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也好,黑勢力老大也好,看到自己的敵人鬱悶總是一件開心的事。雖然隨著自己立場的改變,敵人和朋友的位置也改變了。
把他們押回警局之後,他們這隊的工作就算完成了。淩博今正和常鎮遠往外走,就收到一條徐肅誠發來的短信,問他什麼時候結束,他在那家日本料理見麵等。
107、“信誓”旦旦(六)
常鎮遠熟門熟路地將車停在遠海路上唯一的停車庫裡,然後和淩博今一起從地下出來。暖洋洋的夜風吹在臉上,就像棉花輕輕撓過,說不出的舒服。
淩博今看著街道兩旁稀疏的燈光,隨口道:“這裡地方挺偏僻的。”
“嗯。”掛在日本料理店門前的兩盞紅燈籠依稀可見,常鎮遠下意識地放慢腳步。
淩博今按原來的速度走了兩步,又停下來疑惑地回頭看著他。自從腦袋受過傷剃光頭之後,他的頭發就留得很短,頭發隻有幾厘米長,乾淨帥氣,越發與記憶中留劉海的徐謖承相左。
如果,他不是長著這樣一張臉的話,他絕對不會將他們兩個人想到一起的。
常鎮遠將手從褲袋裡抽出來,緩緩地往前走道:“看到一道題,我沒答上來。”
“什麼題?”淩博今很感興趣。
“在什麼情況下,你會放仇人一馬?”
“怎麼樣的仇人?”
常鎮遠想了想,才道:“死敵。”
淩博今道:“改過自新?不,應該是繩之以法後改過自新。”
……
以他和徐謖承的情況來說,改過自新的那個人應該算是他吧?
常鎮遠道:“沒有其他可能?”
淩博今道:“這個題目太含糊了,應該多限製一點條件。比如說,是什麼原因成為死敵的?能不能化解?其實隻要不犯法,什麼問題都能解決的。”
“其中一個死了呢?”
“……那剩下的那個人就構不成誰的死敵了吧?”
常鎮遠沉默。
淩博今感慨道:“師父總是有很多心事。”
常鎮遠道:“嗯,因為我是成年人。”
淩博今失笑道:“所以,師父是因為我是未成年人才有這麼多顧慮的嗎?”
兩人正好走到日本料理店門口,常鎮遠抬手掀門簾。
淩博今扼腕,早知道應該再走慢一點,至少聽到常鎮遠的表情。
料理店裡燈光昏暗,大堂裡坐著零星的幾個人。
常鎮遠目光飛快地掃了一圈,然後定在角落裡。
那是離洗手間最近的位置,除非人多,不然很少有人喜歡坐在那裡,但是徐謖承喜歡,因為那裡可以看到門的位置和整個大堂的動靜。
現在那裡就坐著一個男人。
黑色的風衣,半遮著眼睛的劉海,還有像冰山一樣冷漠的表情。
常鎮遠死死地盯著那張臉,渾身血液幾乎凝固。
如果這張臉和淩博今同時出現,他絕對不會認錯。即使換了時空,換了經曆,換回了他真正的身份,但他身上的氣質卻一點都沒有變,依舊冷漠而穩重,像石柱一樣,讓人忍不住想要依靠和信任。
可是,這不過是殘忍又虛偽的表象罷了!
時間好像在他的記憶中倒流,又在現實中前進。記憶中的他是到第二年才帶徐謖承來這個地方的。
看著他低頭看手機模樣,熟悉得仿佛回到了從前。屬於莊崢的恨意一點點地凝聚回來,這一刻,他幾乎忘記自己是常鎮遠,或者說,這一刻,他不想再當常鎮遠。
似乎感覺到他的注視,徐肅誠抬起頭來。
“她昨天跟我要五百,上次買的鞋才穿兩次就不要了,說要給她妹,我真是給她妹!”門簾被掀起,一個瘦小的青年跟在一個差不多年紀的胖子後麵罵罵咧咧地進來。
原本坐在沙發上的徐肅誠像箭一樣地衝了出去。
常鎮遠下意識地擋了一下,卻被他一把推開。
淩博今急忙接住他,擔憂地問道:“師父你沒事吧?”
常鎮遠轉頭朝門的方向看去。
那個瘦小青年在徐肅誠衝過來的第一時間就反射性地朝外跑去,現在兩個人一前一後沒了影。
“那個可能就是我哥要找的人。”淩博今邊說邊往外跑,“我去看看。”他的動作也不慢,很快鑽了出去。
常鎮遠轉頭看被留下來的胖子。
胖子被他陰冷的視線嚇得哆嗦了下,“我跟他不熟,路上碰到才一起進來的。你欠債報仇都彆找我。”
常鎮遠道:“你知道他住哪兒嗎?”
“不知道。”
“他欠了五萬塊。”常鎮遠道,“我恨不得逮一個冤大頭幫他還錢。”
“……”胖子臉色一變,急忙跑到店門口,指著右邊那條路道:“前麵大概五六十米有個小區,十一號樓,506室。”
常鎮遠道:“他可能不會跑回家。”
胖子道:“那我就不知道了。”
“我是警察。”常鎮遠道,“有權帶你回去關個兩三天協助警方破案。”
胖子差點哭出來,“我真的隻是和他路上碰到!”
“走吧。”常鎮遠掏出車鑰匙。
胖子道:“等等,我想起來了。他女朋友在附近的理發店裡洗頭。他可能會去。就前麵左邊的小巷子裡,往前走,有個街道理發店,叫小雅的就是他女朋友。”
常鎮遠道:“你的手機號碼多少?”
胖子臉色變了,“乾嘛?”
