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貴妃起居注 禦井烹香 4202 字 3個月前

今諸事已完,徐循按理可告退了,但她卻不願走,皇帝也沒有放她的意思,他道,“餓了,拿些粥飯來吃。”

屋內就馬十和徐循,難道還讓個宦官服侍他進食,徐循在旁看著?等服侍完了以後,皇帝又要握著她的手,此時已是夜深,把他伺候熟睡以後,徐循也無心回永安宮去了,在炕上和衣而臥,閉上眼就熟睡了過去。

第二日起來,皇帝果然又好了幾分,雖然還頭疼,可頻率不密,也沒那樣痛楚了。劉太醫道這是針灸和放血之功,至於他開出的藥方,以徐緩調養為主,卻是不敢再以毒攻毒,耗用皇帝所剩無幾的元氣了。

到得這時,太後才知道不對,忙%e4%ba%b2自來探視皇帝,皇帝便令她和又過乾清宮的皇後一道進屋說話,隻他如今依然怕吵,這兩人過來,徐循便借機出去上淨房,又好生洗漱了一番,她昨晚熬到深夜才睡,情緒又激動,今日起來,人都是暈的。

等她安頓好了,太後和皇後也已出屋,卻未走。徐循知道這是在等她過去,畢竟她們兩人似乎都被排斥在皇帝屋外,不論是想要詢問還是叮嚀,也隻能找她了。

出乎意料,皇後還好,看來已經是若無其事,倒是太後十分不快,進來就問,“你這人,入宮都多長時間了,怎麼還不曉得眉高眼低?飯可以多吃,話不能亂說,這道理你都不懂?”

徐循被她問得莫名其妙,一時不知如何答話,還是皇後解釋道,“老娘娘令大哥在殿中多幾個人服侍,又要眾人來輪換侍疾。大哥意思,卻說他病不太重,可以不必如此,大家安生過年。老娘娘問大哥這話是誰說的,大哥道是你說的。”

徐循沒話講了,病人隨口一句,太後都會衝她發火,這讓人怎麼說?她一時都有心把整件事和盤托出,卻也知道此時不是興風作浪的時候,隻好歎氣道,“昨日是大哥問我,他是否死期將至,那我自然要安撫他的……”

一句話把太後也堵住了,她麵上亦不由有些難過,頓了頓方道,“屋內不留人,這終究不是道理,且不說你是否能這麼日以繼夜地服侍,這說出去也不像。文皇帝晚年頭風病成那個樣子了,也不見他屋內不要留人服侍。”

徐循更是不知所雲,皇後麵無表情地道,“大哥道,無需旁人入屋,就三兩%e4%ba%b2近內侍並你伺候,也便足夠了。人多他覺得吵得厲害,頭疼。”

說起來,太後要不舒服,也有道理,畢竟旁人輕易無法進去,似乎就給徐循提供了挾天子以令諸侯的機會,就是徐循自己,也覺得侍疾挺累人的,連飲食都不能放鬆,更不說看到皇帝病態的那種心理折磨了,但皇帝都這麼開口了,她如何能回絕?隻好對太後和皇後苦笑以對,太後發泄了幾句,也道,“罷了,你且先好生伺候,隨時和我這裡回報消息,也就是了。”

說罷也不停留,站起身就往門外走,徐循到現在都不明白她的怒火從何處來,倒是皇後表現還正常點,等太後出了屋子,方才低聲道,“你小心服侍大哥吧。”

這才歎了口氣,隨著太後去了。

徐循呆愣當地,緩了一會兒,才吃了幾口早飯,外頭又有人來喊,“皇爺問娘娘可好了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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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雖病,但頭疼緩和以後,精神頭尚好,對外間事務的掌控欲也很足。徐循在外有什麼對話,或者又是耽擱得久了,回來他都是要問的。都說久病床前無孝子,徐循一麵要服侍他吃喝拉撒,一麵又要和太後、皇後那麵的來使打交道,一麵還要應付他的問題,實在是心力交瘁,若非多年打磨的好涵養,幾次都險些耐心用儘——好在,皇帝一天天的確見好,這一切又都無所謂了。

剛開始發作頭風的時候,一天起碼也要痛個上百回,壓根都無法視事,冉太醫進宮以後,隨著他的針灸妙技,乃至放血秘技,皇帝的頭疼是大幅減少,現在一天也就疼個十多回,疼痛度也大為減輕。起碼,這樣的病不會耽誤他正常視事,至於心痛又早好得多了,如今一天也就疼個一兩回而已,隻是依然覺得暈眩,時而還有些嘔吐,所以也一直都沒有下床,更不讓彆人進來服侍,就是馬十,都嫌他服侍得不好,粗手粗腳,不似徐循一般和他有默契。

病人難免都有些怪癖,大家也隻能儘量配合,隻是這個年注定是過得很冷清了。幾乎所有的慶祝活動都是半路中斷,本來過了臘月二十四,宮裡便會大放花炮,現在也是一片寂然,壓根都不聞炮聲,就怕是吵到了皇帝。

每日早上,皇後會入宮問安一回,眾妃也都跟著過來對空座行禮,而後就看皇帝心情,想見就讓她進來,不想見她也隻能打道回府。不過多數時候,皇後還是有份進來的,這也是徐循難得休息的時間。至於太後,因皇帝痊愈的勢頭還算不錯,便不曾%e4%ba%b2身過來,隻每日派人來詢問徐循其中的細節。

這一日早上,喬姑姑過來問安時,皇帝正好在睡,她便能屏著呼吸,過來觀賞一下他的睡容,不過看了幾眼也就要迅速退出,免得驚醒了皇帝,這個罪過可不小。

“氣色倒是越來越好了,元氣也壯健不少。”喬姑姑十分歡喜,“在門外都能聽見陛下的呼嚕聲。老娘娘知道了,必定高興。”

她又叮囑徐循,“這除夕該怎麼過,記得要問問皇爺了,若是可以,還是讓孩子們進來拜個年吧?老娘娘是這個意思。”

徐循道,“好,說來,除夕是哪一日?”

