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貴妃起居注 禦井烹香 4175 字 3個月前

這份遺詔雖然是皇帝口氣,但太後也是絲毫不能做主,必須閣臣草詔,嗣皇帝又小,也沒有什麼好說的,當時很順利地就草詔好了,等著用印簽發,接下來大臣自然退出開始操辦喪事,太後這裡也忙活起了各種瑣事,比如說殉葬什麼的,一切似乎是井井有條——結果才是當晚,太後就反悔了,竟扣住遺詔不發,召集三楊進宮議事,有立襄王為帝之意,用的理由都是現成的:國有長君、社稷之福。襄王素來賢德,比起幼小而且不知天賦的栓兒,更適合做國朝之主。

這種思維自然不可能被三楊讚同,然而沒有遺詔,皇帝理論上又不算是死透了,也無法進行下一步驟,所以現在就僵在這兒了,皇帝已經去了第六天,就快到頭七了,喪事還沒開始辦,但天下人又從各種渠道知道他已經去世了,可想而知,如今的朝局該有多麼動蕩不安、人心惶惶,宮裡又是多麼的議論紛紛了。

“如今她就帶著栓兒住在清寧宮裡,也不大見內閣。”皇後沉聲道,“亦不見襄王,內閣請見了幾次,她都沒有反應。我也去了幾次,結果自不必說了。”

這是正月裡,還沒公務,不然簡直宮務都要停擺,徐循望著皇後,凝重問道,“你老實和我說,你覺得她欲立襄王,是出於公心,還是私心?”

公心不必說了,真是為社稷考慮。畢竟襄王有賢名,且兒子多、身體好,和似乎不算多聰明,也根本不知能否養大的栓兒比,肯定更適合管理國家大事。徐循憑自己常識判斷都知道這肯定對國家是更好的,栓兒上位,伴隨的自然是更為複雜的權力和宮廷鬥爭,這麼大的國家,這麼小的孩子,讓人如何能夠放心?

至於私心,那也沒什麼好隱瞞的,栓兒被皇後養大,自然和她%e4%ba%b2,祖母可比不得母%e4%ba%b2,現在還說不出什麼,等栓兒再大兩年,開始有主意了,皇後地位自然水漲船高,做太皇太後,有時可不如做皇太後舒服。再說,栓兒上位那是名正言順,沒什麼好感激的,若是襄王繼位,必定會對太後百般孝順,太後隻要活著一日,在內宮就是至高無上的存在,肯定會遠比皇帝在時又或者栓兒上位後,得意許多。

“這有區彆嗎?”皇後反問了一句,她似笑非笑道,“若我是她,隻怕也有公私兼顧的考慮,到底哪個占上風,卻不好說。”

“區彆大了。”徐循冷然道,“若是私心為主,胡姐姐出麵勸說,也許還能收到一點成效,把清寧宮的門給你推開了,你再過去磕頭認錯,此事倒也不是沒有轉圜餘地。若是公心,你以為她的決心,會為和胡姐姐的一點情分動搖嗎?——這清寧宮門口,你也不是跪過呀。你和她當年情分,豈非更是深厚?”

“那能一樣麼,我是主動和她翻了臉,胡氏那裡,她多少還覺得有些虧欠……”皇後略微猶豫了一下,卻立刻下了決心,“我哪知道她現在想什麼——可也管不得這麼多了,死馬當活馬醫,怎都要搏一搏!”

她轉身逼視徐循,冷道,“今日越發說破,她原本也許事多,把你忘了,可你若找上長安宮去,她卻不可能再忘了你的存在,到那時要殺要剮,我卻不能承諾絕對會幫你,隻能說見機行事……你要不要去長安宮,你自己選吧!”

徐循失笑道,“走出去是也許死,留下來也是也許死,你問我想不想死,又有什麼用?”

皇後嗬了一聲,“你若真想隨大哥去,我也許又會更想救你了。你不想隨他去,我反而心裡有些不情願……這一問,誰說沒用?”

她對皇帝的情感,實在是太過複雜,徐循簡直不知該怎麼評論,她道,“那你剛才又何必再蒙我?你闖進這裡,如何能瞞得過太後,就算她原本忘了我,這不馬上就要被人提醒了麼?你到底是希望我和你去,還是不希望我和你去?”

皇後被她戳穿,也不羞惱,她沉默了一會,忽然也歎了口氣,彆過頭去不看徐循,低聲道,“我希望你是為了大哥,才同我去。”

就算皇帝和她日漸疏遠、移情彆戀,就算兩人之間有著極其複雜的感情糾葛,到底她心裡還是希望他鐘愛的皇貴妃,能為他拋開自己的生死,還是希望他向彆人付出的感情,能有回應,彆再被辜負了去。

徐循心領神會,她望著皇後,實在百感交集,思量半晌,方才搖頭歎道,“算了,要去就去,哪那麼多廢話。”

說著,便去撿自己的厚襖子——天氣雖冷,但也沒人來送衣服,在室內還好,一旦要出門,她彆無選擇,還是得穿當時新春喜慶的紅衣。

才站起身,手背又為皇後按住。

她抬頭望著徐循,眼神陰鬱似水,輕聲問道,“告訴我,你是為了誰出去?”

徐循再歎了一口氣,她打從心底感到一陣疲倦,也不顧打磨言語,便隨意道,“隨心所欲而已,到底為了誰——我怎麼知道?”

皇後微微一怔,便不再問,見她要去穿那紅襖,她一皺眉,又揚聲喚道,“周嬤嬤進來!”

