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2頁(1 / 1)

貴妃起居注 禦井烹香 4224 字 3個月前

重地回答,“無事的。”

說著,便掀簾子出來,果然是雙目紅腫,一看便知道,剛在轎子裡必定是哭了。

徐循見此,哪還不知乾清宮中必然有一番爭執,而且太後看來還是被氣著的那一方。她也不說話,等進了裡間大家坐定了,方才問道,“這王振,是死了沒有呢?”

太後一聽王振兩字,渾身一震,眼淚便是奪眶而出,她捂著臉低了好一會頭,方才啞聲道,“周嬤嬤……你來和她說吧!”

周嬤嬤亦是神色沉肅、心事重重,見太後如此,眼圈兒也跟著紅了,便跪在徐循跟前,低聲將乾清宮裡的事情,娓娓道了出來。

原來太後派出打殺王振的,正是周嬤嬤,可她到了乾清宮裡,方才嗬斥了王振幾聲,皇帝便把她給喝住了,仿佛早知她的來意一般,竟是不許周嬤嬤帶走王振,雙方隻能是僵持在了那裡。周嬤嬤仗著是太後身邊近人,還勸諫了皇帝幾句,皇帝反而惱了起來,反要打殺了周嬤嬤。事情鬨到這般田地,隻能是驚動太後,待到太後趕到時,亦是又驚又怒,嗬斥了皇帝幾句,皇帝便發了脾氣,隻說自己橫豎不是太後%e4%ba%b2生,同他有半點好的人,太後都要奪去。先奪了羅妃去還不足夠,今又要奪了王振,還說什麼他日%e4%ba%b2政以後,必定要廢了太後之位,究她陰奪人子之事,追封生母為皇太後雲雲。

徐循聽得話也不會說了,她雖然猜過栓兒也許對自己身世有些疑心,但卻也全沒有想到他居然什麼都知道了,且還知道得這樣清楚,如今這麼一嚷出來,明顯是壓根都不在乎和太後的所謂母子情分,要把臉麵撕破了。——也難怪太後會如此失魂落魄,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如今再想到前事,大抵因為恩怨已經過去許久,餘下的感情也不濃烈,徐循沒有多少幸災樂禍之意,反而也有些淡淡惆悵,太後這一生,亦可謂是在命運的洪流中不斷地翻滾掙紮,她曾風光過、低沉過,也曾不顧一切地放手一搏,雖說這一次出手,為她博來了如今的榮華富貴,但苦楚辛酸之處,又很難令人羨慕她的命運。都走到這一步了,還要為自身的後位擔心,也不知她這一輩子,真正開心幸福的日子,又有幾天。

“真是胡說八道。”她先喝了一聲——不這麼安慰太後,隻怕她連正經談話的鎮定都不能具備,“皇後是章皇帝立的,栓兒也是大哥首肯,方才記在娘娘名下,由她教養的。至於羅妃去世,雖然值得惋惜,但也的確是因為時疫,前後治療都是儘心儘力,又何來奪去一說?皇帝不懂事胡說八道,你們就該教他道理,如何反由得他胡亂發火,還氣著了太後娘娘?”

這番話在情在理,卻未能撫平太後的情緒,她依然雙手掩麵,伏在案上不言不動,徐循見不奏效,聲音便也低落了下去,她同周嬤嬤交換了一個眼色,見周嬤嬤也是滿麵憂急,便上前去輕輕地推了推太後,低聲道,“娘娘,娘娘?”

這一推不要緊,太後身子一歪,就被徐循推著倒了下去,徐循不由大駭,忙要去扶,倉皇間自己也跌了一跤,一群人亂了好一會兒,這才將太後扶了起來,先探鼻息——倒還有,隻若有若無。再一看,隻見太後麵若金紙、%e5%94%87歪了一邊,怎麼呼喊都沒個回話,她心中一涼,忙喊道,“快請太醫——都先彆動,放平了!——娘娘卒中了!”