被喬姑姑奇怪地看了一眼,她也知道自己是說錯話了,屈指一算,除夕居然就是這天,卻是她忙得太厲害,把日子都給過混了。

既然如此,此事便不能耽擱了,等皇帝醒來,徐循一麵上前給他擦臉,一麵就問了此事。皇帝猶豫了一下,說道,“孩子們都還好呢吧?”

聞得一個‘好’字,便也足夠了,“彆讓進來了,人多腦仁疼,再說……唉,我也沒力氣。”

他現在精力有限,隻怕是很難做出平時的父%e4%ba%b2慈愛之狀,來寬慰為他病情憂心的兒女,徐循是服侍他的人,如何能不理解?心中也是一陣難過——若是還有點餘力,皇帝也不會不見孩子們的,她道,“好,那就咱們兩個安安心心地過年。”

這幾日她不在永安宮,皇後便把兩個孩子都接去照顧,對此事,徐循還是樂見其成的。皇後雖然和她不睦,但對孩子卻一直都是一視同仁,不會刻意苛刻、虧待。徐循派人給兩宮都送了信,又帶了幾句話給點點、壯兒,便回來安生服侍皇帝。

吃過藥,又陪著說了幾句話,皇帝就睡去了,徐循這才借機做點私事,又怕皇帝醒來看不見人,也不敢去遠,忙活了一會兒,便回內殿守著。一直守到深夜,皇帝方才醒來,問道,“什麼時辰了?”

徐循道,“已是亥時了,可要吃點什麼?”

服侍著皇帝吃過湯飯,又喝了藥,忙活了好一會兒,皇帝這才又躺下了,徐循累得站在當地都歎了口氣,這才又要在床邊坐下,皇帝看著她,不免微微一笑,握著她的手往前一拉,道,“你也上來躺會兒。”

這段時間,徐循都睡在窗邊炕上,雖然也不至於不舒服,但和睡慣了的木床比又有不同,她猶豫了一會,“我怕躺上來就睡著了。”

“那就睡著,”皇帝柔和地說,“讓馬十守夜。”

徐循也就不客氣了,讓皇帝往裡挪了挪,她靠著外側半躺了一會兒,被皇帝一扯,也就滑到他懷裡躺著,主動伸出手來,鬆鬆地環著他的脖頸,怕是抱緊了,皇帝又要有些疼痛。

“小循。”皇帝喚了她一聲,徐循道,“嗯?”◢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他卻又不說話了,過了一會兒,方才道。“你道,我是不是快要死了?”

徐循心裡一抽,所有睡意,全都不翼而飛,她半支起身子,不快道,“劉太醫不是都說了,沒有性命之憂的,再說,你現在不是一日日地好起來了?又何必作此不祥之語?”

皇帝被她說得怕了,忙告饒道,“我就是……唉,我就是隨便問問。”

他歎了口氣,又自語道,“就算不是今年,隻怕我的時辰也快近了。這一次頭疼起來,幾次三番,我都覺得還不如死了算了。”

想到這半年間,皇帝幾番大病,徐循也自有些心灰,忍了好久的委屈,終究是沒忍住,眼淚一眨之間就掉了下來,半是怒氣、半是心酸地道,“你怎能說這話!你死了,我怎麼辦?就算我隨你一起,孩子們又怎麼辦?”

這七八日來,她侍疾實在辛苦,每每想到皇帝將來,都是心如刀割,此時一哭起來,那還了得?皇帝忙哄了幾番,方才把她漸漸哄住,眼看徐循住了眼淚,他半開玩笑地道,“你剛才那樣說,看來,是情願隨我一起去了?”

徐循現在根本無心去想這事,聽得皇帝提起來,才記起原來還有殉葬在皇帝死後等著,她被皇帝那話氣得不輕,有心再拿當年的話來噎他,可見了皇帝燈下病容,當日那些硬梆梆的話,連一句都說不出口,隻是搖頭道,“罷了,你去了,我活著還有什麼意思?這些年間,我得罪的人還不夠多嗎?倒不如隨你去了。”

皇帝也被她逗笑了,他自言自語,“是啊,這一次,娘和孫氏,必定又是很惱你的了。”

他彆看麵上虛弱,其實乾清宮的事,心裡清楚得很,徐循沒有吭聲:雖說皇帝這是又一次讓她得罪了人去,可眼下再說這些,有什麼意思?

“也好。”他又說,“其實我都是故意的,把你逼得無處容身了,你就能隨我一同去了,小循,你道我這妙計好不好?”

徐循現在實在不願聽他說這個死字,她不快地道,“好、好、好,妙極了,我現在不就情願隨你去了?”

皇帝並未應聲,徐循伏在他懷裡,過了一會,心裡實是不安的很,若不是聽得皇帝心跳,她幾乎要以為,皇帝就——

她慌慌張張地抬起頭來,卻見皇帝正含笑凝視著自己,眼神柔和溫煦,無限珍愛,仿佛儘數蘊含其中,隻是卻又有說不出的傷感,像是訣彆之際,那種種情感,已無法用言語表述,隻能在一眼間儘訴柔情。

徐循被他又看得想哭了,她深深呼吸了幾聲,方才略帶央求地道,“大哥,你彆灰心了,隻是小病而已,緩緩調養,終究是能好的……你不為自己想,也為孩子們想想,為我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