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貴妃起居注 禦井烹香 4166 字 3個月前

,若兩人還走得較近,那不論對徐循的名聲,還是對柳知恩自己的前程,都有極大的妨礙。

不過,話雖如此,可看著堂下給自己行禮的柳知恩,徐循依然覺得有些荒謬:他們兩人之間,本來也從沒有過什麼陰私、陰謀,就是皇帝,也從未說過柳知恩什麼不是,更承認了他也算是自己的忠仆。現在他都去了,且還是他叫柳知恩上京的,明顯就是為了給她日後鋪路,可就是這麼樣坦蕩蕩的關係,分明不論太後還是太皇太後,都沒太當回事,見個麵也還是要再三小心,真不知是在躲誰的猜疑。

“柳公公快請起來吧,”柳知恩客氣,她也客氣,“來人——賜座。”

柳知恩不敢坐,他再三遜謝,“在娘娘跟前,哪有奴婢坐的地方?”

徐循也覺得屋內拘束,柳知恩不自在,她也不自在,她索性就勢起身,“也罷,屋內悶熱,便去後園走走吧。”

清安宮也有個小小的後花園,裡頭綁了個秋千,供點點、壯兒無事蹬上去取樂。園內一角,支起了架子,使爬山虎來回盤繞,又種了有幾株葡萄,這時節已經結了果,藤葉糾纏,在夏日是避暑的好去處。徐循帶了柳知恩同韓女史,一路漫步過來,便在爬山虎架下坐了,韓女史知趣,借口端茶,遠遠地避了開去。

她同柳知恩,一站一坐,兩人一時,誰都沒有說話,徐循隻覺得尷尬的氣氛,好似小蟲子在脖子上一扭一扭,她看了看柳知恩,不知如何,忽然又想起了章皇帝,心中更泛起了一陣酸楚,怔了一會,方才問道,“聽說你在東廠乾得還不錯……”

“多承馮師叔照顧。”柳知恩沉穩地回道,“未起什麼風浪。”

“那就好。”徐循輕輕地長出了一口氣,終是說了實話,“你若在東廠不安其位,我心裡就更覺得對不住你了。昔日便是因為我,你才去了南京,好容易在南京安頓下來了,又因為我,被大哥拉扯來了東廠——偏偏還又這麼不趕巧,鬨得是兩頭不落地……”

“奴婢在南京司禮監,本也沒什麼事做。”柳知恩微微一笑,“奴婢雖是閹人,卻也有些做事業的雄心,又得章皇帝恩典,有份跟隨乾爹出海,經過了海上的風浪,早已覺得南京司禮監事情太少,能入東廠,是奴婢的福分才對。這是娘娘對奴婢的提攜,又何曾有對不住一說呢?”

還是這麼會說話,皇帝莫名其妙地把他打發出去,又莫名其妙地把他拉扯進來,在柳知恩口中,倒變成了皇帝的恩典,自己的提攜。

徐循%e5%94%87邊,也不禁浮現少許笑意,久彆的生疏,似乎也隨著柳知恩的圓滑慢慢地消散了開去,她道,“話不能這樣說,柳知恩你是明白我的,當年的事……我便覺得很對不住你,是我自己任性,卻連累了你。”

“這是奴婢份內事。”柳知恩自然地道,“娘娘待奴婢恩重,奴婢也當報償娘娘的情誼,再說,奴婢做出此事,也有十足把握,皇爺不會降罪於奴婢,娘娘又何須耿耿於懷呢?說句大話,皇爺慈悲,娘娘也許還未必懂得,可奴婢是早明白的,若是自忖必死,奴婢隻怕也未必會那麼做了。總是仗著對皇爺還有幾分了解,料得皇爺性格,必能取中奴婢的一片忠孝之義,即使有罰,也是小懲大誡,隻怕今後還因此多看重奴婢幾分,這才行險一搏,果然,非如此,奴婢怕還不能高升入南京司禮監,倒是因禍得福,得了提拔——說來,還未請娘娘恕了奴婢的罪過呢,奴婢竊聽在先,擅自行事在後,借娘娘落難,成就了自己的晉身之階,實是心存利用之意——”

說著,他便又要跪下,徐循連忙喝住,她有些無奈,“你又何須如此?”

