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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底的告誡,徑直站到了她旁邊,鼓勵道:“師母,彆擔心。”

許嬌河勉強將他的話聽了進去,麵色仍舊鬱鬱。

而另一邊,紀雲相的足音頓地,幾步後便靠近她的手畔。

“嬌河君,得罪了。”

紀雲相劃破自己的指尖,利用滲出的血液,在半空中繪製出花紋鮮紅的複雜篆紋。

“起。”

他一聲令下,篆紋放大原來的數倍,旋轉著籠罩在許嬌河的頭頂。

繁雜的色彩自她烏壓壓的發間析出,構成了一副以許嬌河為第一視角的畫麵。

剩下的三人朝畫麵望去。

不過幾個呼吸來回,遊聞羽的麵色率先沉了下來。

隻因那畫麵中先行出現的——

竟然是紀雲相吩咐兩位年長婢女粗魯架起許嬌河來到浴室,又不管不顧將她推進池中的場景。

第30章 離開黃金籠的第三十天

在模糊了周遭景象的熱氣中, 黑發白裳的女子無助地上下起伏,她試圖抓住些什麼,卻又一次次被水流裹挾著沉下池麵, 禁言術封印的唇舌無法發出求助的呼喊, 畫麵裡唯有咳咳的嗆水促音。

遊聞羽看到這裡,不再僅僅是臉色發沉, 瞳孔中已然繃出森冷的殺意, 在他負到身後蜷起的掌心中, 一把通體青綠、寒光霍爍的長劍隨著靈力的彙聚而初具雛形。

“聞羽, 不可。”

不知何時來到許嬌河身邊的明澹, 隔著衣袖摁住了他的手背, 也製止了本命靈劍悲無的顯形。

明澹喜怒不辨的麵孔緊盯著攫念術所呈現的畫麵,肅然道:“且看下去再說。”

聲畫俱足的景象裡,真實再現了許嬌河在進行沐浴儀式時遭遇的磋磨。

無論是那隻抓住紀雲相衣擺,祈求對方垂憐的素白手指, 還是紀雲相釘在渾身濕透的許嬌河身上, 變幻莫測的目光,都叫遊聞羽的靈魂由衷地燃燒起憤怒和嫉妒。

他憤怒師尊去後,師母竟然在暗地承受這般屈辱。

卻不知那如尖針般紮透心臟的嫉妒, 又是為了什麼。

漫長到讓眾人窒息的場麵終於過去, 許嬌河的記憶也轉到了媧皇像的際遇之中。

葉流裳急切盼望能從中查尋到一星半點對方撒謊的蹤跡, 那樣便可以略略抵消紀雲相造成的罪過。

結果卻讓她感覺到絕望。

事實和許嬌河說得大致相同。

而在記憶儘數浮現後, 堂上不苟言笑的媧皇像也在不知何時露出了悲憫的笑容。

隻是這笑容映照在此刻, 卻叫葉流裳體會到說不出的嘲諷。

葉流裳想, 自己早就該猜到, 許嬌河同紀若曇是結契道侶,身上充斥著葉棠愛子的靈力氣息——哪怕葉棠變成了半個瘋子, 那紊亂混沌的神智,也會為某一刻的母愛和思念而短暫清晰。

……

攫念術使用完畢,鮮紅的符篆化作一團灰燼,在空氣中散去。

所有人站在原地,一時無人開口。

直到擺脫法術影響的許嬌河,扶著腦袋低低哎喲一聲,紀雲相方才如夢初醒般跪了下去。

“徒兒有罪,請師尊懲罰。”

他脊背挺直,腰杆亦無半分俯落彎曲,隻言自己犯下的錯,卻不肯說明這麼做的原因。

“宗主,怪聞羽在山上困居多年、孤陋寡聞,懵然不知這堂堂南方大宗門的迎客之道竟是如此。”

遊聞羽怒極反笑,桃花眼中堪比刀刃鋒利的視線,投向沉默跪地的紀雲相所在之處,口中陰陽怪氣的嘲諷,則激得葉流裳眉心一跳。

可紀雲相的一言一行,均來自於自己的指示。

若此刻將錯推到他的頭上,難免有礙於今後的師徒情分延續。

於是葉流裳硬著頭皮,想為紀雲相辯解幾句。

奈何剛開口,又被笑意凍結在唇畔,整張臉無一絲表情的明澹阻斷:“葉尊主若實在不想出借媧皇像,直言便是,何故以舉行儀式為名,放任一介小輩欺辱無衍道君的遺孀、我懷淵峰之主?”