262

卒中是很常見的病,大魚大肉的吃著,沒事也不乾活的富貴人家時常就出現這樣的疾病,就是宮裡,也頗有些六尚女官年老了後,就是因為這病再起不來身的,因此宮人對這病名也不算太陌生,聽到是卒中,稍微也就減了慌亂——卒中雖然可能造成太後起不得身,但畢竟還不會立刻就死。昔日章皇帝暴卒,和昭皇帝一樣,當時在屋裡服侍的宮女宦官,除了大有臉麵的那幾個,餘下多有被殉葬的。這屋裡也沒人想著活得好好的忽然去死不是?

不過,太後年紀畢竟還輕,誰也沒想到她忽然卒中,眾人頓時是亂成了一團,就連徐循,除了知道要把太後放平以外,對餘下的急救措施也是一無所知,恍惚聽見誰喊了一聲放血,也是靈機一動,忙奔上前去,拔下銀釵在太後十個指頭上都紮了洞,此時又有機靈宮女,早就奔向內安樂堂,把在那裡值守的太醫給叫來了。至於太醫署,因為隔得遠,所以過去的人還沒回來。

這裡有了醫生施救,就不必徐循添亂了,她也聽說,這卒中的人要是麵目歪斜得厲害,救回來的可能性就小,太後的麵目倒是還好,未曾歪斜過甚,看來性命應該是無憂的,至於人能否站起來,能否視事……現在也不是考慮這個的時候。

徐循站在宮中,手叉著腰茫然了一會,才忽然間驚慌發覺——現如今,宮裡居然隻能指望她來做主了。

太後已經是這個樣子了,指望其在短時間內視事已無可能。太皇太後年老多病,不然也不會交權,這些日子以來衰老了多少,自己也是有眼看見的,再加上打殺王振明顯是她的主意——太後第一步根本不會走得這麼絕,她就不是這麼個性子,也唯有老娘娘才會如此咄咄逼人,不留餘地——眼看因為這主意,把皇帝和太後鬨翻臉了,太後被氣中風了……徐循真怕自己把這事一告訴過去,太皇太後也跟著氣中風了。

太皇太後和太後都不管事,仙師又身份尷尬,皇帝剛說過太後陰奪人子,要廢她後位,那麼往前一步推論,因為太後要上位而被黑的仙師,也有可能被複位尊為母後,再給羅妃追封一個太後……這麼一搞,仙師也被牽扯進漩渦裡了,這會兒讓她出來管事,那就更亂了,所以也不能找。這宮裡寥寥幾個主子都不能用了,除了徐循以外,還真沒有彆人能頂事。

有生以來第一次,她真是一個人當家作主了,頭頂沒有誰能管著她——可越是如此,徐循便越是惶然,她在原地站了好一會,壓根也理不清頭緒,還是眼看著太醫院的周太醫趕了進來,方才猛地回過了神。

當年太醫院的事情,雖然鬨得風風雨雨,但最後還是沒被捅出來,當謠言處理了。既然是謠言,而且此事也難說是誰的責任,畢竟便有一些幸運兒逃%e8%84%b1了處置,周太醫便是其中一名,他因為失寵於大部分妃嬪,到末了連當時的皇後都不大要用他,所以在太醫院中地位頗低,雖然官位高,但說話是不管用的,也因此,責任也就跟著低,再加上好歹和太後也有過一點善緣,便逃%e8%84%b1了貶職,還是留在了太醫院裡。

至於劉胡琳,也是早從東廠出來了,不過他出過這樣的事,也不適合再在宮中服侍——亦不必徐循等人操心,三位楊閣老自然會把他護得好好的,已經安送回原籍去了,徐循也令家人厚厚送了一份程儀,助他在老家安頓下來。以他的醫術以及敬業剛直名聲,在老家自然也不會過得很差。這幾年太醫院出於青黃不接的狀態,剛從外地尋了幾個名醫進京,也還沒試用磨合,所以請的還是老人周太醫,徐循和他頗為熟悉,也不待他行禮,便免了道,“你隻說娘娘有事沒有?”

