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7頁(1 / 1)

貴妃起居注 禦井烹香 4201 字 3個月前

彆人,還不如怨自己吧。”

皇後頓時一驚,她望定了徐循,雙目閃閃,緩緩問,“大哥……大哥和你說了?”

雖說就這一句話,但皇後在這一瞬間流露出的患得患失、迷茫痛苦,已經足夠說明她的著緊,徐循心底,感慨萬千——她並不懷疑,皇後就算更看重後位,但心底對皇帝,也並非沒有一絲真情。

“當日爭奪後位,你的姿態太過了一些,”到這個地步,又何必再吊著她的胃口?徐循痛快地道,“你自以為能瞞死大哥,能做了他的主,殊不知他管的是天下,每日裡都要和閣臣那樣貨真價實萬千人拚殺上來的角色打交道,又哪裡會被你完全瞞住呢?”

皇後似哭似笑,神色中現出幾分惘然,她張口欲言,卻似乎又不知說什麼,半晌,才是一聲長歎。

這脆弱也不過是片刻而已,她很快便恢複了那堅若磐石的模樣,冷然道,“這都是以前的事了,今日我來,隻想問你一句:徐循,你想死麼?”

徐循雖然早有預料,但心裡也不乏波瀾——她不怕死,卻也不會趕著找死,若能有轉機,又怎會尋死?不論心裡對皇帝去世有多少感想,不論對人生有多少厭倦……她今日在此若放棄了努力,就等於是往自己臉上扇了一記重重的耳光。

“能不死,誰想去死?”她說,“但我不懂,娘娘對我還有什麼所求?竟要闖進來尋我?”

兩個人都不算笨,一些背景已經無需再分析解說了:皇帝既去,宮事順理成章由太後接手。畢竟管家的徐循已經被趙昭容助攻瞬間拿下,皇後體弱多年沒管家,威望、權勢都和太後無法相比。現在宮裡說了算的肯定是太後,殉葬人選,自然也由太後決定,皇後隻能把人往裡塞,但要說她能輕易決定誰不必殉葬,那也是高看了她。尤其徐循現在身帶官司,要保住她,皇後必定要付出極大的努力,兩人多年來關係冷淡,誰也說不上喜歡誰,皇後救她,必有所求,而且這求還不能小了,起碼要對得起她的努力。

“若我說,我是念在大哥對你的情分上,要保住你呢?”皇後語氣鋒銳。

徐循不禁失笑道,“娘娘,彆和我開玩笑了吧?”

“這卻也未必是假。”皇後沉默了一下,才悠悠歎道,“我早說過,徐循,你雖討厭我,但我卻一直都還算喜歡你……若換了是我做主,倒還真未必會安排你來殉葬——”

見徐循神色淡淡,顯然未被打動,她話鋒一轉,終於揭開了自己的來意,“但換做平時,若太後要你殉,我也不會怎麼努力救你,最多為你說一兩句好話,也就算了……要我保你,你就得傾力助我。”

徐循愕然道,“如今大哥都去了,我還有什麼好幫助你的?”

想當年仁宗賢妃,生兒育女沒有少過,深得夫主寵愛,和主母關係密切,在宮中又何嘗不是地位超然?仁宗一去,頓時沒有一點聲音,和毫不受寵的敬妃比,待遇甚至還略有不如,這完全說明一個道理:人死燈滅,皇帝一去,他的意向頓時就是一文不值了。如果吳美人沒有犯過大罪,徐循現在隻怕連壯兒都未必保得住,更遑論其他了,她實在想不到自己還有什麼殘餘的價值,可以給皇後利用。

皇後的眼神,更是亮得驚人,徐循忽然發覺,她眉宇間勃發的那股亮光,並非出於喜悅——以她對皇帝的感情,此時也實在不可能真心高興——皇後此時之所以如此亢奮,是因為她正怒火中燒,但從她言談中可知,她又正在壓抑著自己的怒火,力圖做出最穩健的判斷。

究竟是什麼事,可令皇後如此著緊?徐循的眉頭漸漸地聚攏了起來。皇後亦是緊緊注視著她,她沉聲道,“我要你代我,去敲開長安宮的門,請胡姐姐出麵,進清寧宮說項!”

也許知道徐循這幾天困在屋內,對外頭情況一無所知,她不過一頓,便很快地又補充了一句,“請老娘娘回心轉意,擁立栓兒為帝!”

徐循一下就站起身來,驚聲道,“什麼?老娘娘竟有彆意?”

她迅速地反應了過來——襄王可還在京裡,未曾離去!

“現在清寧宮中都有誰在?”她沒等皇後回答,便立刻改了問題,“襄王不會正在裡頭吧!”

“沒有,在十王府中,大哥去後,他就進來哭了一次,風聲傳出以後,便立刻回去了,一步也不曾入宮。”一切既然已經說開,皇後也不再遮掩,臉色幾乎沉得能滴下水來,她喘了口氣,忽然猛擊桌麵,怒道,“襄王是%e4%ba%b2子,難道栓兒就不是%e4%ba%b2孫了?國家傳承,多大的事!她竟有如此滑稽想法,真是老背晦了!她這是要把栓兒往死路上逼——就不怕到了地下,難見大哥?虧得大哥對她處處留情容讓……他若有知,此時還不知有多傷心。”

說著,亦不禁有幾分哽咽,徐循聽了,也是默然:皇帝身邊的人,很少有不辜負他的,太後雖曾辜負過,但畢竟不是不能分說,在去後的這一番作為,由皇帝來看,也算是負儘了母子%e4%ba%b2情了。若再往深一些想……

“隻怕老娘娘是早有此意了。”她低聲道,“不然,夏天時候,也不會召襄王入京。”

“這我自然也想到了。”皇後不過感傷片刻,也就恢複了正常,她冷聲逼視徐循,“你我雖有齟齬,但此時亦不是計較這些的時候,我也不瞞騙你,你目前還沒有被殉葬的危險,之後若你拋開一切尊嚴,苦苦哀求她,看在點點麵上,也許她會免了你殉葬,也許又不會……我現在也不好說。你不助我,也有一定幾率活下來,你助我,若是事敗,我也未必能保得住你。兩條路放在眼前,你自己選吧!”

