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6頁(1 / 1)

貴妃起居注 禦井烹香 4178 字 3個月前

如今敵軍暫且得意……”

徐循在屏風後聽著,其實於侍郎的做法也沒什麼出奇製勝的妙招,無非就是收束糧草、調令兵源進京,號召軍民堅守而已,他提出了幾個可以提拔任用的人選,並且說話底氣十足,給人信心。——能做到這一點的,現在滿朝文武裡也是沒幾個人。在大多數人都是慌張失措的情況下,這樣%e8%83%b8有成竹的態度,已經是讓他自然而然便%e8%84%b1穎而出了。

看來應該率眾抵禦瓦剌的主帥,應該便是此人了,徐循在心中回想了一下,肯定其雖然不是如王大人般首倡郕王登基,不過也是第三位附和的大臣,也就安下心來——雖然這麼說有點無奈,但是在這個節骨眼上,不是堅定站在郕王這邊的大臣,他們母子肯定也不能放心任用。

至於朝局平衡什麼的,那都是日後的事了,現在既然皇帝意思已經是讚同留守,而諸臣除了於侍郎以外,並無人有更完善的計劃,那麼順理成章也就是由於大人來主持大局,郕王便和徐循商量,要給他升職為兵部尚書,說話時語氣遲疑,還有些氣虛。

徐循笑道,“這也是題中應有之義,你和內閣商議決定就是了。若是生怕自己事情沒辦好,做錯什麼惹得人笑話,也可以問司禮監的奴婢們,他們對這些時也是懂得不少。”

“話雖如此,不問過娘,我心裡也不安寧。”郕王看來卻不覺得事事都問徐循有什麼不好的,“若是娘覺得這樣做好,我心裡就有底氣了。”

他略微躊躇了一下,又道,“還有一件事,想要娘給我分析一下個中利害——今日朝會上,除了登基、禦敵兩件大事以外,群臣也是眾口一詞,要求將王振族誅,黨羽儘斬。可我覺得,王振入朝未久,此事就算有錯,多數也在哥哥身上……族誅是否過於殘忍了些?”

政治畢竟不是過家家,真的是會死人的,而且其最令人討厭的一點,便是往往會牽連無辜%e4%ba%b2屬,但千百年來,朝廷都是如此行事,這其中自有一套規則在。如今王振兵敗,本人應該已經身死,王家的富貴,業已化為流水,倒台隻在旦夕之間。但他畢竟入宮不足一年,很多事情大家心知肚明,都是揣摩上意,奉承而為。說穿了,千錯萬錯,最錯的也就是先帝了,王振頂多一個從犯,而且郕王對於他如此作為的內幕也是很清楚的,多少是有些逼不得已的滋味,斬了他大概此事也就算了,還要族誅其家人,心中不忍,倒也正常。

“族誅雖然過分殘忍了些,但是也不能讓他們安然無恙,”徐循道,“抄家流放肯定是要有的,否則也難平眾怒……以我之見,這件事還是要往大了辦的好。”

郕王神色一動,“娘的意思是……”

和郕王說話,也沒什麼好避諱的,徐循直接說,“現在都說先帝是死了,那是為了不擾亂民心,這當口要是傳出皇帝被瓦剌俘虜,事情隻會更複雜,群臣心裡的猶疑也隻會更多。但是明白人心裡都是知道先帝到底死沒死的,你看今日昨日說了這麼多,就是沒人說先帝葬禮的事情。萬一他真的被俘虜,又居然沒有自儘,瓦剌那邊要把他送還,或者是讓我們出錢贖人,而我們這裡又把葬禮都辦了,那朝廷可不就是貽笑大方了?都是在為日後的事情考慮呢。”

郕王臉上頓時掠過了一絲陰影,“兒子明白了。”

處置王振,隻能說是抹黑——或者說抹黑也不適當,隻能說是清算先帝所為的第一步,接下來自然少不得大肆貶低先帝的政績,再進一步收買群臣心思,降低先帝的名望,這雖然不是當務之急,但很多事現在也可以開始伏筆了。徐循道,“如今日徐元玉一樣的人,朝廷中是從來都不會缺少的。你今日把王振家人大辦,明日就會有人獻書倍言先帝之過。很多事你不能明說,不過底下人都會揣摩,誰揣摩得好,你就升誰的官,旁人看懂了風色,自然也就會有所抉擇……這都是頗為簡單的禦下之道,多接觸接觸政事,你就明白了。”

郕王連連點頭,“如此,明日便下令將王族與黨羽都是抄家示眾,下大理寺論罪。”

徐循對王氏家人根本毫無認知,其實,這還是她頭一回真正主宰一件政事的進展,以她的意誌來決定結果——隻因她一句話,便讓多少陌生人的命運發生轉折,從此隻怕是要流離失所,從雲端跌落。她未能感覺到權力的甜美,心頭倒也是沉甸甸的,隻是點頭不語,沒有多少說話的興致。

不過,她的話倒是勾起了郕王的又一重憂心,“事發至今,也快十日了,有人若逃出來了,應該也快到達京師,若是哥哥沒死,被瓦剌俘虜……”

若是如此,這消息也該傳到京裡了吧?

也是巧了,母子倆正在商議時,屋外已經有人進來急報,“柳廠督有要事求見。”

柳知恩進來劈頭第一句話,便是爆炸性的消息。“稟殿下、娘娘,奴婢剛才接獲傳書——安插在瓦剌軍中的細作商人回報,王庭大帳中最近流傳消息,說是……先帝——說是章皇帝長子,真是被活捉了!那細作看了一眼,真有個年齡和章皇帝長子相近的年輕人,被人押送著送到了也先帳中!”

