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3頁(1 / 1)

貴妃起居注 禦井烹香 4189 字 3個月前

說著,又覺得自己十分喪氣,恐怕影響皇帝心情,又強笑著道,“我還尚未活夠,是真的不想陪你一道到黃泉下去。”

她意在玩笑,不過話語沉重,對氣氛並無改善。皇帝居然也不生氣,他望著她,神色有幾分神秘,%e5%94%87邊現出幾許微笑,低聲道,“是,我怎麼不知道?我都還記著呢,那時候在永安宮裡,你對我說,‘不管我對你再好,我死了你也還是要活下去,你不但要活下去,你還要活得好好的’……”

對這句話,他的印象顯然深刻無比,複述出來時,都帶了徐循慣有的氣憤語氣,徐循現在聽著,也覺得自己的話硬得很,她尷尬地一笑,卻又不願認錯:說句實在話,就是現在,她也依然不願和皇帝一道去死。

“你不說話了。”皇帝的聲調聽不出喜怒,臉色也沒改變,“是不是因為不願對我說謊?”

徐循真不知該說什麼,隻好沉默以對。皇帝也默然片刻,他忽然又改了話題。

“太醫的事,你沒告訴老娘娘吧?”他問,見徐循點頭,又道。“也沒和皇後說?”

徐循點了點頭,大概已知皇帝思路,果然,皇帝又道,“忽然分作兩班用藥,她們沒問?”

“問了,我敷衍過去了。”徐循低聲說。

皇帝歎了口氣,低聲說,“其實你也不是不會騙人的……是嗎?”

徐循道,“我儘量都說實話。”

“好一個儘量都說實話,”皇帝嗬嗬一笑,他道,“不過,我也信你,小循,我信你對我,也是儘量都說實話。”

隻是一句話,徐循便有種感覺:自己多年來對皇帝的種種保留,似乎都在他眼中,隻是他一直密密藏著不說而已。她又是心虛,又是淒惶地打量了皇帝一眼,皇帝的臉半藏在陰影中,根本就看不出什麼。

“那你現在,也儘量對我說實話吧。”他又說,語調平靜無波,甚至再無虛弱,而是如康健時一樣,隱隱蘊含了無限的權威。“我死了,你是想隨我一起去,還是想要活下去呢?”

大過年的,逼問這個做什麼?徐循實在是說不出的惱怒,卻又不知自己在惱怒什麼,她把眼一閉,負氣道,“還是那句話,你死了,我、我不但要活,而且要活得好好的!就是你讓我和你一起去了,你也要知道,我雖死了,但心裡也是不情願的!”

屋內一下就陷入了死寂裡,徐循說出口了,又有幾分後悔:其實他心裡對她如何,又何必明言?隻說他病時,不讓她離開片刻,一眼不見都要呼喚,便可見在他心裡,她有多麼的份量。他對她一直都是這麼好,好得她無從去挑剔,都到這個時候了,就是心裡有再多不足,她也不該還和他慪氣,說出這樣傷人的話來。

她抬起眼,正想設法服個軟,皇帝卻又笑了。

他舉起手,輕輕地撫著徐循的臉頰,低聲道,“是啊,你是你,我是我,我死了以後,你會活得好好的……就算你會傷心,會難過,也終究會活得好好的,不願隨我一起去。”

徐循怔住了,她像是被定身法照住,連眼睫都眨不了,隻能目注皇帝,聽他輕輕地說,“我死了以後,你會活得好好的……你也要好好地活。”

無限委屈、無限不甘、無限辛酸、無限遺憾,無窮無儘的傷苦,在她心底掀起驚濤駭浪,將她席卷,徐循再說不出一句話,也無絲毫理智殘留,她撲入皇帝懷中放聲嚎啕。

這高亢的哭聲,甚而驚動了馬十,他猛地一翻身,從炕上跳了起來,衝到床邊——見皇帝衝他揮手,方才是鬆了一口氣,又不解地望了皇貴妃一眼,方才慢慢地退出了暖閣。

偶然間一瞥時漏,馬十的腳步不禁一頓。

——子時了,新的一年,在皇貴妃的哭聲中,已是悄然到來。

作者有話要說:久等了,多了1K5

這一段卡了NNN久終於寫出來了,sigh。

皇帝對徐循和徐循對皇帝的感情都是很複雜的,寫完以後我會在後記裡給出作者的看法。

第241章 便當

今年新春,本來因為襄王在京,宮裡是格外準備了許多熱鬨,結果因為皇帝這一病,什麼事也不用說了,幾乎全都取消。連正旦大朝都是讓栓兒出去的,雖然皇帝沒有大礙,但群臣自然也不免議論紛紛。這天正旦,皇帝午睡起來,便召了東廠提督太監馮恩來說話。

雖說東廠一樣有監察宮內,半明半暗地布置了些許耳目,但這畢竟隻是其很小一部分職司。皇帝設立東廠,主要是為了監察大臣,至於宮裡,隻是為了維護穩定,避免出現文皇帝年間的混亂景象而已。徐循和馮恩雖然有過一定的因緣,但在他去了東廠以後,兩人便再沒有來往——也不是因為皇帝不信任她,她也是檢查對象什麼的,而是馮恩主要管的已經是外務了,不可能沒事還進後宮,而他在乾清宮麵見皇帝說外廷消息的時候,徐循又是從來都不曾旁聽的。

當然,今日卻是例外了,連馮恩都是徐循%e4%ba%b2自接進來的,一路上低聲叮囑了好幾句話:皇帝現在就是怕吵,不是很熟悉的聲音,說話音量大了就會頭疼。也就是因為這個才沒去正旦朝會,不然,隻是區區頭暈嘔吐,卻也阻止不了他。正旦朝會的意義對於國家來說,是不言而喻的,缺席正旦,自然會給朝中帶來一定的陰霾。