她這一次也算是坦然無比了,居然連風險都體貼說明,甚至把對她不利的信息都拋出來了。徐循從她話裡,似乎捕捉到了一點信息,她沉%e5%90%9f片刻,問道,“什麼叫做目前沒有被殉葬的危險?”

“已經殉了一批了,沒你。”皇後爽快地道,“現在就餘南苑那群小賤人沒處置,但一旦老人家騰出手來,也就是遲早的事,若要殉你,或是單獨處死,或是和她們一批,都有可能。但話又說回來,第一批沒你,也許她心裡就沒打算要你殉葬了……這件事現在對局勢毫無影響,隻她一念可決,我也不知道她到底是怎麼想的,也許就是把你忘了,也許是要等日後從容料理,也許是沒打算你死。”

“已經殉了一批了?”徐循不由自主地抬高了聲調,“都——都——都有誰?”

皇後撇了撇嘴,毫不在意地道,“有名分的都殉了,唯獨就餘下你我二人。”

都去了?徐循一時都找不到自己的聲音,雖然早想過起碼有一半人以上難以逃生,但卻也真沒想到,居然這麼快,居然這麼狠……

“我記得文皇帝那次,起碼還等了一個月——”她胡亂揪了個話頭。

“哦,是了,昭皇帝那次你不在京裡。”皇後說,“因文皇帝那次,辦得不妥當,她覺得丟了臉麵。昭皇帝那次就不那樣辦了,文武大臣不曾廷辭,嗣皇帝也不出麵,昭皇帝一去,便聚集到景陽宮偏殿,由我們在外送,一起吊死了事。免得她們自知要死,神思不屬的,在葬禮上還丟了天家的臉麵。”│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徐循瞪著皇後,半晌才道,“那,仙仙……”

“你也知道,殉葬要免,肯定是要有些特殊情況,”皇後還是維持著鋼鐵般的冷靜,“她雖有女,但莠子去了,平時又深居簡出,根本不在她跟前討好,如何能免?再說,都是低等妃嬪殉葬,也不像話,總是要去個位高點的撐場麵。”

“她好歹和你是一批晉封的……”徐循艱澀地道。

“我那時自顧不暇,哪有閒心管這個事。”皇後哼了一聲,“她還算是受了十多年的恩典,去得也不吃虧了。我聽說殉掉的人裡還有四五個是剛選入宮的秀女,本是今年春入宮,待要再挑選一番,給大哥充實後宮的,這回也都跟著去了。這幾個小姑娘,又該上哪去哭呢?”

徐循正是主辦宮務的人,如何不知道這一撥候選秀女?本來按例正是夏天選的,沒想到遇上瘧疾,誰也沒心思搭理她們,一耽擱就是一年。年前剛剛辦完了終選,因皇帝身子不爽,全是徐循和馬十一道做主,挑選了幾個來定了名分。沒料到這十幾天以後,就要為連麵都沒見過的人殉葬……

她想問一聲為何,卻又知道也是白問,為什麼不放回去?為什麼不改為女官?為什麼不賞賜給藩王——這些為什麼,隻有一個答案,那就是太後她不想,其餘所有理由,也就是因為這一個念頭引發,去尋找出來的而已。沒有不得已、沒有不情願,甚至沒有在意、權衡,隻因為太後輕飄飄、無傷大雅的一念,她們的命運,便已經終結在了正月初三那個晚上。

進宮這麼久,其實,她早該習慣。

“那趙昭容——”她猶有些不解,“老娘娘不會連她也——”

“第一個死的就是她。”皇後冷笑了一聲,“不知天高地厚的淺薄東西,她知道什麼!大哥去世症候,和昭皇帝如出一轍,按冉太醫說法,甚至文皇帝也是這麼去的。血脈裡有病根罷了,若是你照顧出來的,昭皇帝去世前,還不是老娘娘在側服侍,這是說老娘娘也有問題?”

趙昭容喊那一聲,實在很符合她趨炎附勢的作風,她的反應之快,也算是一絕了。隻徐循沒想到居然還有此前情,她這才明白為什麼皇後分析殉葬可能時,沒算上皇帝的病情,昭皇帝去世還沒有十年,宮裡的老人還有很多都正當壯年,太後不可能也犯不著拿趙昭容這句話來打自己的臉,這一記馬%e5%b1%81,是拍在了馬%e8%85%bf上。

徐循搖了搖頭,不再糾纏這個問題,她道,“罷了,不說殉葬的事,隻說如今清寧宮的狀況。這改立襄王的事,進行到哪一步了?大哥的遺詔裡都說了什麼,你仔細說給我聽。”

皇後苦笑道,“這幾天也亂得可以……我從頭和你說吧。”

皇帝突然去世,第一件事自然是找人了,雖然他的家人基本都在這裡,但天子畢竟不同,太後的反應也很標準,先不報喪,而是立刻急招內閣三臣、英國公入宮,大家在最初的震驚和悲痛過後,自然要坐下來商討遺詔問題。一切程序都和徐循猜想得差不多,遺詔也是中規中矩極為簡單,無非就是國家大事皇太後皇後做主,傳位於皇長子,喪事怎麼辦等常規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