柳知恩的說法,讓她也有了幾分動搖——也不是說柳知恩的那點%e5%b1%81話,能讓她相信,隻是……在這件事上,柳知恩不願她領情的態度,已經是表達得很強烈了,徐循也不知自己再執著下去,又能堅持出個什麼結果來。難道還要迫著柳知恩承認他為了救她不顧性命,她才能滿意?實則即使是如今的情誼,她已經無法報償,若是柳知恩當時真的做到了生死不顧的地步,她該如何來還這個情分?

俗話說,疑心生暗鬼,她和柳知恩,本來便是坦坦蕩蕩,毫無見不得人的地方,偏因為皇帝影影綽綽的疑心,到今日兩人都有些不自在,她強作無事,柳知恩又要勉強撇清,仿佛他們間曾有過什麼山盟海誓,已經背著人互許終身,結做對食似的。徐循想想,也覺得可笑——雖說在文皇帝後宮裡,不受寵的妃嬪,和宦官結對食的也不在少數,也許焦昭儀、曹寶林也有一兩個相好的內侍,但那都是不得寵的妃嬪,才有的事,她徐循進宮以後,十多年風風雨雨到了現在,就算有諸多坎坷,可也從未缺過寵愛,若是這樣還能對旁人起了心思,那她成什麼了?那,她還對得起章皇帝麼?

至於柳知恩,他曾說過自己自幼淨身,毫無邪念,從未有過男女之思,更不願尋菜戶。她徐循也不是什麼千嬌百媚的傾國美女,若是自以為能讓一個宦官也動了□之念,那也未免是太自作多情了……這完全是章皇帝自己捕風捉影,有了些異樣的猜疑罷了,她和柳知恩的確可說是主仆相得,可要說有什麼彆的,那也太沒譜了。

不錯,她在心中告訴自己:如此推論,極為合理,事情定是如此不假。柳知恩和她分明沒什麼,不過是礙於章皇帝,才找不到相處的分寸。她怕他誤會,隻怕柳知恩更怕她誤會什麼,是以雖然主動請見,但表現得卻又如此小心避諱,謹慎異常。——一定是如此,並不會假的。

找到了症結所在,徐循便從容一些了,她沒有再追問柳知恩當時的心態,隻是說道,“雖說你有極大把握,但終究也是為了救我,才觸怒大哥,被打發去了南京。我能有今日,甚至能和大哥和好,都是你的功勞——不過,當日的事情,大哥也沒說得詳細,我亦是毫不知情,也沒能送點程儀,表表心意,心裡總覺得對你這功臣,很是虧欠。”

柳知恩一拱手,神色也放鬆了少許,“娘娘這也太客氣了,不過,話又說回來,您要是送了東西,隻怕更於奴婢不利了。”

和柳知恩說話,便是如此,徐循剛露出個意思,他就把話頭給接上了。徐循欣然一笑,也就順著柳知恩的鋪墊,將兩人間的疙瘩挑開了。“是,你畢竟犯了大忌諱,說來總算有些逾矩,大哥打發你去南京,讓你多曆練幾年,再行重用,已是極寬鬆——多少也是看在我麵子上。我若還送這送那,隻怕會提醒了大哥你的錯處,於你的前程更是不好,你心裡明白,未曾看我涼薄,那我也就安心了。”

頓了頓,她又畫蛇添足般加了一句,“如今事情已經過去,這些年來,我能和大哥情投意合,全賴的是你當時的搭救,這個情分,你不能再推辭了,須得讓我欠下。”

話說到這份上,柳知恩的肩膀也鬆弛了下來,他第一次露出了寬慰的笑臉,肩膀也鬆弛了下來,“娘娘待奴婢恩重,奴婢待娘娘也當如此,主仆之情,長留心中,又何須談什麼情分不情分。”

他轉移了話題,“搬到西宮也有一年了,娘娘素日起居可還愜意?諸項供給,都還豐盛吧?”