“本尊並非這個意思,雲相他……”

葉流裳恨不得憑空變個手帕出來,擦一擦額頭附著的涔涔冷汗。

這提出攫念術一事原本隻為抓住許嬌河的錯漏,如今卻成了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的蠢鈍之舉。

“他怎麼了?”

遊聞羽被明澹製止,到底沒有如初見這些片段時一般,不管不顧凝出靈劍,想要為許嬌河出頭。

他沉默兩秒,消弭了殺氣騰騰的表情,將雙手交疊到身前來,拍了拍手背上不存在的灰塵,不緊不慢地說道,“莫不是事情發展到如今,葉尊主還要護短,偏幫自己犯了大錯的徒弟?”

“聞羽,言辭切不可失了尊敬,葉尊主向來大公無私、執法嚴明,又怎麼會為了徒弟欠缺公允?”

明澹和遊聞羽一唱一和,直把葉流裳驅趕到了懸崖邊緣,退無可退。

她望著自己那位天賦卓絕、有望承繼衣缽的徒弟,心中猶豫再三,發狠咬著牙道:“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更何況紀雲相是我悉心培養的孩子,他犯下如此大錯,自然應該受到更重的懲罰。”

“那麼,懲罰是何,還請葉尊主明示。”

遊聞羽取出腰上塞著的折扇,啪地打開替頭昏腦漲的許嬌河扇了扇,皮笑肉不笑地說道。

葉流裳忽然意識到自己走的這步棋已成死局。

無論是繁閣的控製權,還是原本打算和明澹進行交易,讓雲銜宗以一把紀若曇親手鑄造的武器為代價,換得媧皇像暫時借用權的計劃,都輸在了那個被攫念術影響,呆呆笨笨坐在紅木椅中的凡人身上。

她的心中隨即湧起一股強烈的不甘——和多年之前,師尊將光耀馭靈之術的責任,鄭重交托給自己的師姐葉棠,放她出去開宗立派、創立功績,卻對有著相同渴望的自己視而不見一般不甘。

隻是她料不到,沒有成為如夢世尊主前的自己需要忍耐。

如今,得座尊主高位,她亦要忍耐。

念頭變換之間,葉流裳的眼睛將周圍的四人一一看遍。

最終,她忍氣吞聲說道:“就罰紀雲相跪於懲戒堂外,赤身承受二十戒鞭,以儆效尤,如何?”

懲戒堂顧名思義,是如夢世處罰有錯門人的場所。

它分為內外兩部,內部懲戒身份高貴的弟子門主,外部則用作處罰無足輕重的雜役粗使,如今葉流裳下令紀雲相在外赤身受刑,意味著旁人皆可圍觀,這樣的做法,顯然是一點顏麵都不給他留了。

修仙之人脫離紅塵,最重氣節。

相比□□上的疼痛,名聲的受損更叫紀雲相感到屈辱。

葉流裳的懲罰不可謂不重,哪怕明澹也挑剔不出一二。

就在他打算點頭的時候,終於覺得霧蒙蒙的腦子清晰了一點的許嬌河忽然出聲:“等等。”

遊聞羽最先聽到手畔微弱的聲音,他眼睫一撩望了過去,見許嬌河明光重聚的眼珠,正直勾勾地看著跪在不遠處的紀雲相——懷淵峰上七年時光,使得遊聞羽太過了解許嬌河的一言一行。

