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姨娘笑道：“天氣涼了，有些脹食，就順道走走。”

老太爺端茶吹氣，蘇姨娘便從蘅薇手裡接過一個小瓷罐子遞過去：“這是自己醃的山楂，助消食的，特帶了一點過來。”

老太爺點點頭，卻似沒心思嘗。眼睛看著書頁道：“有什麼話就說吧。”

蘇姨娘看一眼蘅薇，蘅薇會意，帶著閔華出了去，另房中原有兩名小廝，也跟著退了下去。

蘇姨娘福身道：“眉音有些不中聽的話，姨父允了才敢說。”

老太爺道：“若是你也為那丫頭而來，則不必說了。”

蘇姨娘道：“不，眉音是為我們老爺而來。”她抬起頭：“青雲新任都察院副都禦史，這是好事一件，家人內外更應該扶持體恤，維護他清譽，可是姨父有沒有想過，青雲十年前曾於京外滄海遺珠，如今這孩子回來了，還被接進府為老夫人祈禱頌經，這件事外頭已有傳聞。如果當真將這孩子貶做家奴，外麵到時又會傳成什麼樣？

“這件事上，青雲是有不當之處，但事出意外，錯已鑄成，我們不能將錯就錯，使青雲陷於泥潭呀！姨父難道不怕有人借此在朝中攻擊青雲嗎？”

蘇姨娘說到末尾，已有稍許激動，一雙眼眶微微顯紅。老太爺長久地望著她，末了歎一口氣：“難為你了！也隻有你這孩子才百般為他著想啊！”

蘇姨娘搖了搖頭，低下拭淚。

老太爺起身踱了兩圈，道：“依你說，又該怎麼安置她？”

蘇姨娘沉%e5%90%9f了一下，說道：“若是聽憑她自己的意思，放她出去，萬一她小孩子家在外胡謅，又讓什麼人哄著做些不利於何府的事，反是不妥。依眉音之見，倒不如就讓她以庶出小姐的身份住下，如此一來，一是堵住了好事者之口，全了何府一個仁愛美名，又杜絕了她在外胡傳編造的可能，咱們府上又不短了她一人吃的，不過是到時添份嫁妝而已。”

老太爺負手嗯了一聲，不置可否。一時又道：“如此倒也可行，隻是我何府數代清譽，就要毀在這個＇庶女＇身上了！”

蘇姨娘道：“難道不接受她，把她貶為家奴，清譽就保住了嗎？何況，姨父忘了閔兒也是庶出麼？”

說到後來她聲音低了下去，帶著極深的落寞。

老太爺眉目間有不忍，歎氣道：“這些年是苦了你，我知道，若不是為了蓯兒，你是不會來說這些的。——天不早了，你先回去，我去看看你姨母。”

蘇姨娘送閔華回了房，又仔細過問了她這幾日用藥的事項，才與蘅薇回自己屋來。

何蓯苙竟在房裡等，見她進來，迎上前去替她解外袍。蘇姨娘揚%e5%94%87道：“這兩日不該我這裡，老爺怎麼來了？”何蓯苙一陣尷尬：“想想幾個月沒來，來看看你，說說話。”

蘇姨娘讓蘅薇去泡茶，一麵%e4%ba%b2自揭開櫥上的描金梅花寬口甕，拿細瓷碟裝了兩樣果脯。

何蓯苙嘗了一片杏脯，道：“方才我在老太太那裡，老太爺喚我去隔壁，過問了我一番政事，還說要把琉璃認祖歸宗，是你說的情？”

蘇姨娘撥弄碟子的雙手微頓了頓，正色道：“妾身哪有這本事，不過是接閔兒時，順便與姨父嘮了兩句閒話，老爺可莫要出去亂說。”

何蓯苙點點頭，也不多說了。隻道：“你的心意我知道。餘氏若有你一半的溫柔體貼，我也知足了！等我來日成了大事，定然好好補償你。”

蘇姨娘笑得古井無波：“老爺已然榮登三品，不日定然又有高升，將來自然是成大事的。”