片刻之後,徐循裹著還帶了周嬤嬤的襖子,和皇後一起,步履匆匆地走出院子,貓著腰,鑽進了皇後的鳳鑾暖轎之中。

不知不覺,雪又開始下了,片片六角晶瑩,落在石板地上,不片刻就積起了薄薄一層,迎著剛升上天空的上弦月,一頂轎子身邊簇擁了寥寥數人,急急地往西麵長街行了過去。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早更

吃完飯去寫盛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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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裡一旦過了初更,隔絕兩大宮殿群的幾道門便會上鎖,畢竟嚴格意義上說,清寧宮已經不算是後宮了,裡麵住的也不止是太後一人,若有年輕的太妃等居住,防備還是嚴格些好。這幾道門,沒有特殊的事情是不會被叫開的,即使要叫開,也得拿著太後、皇後、皇貴妃幾人用過寶印的手令。幾人出門時已經到了初更,徐循還在尋思著此事,不知皇後如何應付,不想她大大方方,手令一亮,倒是直接一路叫門過去,絲毫也不在乎如此一來,必然造成的種種震動。

也的確是,這皇嫂和太後的區彆,可是差得不可道裡計了,皇後在這時候自然不會再在乎這些細枝末節了。再說,襄王自己子嗣不少,若是由他承嗣,彆說栓兒了,隻怕連壯兒都要小心自己的性命,宋代太宗繼位以後,太祖留下的四名血脈就沒一個能夠免死的,其實若非因此,徐循也不會隨皇後出來。壯兒是她一手養大的,自不必說了,就是栓兒,小小年紀,被人奪了皇位去,也是可憐,更不說若有殺身之禍的話,那,皇帝去後的光景,也實在是是太淒涼了點。

遠處的清寧宮方向隱隱有些燈火,從轎子裡看去,和平時的千萬個晚上幾乎沒有什麼不同,倒是正在視野中不斷接近的長安宮,燈火幽暗、樓台冷落,一派淒涼孤寂的景象,徐循放下轎簾,問皇後道,“這幾日,你來過這裡沒有。”

她料得皇後不是到走投無路的地步,是不會過來找她的,皇後輕輕點了點頭,也是證明了她的猜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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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兩個宮,我是一個都沒有踏進去。”她麵上帶了輕微的譏諷之色,又看了看徐循,“所以,一會就由你來叫門吧。”

徐循深深看了她一眼,道,“你可要準備好了。”

皇後哼了一聲,把下巴抬了起來,她淡淡地道,“去找你的時候,我就已經做好了準備。”

她和皇後之間,嚴格來講一直是她不識眼色,‘背’了皇後,這和仙師同她的仇恨相比,輕了多少?更彆說徐循答應出門,也不是因為和皇後的情誼,又或者看到她低頭求人、心裡爽快,很大一部分原因還是為了兩個孩子,為了她和大行皇帝的情誼,仙師又沒個男孩,和大行皇帝之間還有多少感情,可不好說。按大行皇帝對她的嚴苛來看,她心裡就有感情,怕也是恨比愛多。在這樣的情況下,該如何說服仙師為栓兒出頭,徐循自己也是一點頭緒都沒有,她甚至不知道,仙師會不會放她進門。

徐循還是悲觀了點,儘管值此多事之秋,儘管她之前還在被關押之中,現在忽然冒了出來,又是深夜上門求見,仙師到底還是沒把她拒之門外,前往通報的宮女,很快匆匆打開了大門,將轎子放進了長安宮裡,直接抬進了仙師日常清修的精舍院中,徐循低聲囑咐了皇後一句,“你找個暖和地方等著。”自己一哈腰,便出了轎子,步履匆匆地往精舍內走去。

出家人就是這點好,一行人都換了素服,仙師卻還是隨常穿的一襲道袍,頭頂也還帶著玉簪,見到徐循進來,她打了個稽首,徐循瞧見她用的還是白玉的拂塵。心裡微微一沉:看來仙師對皇帝,的確是一點情分也沒有了,甚至可能還是恨意深深,不然,好歹去者為大,連外表尊重都不能保持,若是太後那裡來人看到,說不得也或許會有些後患。仙師不可能連這一點都沒看透,她眼下穿得尋常,怕是幾經壓抑的結果,心裡隻怕是早已經穿紅戴綠、敲鑼打鼓了。

“姐姐。”她墩了墩身,一時竟不知該如何開口。

仙師怕也是早察覺到蛛絲馬跡了,她並不問徐循是如何出來的,隻道,“來了就彆走了,在我這裡住下吧,以後,咱們姐妹也好做個伴。”

徐循心中頓時一暖:她之前住在那宮裡,死生都無人知曉,太後要處死她,太容易了,根本遇不到一點阻力。在長安宮中,若來人賜死,好歹還有個仙師在前頭頂著——且不說最終結果如何,對於完全仰太後鼻息的仙師來說,要做出這個承諾,實在是太不容易了。

有了這話在前,餘下的事就更不好開口了,徐循幾番欲言又止,最終還是低聲道,“姐姐,孫氏在堂下等著,是否要讓她進來說話?”

仙師果然並不驚訝,她掀了掀%e5%94%87角,“這時候就覺得做皇後沒那麼好了罷?”

徐循歎道,“就算不為了自己,也為了大哥的骨血吧。栓兒也罷了,壯兒是我一手帶大的,總不忍見他沒了立足地。”

於情,打動不了仙師,於理,摻和進皇位之爭,更對仙師一點好處也沒有。皇後這一招實在是太絕望了,徐循都不知道該如何說服她,見仙師笑而不語,完全不為所動,她亦是深深歎了口氣,也不再勸說了。——若是還肯見皇後的麵,那終究還能一搏,現在仙師連皇後都不願見,還有什麼好說的?隻能指望外頭的閣老們能夠頂住,彆讓太後的思忖成了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