“協助警方破案,有獎金的,到時候通知你來拿獎金。”
“真的假的?”胖子遲疑地看著他。
“手機、號碼。”常鎮遠一字一頓道。
胖子把手機號碼報給他。
常鎮遠道:“找不到人再來找你。”
“……”胖子臉綠了。
巷子裡很黑。
淩博今和徐肅誠都不見了,隻有遠方一聲聲落寞的狗叫聲。
旁邊是低矮的居民房,他記得兩三年後這一帶都拆了,城市規劃建設千達廣場,可惜,他死的時候這裡還沒有建成。
乒乒乓乓。
打鬥聲從前麵傳來,在這條靜謐的小巷子裡顯得格外突兀。沒有聽到說話聲,所有的聲音都是靠動作發出來的。
常鎮遠停下腳步,靜靜地站在巷子裡。
不知過了多久,打鬥聲停了。
好幾聲類似於棍子的落地聲。
然後,他看到那個瘦小青年帶著五六個人從小巷裡拐角處跑出來。看到他時,他們都愣了下,眼中充滿戒備。
常鎮遠側身讓出路來。
他們飛快地從他身邊跑過,其中一個人還故意用力地踩了他一腳。
……
十一號樓,506室。
很好,他記住了。
常鎮遠等所有腳步聲都消失在巷子儘頭,才重新抬起腳步,不疾不徐地朝巷子更深處走去。
巷子拐角處,幾根並不知道什麼用的木棍三三兩兩地躺在地上。木棍旁邊坐著一個人,儘管光線暗淡,但常鎮遠一眼認出了他。
徐謖承。
徐、謖、承。
他無比冷靜地在心裡念著這三個字,然後從口袋裡抽出紙巾,覆蓋在木棍上,撿起來。
徐肅誠低著頭,一動不動,像是被打蔫了。
常鎮遠盯著他的腦袋,慢慢地抬起木棍。
敲下去。
替死鬼都已經找好了。
沒有人會想到是他乾的。
沒有人會想到他就是莊崢,更沒有人想到莊崢曾經死在一個叫徐謖承的人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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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鎮遠握著木棍的手越來越緊。
當淩博今看到那群人從巷子裡跑出來時就意識到大事不妙。那群人看到他時,齊齊一愣,隨即沒命似的散開了跑。他現在隻想找到徐肅誠,由著他們亂跑。
幸好巷子沒有什麼岔路,他一路往前跑,很快就到拐角處。
路燈還有一段距離,巷子很昏暗。
兩個人身影麵對麵,一個坐,一個蹲。
“師父?”淩博今試探地喊了一聲。
蹲著的常鎮遠轉過頭,皺眉道:“怎麼才來?”
“哥他怎麼了?”淩博今跑過來。
徐肅誠的頭被抬了起來,後腦勺抵著牆,緊閉著眼睛,滿臉的傷痕。
108、“信誓”旦旦(七)
常鎮遠道:“很明顯,挨揍了。”
淩博今一邊打電話叫救護車,一邊查看徐肅誠的傷勢。
徐肅誠眼睛半眯著,“人呢?”
“那個青年?”淩博今臉上閃過一絲懊惱,“跑了。”
徐肅誠皺了皺眉,想抬手,但身體剛剛一動,又跌坐回去。
淩博今道:“那個就是你要找的人?”
“那人是他表弟。”徐肅誠說話的時候扯動傷口,發出嘶得一聲。
常鎮遠突然站起來。
淩博今跟著他的動作仰起頭,“師父,我們先把我哥扶出去吧?這裡救護車開不進來。”
救護車?
他想送他上靈車!
常鎮遠的手插在口袋裡,很久從鬆開拳頭。
剛剛,他始終沒有將棍子揮下去,因為在最後關頭,他竟然從徐肅誠那張被打得亂七八糟五顏六色的臉上看到了淩博今。
就這麼一刹那的怔忡遲疑,原本的憤怒和衝動就漸漸消散了。
令人驚奇的,但他並不知道淩博今不等於徐謖承的情況下察覺到自己對淩博今的感情時,他的思緒是紊亂的。當他知道淩博今不等於徐謖承時,他的思緒是紊亂的。當麵前出現一個等於徐謖承的徐肅誠時,他的思緒是微亂。可是現在,他們兩個人同時站在他麵前時,他思緒竟然前所未有的清晰起來,甚至清晰又冷靜地扶起了徐肅誠。
小巷很長,很黑。
他肩膀負擔的壓力很重,他們的腳步很慢。
可是,他在平靜地思考著。
抓住木棍的那一刻證明他從未對徐謖承釋懷,無論是他臥底的身份還是毫不留情的一槍。但這種仇恨並沒有深刻到讓他放棄眼下平靜生活的地步。不然他就算想到了淩博今,也會在怔忡之後繼續動手。這種心情,已和剛剛重生時大不相同。
三個人的腳步聲在黑暗中聽來十分刺耳。
他和淩博今保持著腳步一致,徐肅誠的腳步虛浮,淩亂又刺耳。
如果從來沒有這個人……
常鎮遠的腦海浮現一個奇怪的念頭。
也許他至死都是莊崢,永遠不會是常鎮遠。他不可能返老還童地回到二十八歲,也不可能遇到淩博今。古往今來多少人想要變年輕,想要留住歲月,甚至不惜任何代價,卻都失敗了。如今他用一發子彈換取這樣的結果,也許在那些人眼裡是一種幸運。
他突然發現,有些事情從另外一個角度看,就變成了完全把不同的風景,隻是原來的自己根本不願意看。
“嘶!”徐肅誠皺眉,肩膀上的傷口乍然一痛。他斜眼看常鎮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