何蓯苙放開她，站起來，眉眼間忽有些難明的意味。

018 出乎意外

更新時間2013-12-2 20:31:47 字數：2067

書房偏廳其實是有軟榻的，但是沒有被褥，琉璃以為要這樣凍上一夜，子夜時忽然有人推門進來，竟是碧雲帶著翠瑩。

翠瑩臂彎裡套著件夾袍，一見麵喚了聲姑娘，把袍子給琉璃穿上，便退了開去給她倒茶。

碧雲把燈籠交給隨進來的石榴花婆子，一麵從後方丫鬟手中接過一個喜鵲登枝朱漆食盒放在桌上，一麵笑笑道：“讓姑娘久等了，方才忙著給姑娘安置住處，竟未顧上這邊，姑娘恕罪。這是才由廚子做出來的點心，姑娘趁熱吃吧。”

琉璃坐著沒動，看向她身後那婆子，道：“不是說天亮了才帶我去見管家嗎？你們半夜一來，豈不攪得人家不得安生？”

那婆子麵上一僵，碧雲一瞅便知怎麼回事，當下斥道：“沒眼力勁兒的東西，白長了這把年紀，杵在這裡做什麼，還不快滾回去！”

琉璃看著那婆子唯唯諾諾退下去了，才看向翠瑩：“你怎麼來了？”翠瑩走過來跪下，卻不說話，碧雲在旁道：“今日之事都怨翠瑩沒侍候好，老太爺與大夫人方才亦都訓了她，姑娘看在這幾日份上，便饒了她吧。”

琉璃靜默了好一會兒，才徐徐道：“姐姐這話真讓我摸不著頭腦，方才那婆子說我天一亮就要被遣去當粗使丫鬟，如今你又好茶好飯的送來，又要我饒了她，她比我一個粗使丫鬟級彆總要高些吧？姐姐這樣，可嚇到我了。”

碧雲笑道：“什麼粗使丫鬟，姑娘好一個聰明人兒，怎地也聽信那幫蠢婆子說話？姑娘是我們大老爺的%e4%ba%b2閨女，將來進家祠拜了祖宗，就是我們府上正兒八經的九姑娘了，方才老太爺還喚了奴婢過去傳話給大夫人，大夫人也很重視。”

琉璃道：“是麼？”

碧雲坐下來，握住她一隻手，推心置腹道：“自然是。不但老太爺心疼姑娘，就連大夫人也會把姑娘當%e4%ba%b2閨女似的疼。姑娘從此就安心住下吧。”

事情到現在已經%e8%84%b1離了琉璃的預期，她從沒想過要做何府的小姐，哪怕是庶出，她隻想這輩子可以靠自己的堅強和努力尊嚴地活著，尊嚴地走出那道門，做回許懿貞。她如今以受世人唾棄的私生女身份變成名正言順的庶女，看上去於她來說是件好事，可是這背後隱藏的危機，卻遠比當個丫鬟還要多的多。

老太爺於這麼短時間改變主意接納她，為她正名，那麼餘氏難道會乖乖順從嗎？這難道不是加深了她對自己的怨恨？

翠瑩還跪在麵前，似乎不原諒她她就不起來。如果琉璃當真被禮遇，翠瑩犯下這麼大的過失，不打都要罰上幾頓。如今不打不罰，還遣送過來繼續侍候，若要她相信何老太爺及掌管著中饋的餘氏不是在監視她，才叫有鬼。

這一切的變化都是因為蘇姨娘，這從琉璃趁亂將釵子塞還給蘇姨娘時，她就在等著蘇姨娘從中產生作用了。這根釵子對蘇姨娘及閔華來說一定意義非常，它重要到促使她進來就追問有關這釵子的線索，而當她摸到釵子時，臉上的表情是震驚之餘還有安心。她那樣驚詫地將釵子收了，卻沒有拿出來為燕華作證，還有燕華也始終想隱瞞這根釵子，她一定知道些什麼，但是不敢說出來。

