”

“那蟹粉獅子頭和蓴菜羹是師尊喜歡的。”

“偏甜的淮揚菜,也是他的口味。”

第41章 離開黃金籠的第四十一天

兩日後, 雲銜宗,劍閣閣主繼任大典。

巍峨肅穆的三層高塔前,無數環繞周圍的劍靈聚集在一處, 化作崢嶸朝天的深紅色巨劍, 懸浮於劍閣的鏃狀頂端,在清晨日輪的冉冉初升中, 映放出堪比青陽萬丈的輝煌璀芒。

而讓人無法直視的璀芒之下, 遊聞羽衣深衣, 負玉冠, 雲水為底, 浩然金紋, 袍裾逶迤在層層台階之上,一步一步走向象征著劍閣核心的九方鑄劍鼎所在。

他用靈力凝結出本命靈劍悲無,另手並起二指,按在嗡嗡鳴的劍鋒上方一抹到底, 再將沾染血液的靈劍筆直插入燒到滾燙的九方鑄劍鼎中, 霎時間鮮血遇到至陽之力,化作嫋嫋白煙升入天地。

蕩鐘聲起,萬劍隨之應和轟響。

九方鑄劍鼎上紋路俱亮, 伴隨著一陣氣貫雲霄的鳥鳴, 龐然的畢方鳥靈出現在遊聞羽身後。

鏘——

鏘——

鏘——

它一共叫了三聲, 每一聲都讓豎插在方鼎中央的悲無劍經受一重真火淬煉。

如此三次之後, 比方鳥逐漸縮小, 身化澄明之火, 融入劍體的每一寸脈絡。

“禮成——”

秉禮長老梅臨渾厚的宣告聲響徹在每一位觀禮之人的耳畔。

而後遊聞羽將滾燙的悲無劍舉起, 麵孔絲毫沒有露出被至陽靈氣燒灼的痛苦。

他仰起麵孔,以劍指天, 高聲道:“以劍入道,誅奸邪,滅不平,憫庇八方!”

“以劍入道,誅奸邪,滅不平,憫庇八方!”

“以劍入道,誅奸邪,滅不平,憫庇八方!”

……

許嬌河代表與劍閣息息相關的懷淵峰之主的身份,站在明澹的斜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