“內閣三人可有異動?”皇帝問得也直接了,絲毫未避忌徐循。

“回皇爺。”馮恩的聲音壓得很低,可是宦官的公鴨嗓子很難改,被這麼一逼更顯得古怪。“三位大人都十分憂心,然則並未私會,隻奴婢聽說傳言,這一二日之內,隻怕會來乾清宮請見。”

之前皇帝頭疼的時候,內閣是想再度入宮監護的,不過之後數日內病情就有好轉,當然警戒程度也就降低了,如今連正旦朝會也沒去,為了穩妥,請進宮探視也是正常的事。畢竟他們如果消息靈通一點的話,現在應該已經知道,皇帝等於是幽居深宮,除了有限三數人以外,外人根本無由得知他的身體情況。

雖說太祖時,內侍和外臣交接,是極為忌諱的事。但當年文皇帝舉事之前,廢了大力氣結納宦官,有他的先例,宮裡的消息很難完全不外泄。這一點彆說皇帝了,連徐循都清楚,外廷的事如此,其實內宮也差不多,隻是後宮諸事畢竟是皇帝家務,容不得外人插手,即使被人知道,也很少有人會拿出來做文章而已。她輕輕地長出一口氣,並不說話:還好,皇後和太後都還是能見到皇帝的,要是這兩人皇帝都不見,那她現在背負的壓力,就要更大幾分了。

“也是份內事。”皇帝哼了一聲,“各處可有故事?藩王部又還平穩麼?”

馮恩細細說了幾件事,都是無傷大雅的偶發事件,比如某人在家中大發議論,說了某人的壞話,又是某人意圖和某人結%e4%ba%b2等等。徐循聽來,這些人她都不認得,不過這也不稀奇,她認得的官員不會超過十人,即使皇帝說的是舉足輕重的大臣,在她聽來也就是個某人。*思*兔*在*線*閱*讀*

聽完了馮恩的回報,皇帝容色稍霽,才要說話,又發作了一番頭疼,徐循連忙和馬十一道服侍著他躺下了閉目養神,馮恩也是連連叩首,滿麵的心酸難過之色。

皇帝熬過了這一波,精力便不如往前,閉眼歇息了許久,方才問道,“襄王處有什麼消息?”

“襄王近日,除非入宮以外,都在十王府閒住。”馮恩的語氣極為小心,“奉詔入宮侍奉太後時,也都無一語涉及敏[gǎn]處。”

皇帝慢慢地點了點頭,又歎了口氣,似是自言自語,“也是難為他了,現在回去,麵上又不好看,待到開春以後,便好得多了。”

徐循雖然沒有見過襄王,但也聽皇帝說過小時和幾個弟弟一起嬉戲的事情,他生性寬宏厚道,對兩個多病未就藩的弟弟,一直都很照顧,不但供給超過藩王份例,而且還多次叮囑後宮妃嬪,不要欺負兩位王妃。——說白了,這兩位王妃都是娶來裝點門麵的,越王和衛王連拜堂都勉強,更彆說生兒育女了,皇帝就擔心宮裡有人生了雙勢利眼,在兩位王妃跟前生出事來。

越王從小到大都是多病,衛王和他年歲差得多,實際上和皇帝感情最好的,還是鄭王、襄王,其中襄王因為是一母所出,所以關係更為%e4%ba%b2近,皇帝也不知說過多少小時候和襄王一道闖禍的事情。可如今提起襄王,他語氣淺淡、喜怒難測,猜忌之意、昭然若揭。徐循聽著,隻覺得十分不祥:皇帝身體好時,對襄王又是極關愛的,時常賞賜下金銀珠寶,也惦記著想召他回京相聚。如今陡然間對襄王起了提防,不是襄王變了,而是皇帝對自己的身體,已經完全失去了信心。

不過,皇帝吩咐外廷的事,她肯定是不能插嘴的,隻是在一旁屏息服侍。馮恩的話也不多,除非皇帝有問,不然總是言簡意賅地,‘是’、‘奴婢知道’。

皇帝問了小半個時辰,反正問的都是外廷官員之間來往的事情,還有些京外藩王的動向,更有朝鮮、交趾等國的動靜。其實在徐循來看,那些人頂多知道他夏天病過,這大冬天的,又是山高水遠,就是有什麼動向,肯定也得等到幾個月後才有回饋了。

皇帝這是在不安了,她能清楚得感覺到,也許是昨晚甚至連兒女都不能一見,也許是不能出席正旦朝會的刺激,他今天的情緒總是有些陰鬱,仿佛想要證明些什麼,也許問得還比往常更細致些,起碼,馮恩有那麼幾次就是答得鼻尖汗落。她說不出馮恩是否體會到了皇帝的心情,不過他的窘態又倒取悅了皇帝,皇帝沒有怎麼責難他的遲疑,反而還勉勵了幾句,方才打發他下去了。

徐循也就是在馮恩半直起身子的那一瞬間,才從他臉上看到了點什麼,算是肯定了自己的猜測——到底是服侍過文皇帝的,這功夫,實在是潤物細無聲。再看皇帝,顏色已經是寬和多了,就是想發火,估計都找不到由頭。

若要繼續這麼病下去的話,隻怕這功夫她也是必須用心揣摩的了,她在心內歎了口氣,見皇帝打發了馮恩後,似乎心情、精神都還不錯,便輕聲問道,“大哥,好歹是正旦,要不要召見栓兒,勉勵幾句?”

皇帝猶豫片刻,便道,“也好,讓皇後帶著他一道過來吧。”

#

栓兒今日代皇帝出席正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