她挑著一雙眼,這般毫不遮掩地看著一個人時,不是想做壞事,就是想做壞事。

果然,幾息之後,許嬌河換了個姿勢,病懨懨地歪在紅木扶手上,說道:“雲相與我家夫君同出紀氏,自有一段血緣親戚的名分,為著這層關係,我要顧及他的臉麵,不可赤身受罰叫外人看笑話。”

遊聞羽一怔,幾瞬後立刻明白了許嬌河想做什麼。

他扇風的動作一停,又默默加快了速度,而與舒緩的微風一同散開的,是許嬌河甜潤而輕描淡寫的聲音,“依我看,不如就在這裡穿著衣服受罰好了,至於施刑人,則由我這個長輩親自代勞。”

“等雲相受完懲罰向我道了歉,也無須對外宣揚,大家走出這扇門,便當今日之事從未發生。”

這個沒有一點自保之力的凡人,怎麼敢說出這樣的話?

……明明離開雲銜宗的庇護,誰都能要了她的命。△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衣袖之中,紀雲相的拳頭瞬間握得很緊。

修剪平整的指甲嵌進掌心當中,力氣不斷加重之下,滲出一縷縷細微的血絲。

許嬌河想得十分簡單。

紀雲相生著一張同她那死鬼夫君如此相似的麵孔,若是剝光了衣服在外頭受罰,難免讓她生出紀若曇在受辱的詭異錯覺——更何況,看那些專職刑罰的行刑者下手有什麼意趣?

血肉橫飛的場麵隻怕要讓她連做三天噩夢。

不如像現在這樣,給紀雲相留下一個永生難忘的印象。

思及此處,她拽了拽遊聞羽的袖子,又記吃不記打地滿臉期盼看向明澹,問:“各位覺得如何?”

遊聞羽唇角一抽,不知該不該如往幺汙兒二漆霧二吧椅歡迎加入看文常一般,迎合自己這位想一出是一出的師母,而那頭為能保住徒弟顏麵而舒了口氣的葉流裳連忙答應道:“嬌河君能如此為雲相著想,自然可以。”

明澹有些詫異一向睚眥必報的許嬌河,竟能生出幾分體諒之心——她的這番言語,不僅能夠懲戒紀雲相,亦不叫雲銜宗和如夢世的關係走向無可挽回的地步。

眸色中的思索之意轉瞬即逝,他回以縱容的微笑,以表默許。

兩位宗主既已同意,堂下紀雲相的心思便顯得無足輕重。

葉流裳打開自己的靈寶戒,從中特地選出一條不注入靈力,便沒什麼殺傷力的軟鞭,親自走上前去,放進許嬌河的掌心:“請嬌河君嚴厲管教,不必手下留情。”

許嬌河坐在原地,尖頭銀緞的鞋履微微翹起一角,落入膝行至麵前的紀雲相眼底。

她也不站起,用溫軟細膩的指腹蹭了蹭細長的鞭身,懶散地命令道:“把身體轉過去呀。”

……什麼前輩晚輩,什麼血脈親戚。

她輕慢的聲音,分明像在使喚一條不甚寵愛的家犬。

紀雲相含著金湯匙出生,何時受到過這般對待。

他近乎要把牙齒咬碎,又受製於葉流裳的囑咐,不得不聽話照做。

看不到身後的情形,觸覺便有了成倍的敏銳。

紀雲相繃緊肌肉,等待著第一鞭的降落。

誰料許嬌河在他身後打量了片刻,卻不動手,隻是低聲問道:“雲相,你可知道錯了嗎?”

“……知道了。”

“那你認為,你最大的錯是什麼?”

“……錯在、不知禮數,冒犯了嬌河君。”

“不對哦。”

許嬌河搖了搖頭,“你最大的錯,是不敬長輩。”

她刻意加重“長輩”的咬字,察覺到青年繃直的身體越發僵硬。

好笑,紀雲相越不想跟她扯上關係,她越要逼著他承認,自己是受到許嬌河這位長輩管製的後輩。

叫他坐著,他不能站著。

叫他乖乖開口,就不能閉嘴無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