於是琉璃斷定蘇姨娘也有秘密，而且不想再將這秘密擴大，她隻有想辦法中止這件事情，以防餘氏等人繼續挖掘下去。

所以琉璃冒險衝撞老太爺，將事態引向自己的去留。她知道蘇姨娘一定會借這個轉移重點，而何蓯苙正是為此事而來，所以她即使中途離開了廳堂，也猜到今日必會有個結果。

但出乎意料的是，蘇姨娘竟然把她推到了風口浪尖，做上了何府的九姑娘！她不知道蘇姨娘是怎麼做到的，也不知道她為什麼要這樣做，她隻知道，這個結果她根本沒有機會拒絕。

“這夜寒風冷的，姑娘就彆回園子裡了，今夜就先在此湊合著住一夜罷，等明日一早再過去。”

丫鬟又送了被褥過來，碧雲一麵指點著鋪上軟榻，，一麵與琉璃說。◆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琉璃看了眼翠瑩，緩緩籲一口氣，雙手將她扶起來：“姐姐快起來吧，這事又不怨你。以後日子長久，還要勞煩你呢。”

碧雲笑道：“這也真是翠瑩的福氣，遇見個這麼大度和氣的主子。往後可不能再出差錯了。”

翠瑩謝恩，琉璃笑了笑，衣袖底下拿銀釧兒試茶水。

這件事情在一反一複中就已決定下來。琉璃至此就成了尚書府的九姑娘，一應規製按照府中庶女配備。至於進祠堂拜祖宗的日子，則定在除夕進祠一道。

翌日早飯後上頭就有話下來，命碧雲領著九姑娘往各房裡拜見，老爺們都該消假赴崗，不在府中，夫人們又都見過，其實不過是走個過場，全個禮數。

琉璃自然要端端正正地去。翠瑩回房拿來了乾淨衣裳，給她雙髻上各綁了兩朵小絨花。小孩子身子恢複得快，昨日還紅腫的臉如今就消腫結痂了，隻是幾道長長的指甲印忒地明顯，看著糝得慌，也不知道會不會留下印子。

最先去到老夫人院裡，遠遠聽著裡頭有歡聲笑語。沒片刻前去通報的小丫鬟卻換成了與碧雲一道貼身侍候老太太的青裳出來：“老太太不巧又睡下了，待過幾日身子妥當些，再請姑娘來坐罷。”

碧雲便且帶著轉去大房，誰料又有管事娘子錢長勝家的在回話。等了半日也未得空，丫鬟紅袖出來道：“先去了彆處再來。”也隻好先走。

遂到二房裡。不巧院子裡正%e9%b8%a1飛狗跳，原來是大姑娘婉華及六姑娘臻華的生母劉姨娘與二少奶奶黎氏杠上了，原因是早飯時臻華在吃鹵鳳爪，才有了身孕的黎氏見了嘴饞，臻華便分了她兩隻。鹵水湯汁裡有當歸，是孕婦吃了會滑胎的東西，黎氏見了，便疑心是臻華故意為之。偏梁氏又不知何事帶著淑華回了娘家。劉姨娘見臻華哭哭啼啼，受不了這份氣，衝到黎氏院裡便鬨了個不可開交。

019 饑火難耐

更新時間2013-12-3 19:58:25 字數：2093

半日又無人說話，皆靜靜地等著餘氏示下。

琉璃用餘光打量蘇姨娘。此時的蘇姨娘依舊是往日神態，從容而且安祥，仿佛眼前一切絲毫與她無關。而她的注意力則放在看閔華刺繡上，餘氏忽然將茶杯遞過來，她也不意外，順手便接住放上案幾。

這麼融洽和諧的情景，實在不像存在於妻妾之間。

餘氏拿絹子印了印%e5%94%87，眼睛望著門檻，一揚手，丫鬟素娥便端了個盤子來，紅絨布上有一對纏絲金鑲玉鐲子，餘氏下巴往琉璃處一指，素娥便捧了盤子過去。到了琉璃跟前，說道：“這對鐲子是我們夫人給姑娘的見麵禮，姑娘收下吧。”

琉璃就近一看，這鐲子金燦熠亮，上頭各有一隻拿金絲繞成的梅花兒，花托用的是翡翠，花蕊是紅寶石，又拿綠豆大的幾顆紅寶串成幾朵未開放的花苞兒，做工極為精致，且難得的是除了花瓣方向不一外，兩隻鐲子竟是一模一樣。不要說琉璃沒見過這般金貴的東西，便連一旁聶氏見了都“啊”地驚呼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