徐循和郕王都沒計較往他在稱呼上的糾結,兩母子對視了一眼,都是麵沉似水:最壞的情況,終於發生了。

徐循還沒開口,郕王就已%e8%84%b1口而出,“這——這可怎麼辦!若是哥哥回來了,我又該當如何?”

畢竟是變化太快,看似有點模樣了,可心態上,根本還是沒轉變過來,根本沒把自己當做皇帝。

徐循看著郕王麵上的驚慌,在心中歎了口氣,忽而想到了多年前章皇帝和她說起自己得子時的喜悅表情。這些年來,她漸漸地已很少想到章皇帝,可如今記憶浮起時,當時他的笑臉,卻還是曆曆在目,仿佛連聲音,都還縈繞在耳邊。

就這樣一步步往前走去的話,日後即使是到了黃泉,怕也再無顏麵與他相見吧?他生前,她對他不起,沒料到他死了以後,她還要繼續對不起他。

心頭是五味雜陳、酸楚難耐,可徐循開口說話時,語調卻是斬釘截鐵,毫無動搖。

“都到這個地步了,難道你還想讓他回來?”

她的聲音又冷又澀,傳到郕王耳中,讓他不由自主地就打了個機靈,甚至就連柳知恩,也是有幾分愕然地抬起頭來,和郕王一起,看向了麵沉似水的貴太妃。

“到了這一步,已經不能讓他踏入京城一步了。”徐循重複了一遍,她注視著郕王,緩緩道,“壯兒,你——還想做個十成十的皇帝嗎?”

還想做的話,就不能讓他回來!否則,以大臣們尊崇正統的心思,即使不會提出什麼荒謬的迎他歸位,郕王複為藩王的說法,郕王的權威,也必定是要大打折扣。還想要做個一言九鼎,隻手掌控天下風雲的實權君主的話,彆說讓他回宮了,就連京城,都是不能讓他踏入一步的。⑨思⑨兔⑨文⑨檔⑨共⑨享⑨與⑨線⑨上⑨閱⑨讀⑨

郕王麵色數變,對於徐循的問話,一時竟不能答。

292

於大人捏了捏鼻子,疲倦地歎了口氣,一欠身出了轎子,大步流星地穿過了兵部衙門的小校場,沿路不少來往胥吏,見到他都立定了行禮,於大人不假辭色,絲毫也不理會——他要煩心的事情太多了,一時還照顧不到這虛禮上來。

著急忙慌的,總算是把嗣皇帝的登基典禮給辦了,於大人也是走馬上任,順理成章地接管了兵部諸事,並且是將軍權給拿到了手中,他已經先行派出了素日裡看好的幾位卑官前去京外重鎮牽製瓦剌,若能抵抗那是最好,若是不能,也能給京城決戰爭取出多幾日的準備時間。

要指揮這樣一場不利因素極多的京城保衛戰,於大人該有多繁忙就不必細說了,要曆數他手中的壞牌,也可以不停歇地說上半日的功夫,不過這些事還不足以給他造成太多心理壓力。要知道,於大人可是在征漢庶人一戰中出頭的,他並非不懂軍事的初哥。作為一個未經選入庶吉士的普通進士,這些年來能夠順利坐到兵部右侍郎的位置,而且頗有名聲,其心計膽色,也必然不是一般人可以比較的。對這場即將到來的戰役,於大人是戰術上重視,戰略上藐視,雖然各種細節都沒少過問,許多計劃更是來回思量,但取勝的信心卻還是不小的。

不過,這並不說明他的心情就有多悠哉……在於大人看來,不論是嗣皇帝登基,還是瓦剌進犯京城的危機,實際上都是大風波的開始而已,土木之變最大的問題和最深遠的影響,到現在都沒有完全浮出水麵,事後局勢會怎麼發展,連他都根本無法看透,有了罕見的‘身似浮萍、心如飄絮’般無法自控的感覺。

就說現在吧,嗣皇帝登基了,按說第一件事就是要給大行皇帝辦葬禮、上廟號,但這件事卻是被所有人都有意無意地忽略了,連太常寺、禮部那群腐儒都沒人說話,在於大人看來,這件事就要比近在數百裡內的瓦剌要更棘手得多。

京中是早已經傳遍了先皇未死的謠言,說他被瓦剌俘虜的聲音,是一日比一日更多,雖然宮中還堅持著‘吾家無投降天子’的說法,但是這個謠言卻有不少人買賬,連於大人也是其中之一,也沒什麼原因,基本上隻要是熟悉‘先皇’的人,都不會對他被俘的結局有意外。隻要不是倒黴到連自曝身份都來不及,就被人冷箭或者是亂槍殺掉的話,從他的身份氣度、穿著打扮,乃至是隨從的多寡來看,這樣的人都會被帶回去獻給統帥,死於敵襲,實在是很天真的想法,唯一能寄望的,也就是他見事不好,是否會自行了斷。

而熟悉先皇的人,也不會對這一條報以什麼希望……不過雖然是早有預料,但當消息傳來的時候,於大人的心情也還是頓時沉鬱了數倍:真是國運不利,這一下,事情可就複雜得多了。

要說起來,現在這尷尬的局麵,可是拜內廷所賜,要不是太後堅持說‘先皇’已死,如今朝廷也不至於是進退兩難,甚至都不能正麵承認‘先皇’有可能被俘虜,隻能是放任謠言發酵。不過,話又說回來了,當時要不是太後堅持說‘先皇’已去,大家也不可能這麼順利地就冊立了郕王,朝政亦是無法這麼快就穩定下來。隻能說是每個手段都有後果,現在的局勢,不過是在為之前的好處付出代價而已。

這代價也不能說是不重啊……

處理完了今日的急務,於大人已有了幾分疲倦,但他卻無意休息,而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