挑開了這個話題,把誤會澄清了,徐循也安心得多,她微微一笑,由衷道,“都賴你的照拂。”

“是娘娘有人緣。”柳知恩搖了搖頭,“奴婢未曾過問什麼。”

“有你在東廠,就已經足夠了,還要%e4%ba%b2自過問,已經是落了下乘。”徐循並不吃柳知恩這一套,她心知肚明:如今,算是她在依靠柳知恩的照顧了。雖說章皇帝未曾做出後續安排,便已經撒手人寰,但想來,眼下的局麵,和他料想中的,也許也差不了多少。③本③作③品③由③思③兔③網③提③供③線③上③閱③讀③

不過,說到章皇帝,總有一件事是繞不過去的——柳知恩一定是說了什麼,又或者做了什麼,才讓章皇帝肯定,十多年後,他還會忠心耿耿地照拂著她徐循……

隻是柳知恩本人,對此話題似乎有幾分回避,甚而編出了那麼一套瞎話來糊弄她。徐循也不好再問什麼了,反正柳知恩為了忠心,都願豪賭一把了,不論會否有生命危險,他總是把自己的富貴前程押了上去,就算隻看這一點,章皇帝對他的人品信任有加,也是很自然的事。她又何必再尋根究底,又把氣氛給鬨僵?人家不願說,也可能有很多理由,也許是當時章皇帝的態度有些不客氣,也許是柳知恩為了求生又糊弄了皇帝,也許根本什麼都沒發生,柳知恩就是糊裡糊塗地被打發去了南京,一切都是章皇帝自己的決定,反正,一切,都已有了一個很合理的解釋,她又何須再多問什麼?

“你是東廠廠公,平日公務繁忙,也不便和我們內宮女眷混在一塊,”她又道,“日後見麵的機會,也許亦不會太多,今日能把話說開了,我也少了一樁心事,我知道,眼下我是沒什麼能報償你的地方了,這恩情,要報答的機會也不多……”

“娘娘要這樣說,奴婢以後還不敢登門了。”柳知恩便板起臉來,“奴婢服侍過娘娘,便一輩子都是娘娘的下人,難道如今有了些權柄,娘娘還不許我進門了,怕我小人得誌、富貴驕人不成?”

徐循不由失笑,“你——富貴驕人?你是這樣的人嗎?”

柳知恩也微微一笑,“這可難說的,也許娘娘就是這樣想我的呢?”

兩人相視一笑,多年不見的生疏,複雜前情帶來的尷尬,似乎都隨著這一笑,這一個笑話,漸漸地消散了開來。柳知恩往左右一看,便略微壓低了聲音,低聲道,“奴婢今次進宮來請安,其實,亦是帶著疑問來的——您也知道,奴婢離宮多年,昔年的同僚,如今不是高升,就是去了外地,在宮裡,已經沒有多少人脈了。”

柳知恩其人,必定不會小題大做、無的放矢,他說是有疑問,這必定就是真的疑問,徐循不禁跟著他的說話點了點頭,早已經聽得入神了。“不錯,在這宮裡,你已沒有多少熟人了。——可是東廠的眼線,也有些不敷使用了?”

“那倒不是……”柳知恩又猶豫了一下,方才問道,“不知娘娘對王振此人,又知道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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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循這些年來,也曾陸續聽說過王振的名字,昔年他還求人情托到自己這裡來,為的是什麼事,她都有點忘記了。不過依稀倒是還留下了印象,記得此人為人不錯,連孫嬤嬤對他印象都挺好。聽聞柳知恩這一問,便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