“太後娘娘已經安穩下來了,太妃娘娘當機立斷,給十指放的血,是救了太後娘娘的命。”周太醫滿口的諛詞,“太後娘娘日後若能恢複下地,都是您的功勞——”

見徐循不耐,又忙道,“奴婢又放了一小碗淤血,娘娘應該一會就能緩過來了,能不能說話,還得看娘娘的造化。”

猶豫了一下,又添了一句,“不過,這會兒病人的心緒可萬不能著急,一著急血一衝腦,那就更不好救了。”

徐循忙上前去看時,果然太後已經醒了過來,雙眼直眨,喉中嗬嗬作響,隻是還不能說話,見徐循過來,便望定了她,偏偏麵部又僵硬,多少情緒,都寫在了一雙眼睛裡,看著沒地也讓人著急。

徐循心底,暗歎了一聲,便握著她的手沉聲道,“莫著急,娘娘,這裡萬事有我!”

見太後似乎依然不減焦慮,她便揣度著她的心意,說道,“這裡先由我管起來,等事態平息了,方才去回老娘娘。娘娘放心,您好了,我照樣歸權——這些年來,難道您還不信我?”

太後極為費力地搖了搖頭,做了個似哭非哭似笑非笑的表情,徐循一邊猜一邊解釋,“老娘娘那裡,怕她一時接受不來,慢慢地去說。朝中事您也知道,本無大事,待您好些了再往外說……”*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她一邊猜一邊換話題,見太後反應,便知都不是,便又續道,“王振那裡,先捉起來,等您發落——”

見太後精神似乎一振,卻又依然在做表情,徐循的聲調慢了下來,“栓兒……”

太後的眼睛便瞪大了,張著嘴似乎想說什麼——徐循的思路,剛才也頗混亂,現在方才漸漸有了條理,她試探著道,“讓他過來見您?”

太後神色未改。

“讓他留在乾清宮?”

也不是。

周太醫這時也不顧君臣分野了,膝行著爬到床邊,殺%e9%b8%a1抹脖子般對徐循使眼色,徐循看了他一眼,忽然靈光一閃,明白了過來,她大聲道,“娘娘放心!此事原委,必定密密收藏,不使外臣們知道!”

這話一出,太後喉頭冒出一聲響,她頓時鬆弛了下來,眼中神色變換,多少有些感激地望了望徐循,那邊已經是有人端了藥來,周太醫一疊聲指示,“對對,從嘴角喂進去……”

徐循退了幾步,掃了周太醫一眼,心中也是暗暗自愧:事發突然,真是亂了,倒沒周太醫這個利益相關的人想得明白。此事,當然不能往外流傳出丁點!否則,誰知又會激起怎樣的動蕩?

就不說天家秘聞了,隻說最簡單的事實吧,太後令人去打殺王振,栓兒和她爭吵了幾句,把母%e4%ba%b2給氣中風了……這可是忤逆不孝,十不赦裡的罪!

國朝以孝治天下,一個不孝的天子,怎麼能令眾人心服?就算是麵和心不合,就算日後栓兒掌權了,把太後搞下來——那也是打著孝敬%e4%ba%b2生母%e4%ba%b2的旗號,而且必定也不能委屈了太後這個儘心儘力撫養他長大的養母,否則,都難免被人議論,畢竟羅嬪也不是太後害死,在栓兒身邊好端端活了那些年呢,就是援引了真宗、仁宗的例子,仁宗不也沒拿章獻明肅皇後怎麼樣嗎?其實,所謂廢位一說,也是有些荒唐了,頂多就是追封羅妃,再給仙師一些榮譽,最多最多,廢了太後的位置,重新扶仙師上位,那也要給孫氏拔群的、僅次於正宮的待遇,不然,文臣們也是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