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貴妃起居注 禦井烹香 4140 字 3個月前

娘娘做主。”

這就不是王瑾可以回答的問題了,他碎步趨近徐循身側,低聲請教道,“娘娘,老娘娘剛才睡過去了,是否要過去喚醒?”

不論平時有多風光,宦官畢竟隻是家奴而已,遇到這樣的事,如果屋裡沒個主人在,就這樣依言進去把太後叫醒了,後宮在文臣跟前還有什麼體麵可言?徐循心裡方感到王瑾處事的老道,她考慮了一下,便以商量口%e5%90%bb低聲說,“惡瘧也是瘧疾,我看斷不至於就差這麼半日了,老娘娘是哀痛太過,方才服藥自然睡去的,就不要叫醒了吧,等她醒來以後,我們過去回稟也行的。王伴伴你覺如何?”

王瑾細聲道,“娘娘考慮得是。”

徐循也很佩服這幾位大人,他們三位明明都看到她了,但到剛才為止都是視若無睹,眼裡就好像沒這個人。現在王瑾過來請示她了,發話的老臣眼裡忽然就有她了,王瑾剛一走出屏風,他就咄咄逼人。“下官冒昧,敢問屏後何人?”

事實上,如果不是今天情況特殊,徐循都不可能和文臣處於一間屋裡,現在她也不可能貿然出聲和文臣們交談,還是王瑾代答,“皇貴妃娘娘也。”

發話大人麵色頓時一變,他雖然還跪在地上,卻是直起上半身,怒視屏風道,“皇貴妃娘娘可知,高皇帝有言:宮人內侍不得乾預政事?”

這句話隻比怒罵好一點點,基本上就是在大巴掌打徐循的臉了,翻譯過來就是:老爺們現在在說外頭的正事,你一個宮女子來摻和什麼,我們來不來乾清宮侍疾,這是你能管得了嗎?

理是這個理沒有錯,徐循的確管不了,她今天都不應該出麵接待這三人,不管皇貴妃的待遇有多靠近皇後,她在實際上又得到過多少接近皇後的殊榮,甚至‘視同副後’這四個字都落在了文書上,但隻要帶了個妃字,她就永遠都沒資格代表皇家出麵。起碼在頭頂還有皇後的時候,她沒有,今天在這屋裡的若是皇太後,那沒話說,必定是一言九鼎。若是皇後,也沒話說,皇帝敵體,老娘娘身體不適,她來做主是應該的,可是她皇貴妃,她就沒有這個身份來代太後、皇後決定,大臣是否應該進乾清宮侍疾,這就是不容混淆的嫡庶規矩。不論在日常生活中,這個皇後過得有多麼不如意,而寵妃又有多囂張,在這樣的場合,大臣眼裡隻會有這個禮法正統立下的皇後!

但……理是這個理,不代表發話大人的態度就一定要這麼不善啊。徐循都快鬱悶完了:大家都擠在皇帝跟前,她和王瑾說話的時候又沒有把聲音壓低太多,她不信這三人連一句話都聽不到。她又沒有做主答應或者回絕,就是拖半天而已,他連這都接受不了,啥意思啊?難道連這點決定權都不給後宮了,如果不是硬逼著進去叫醒太後,就要先在這屋裡等著,造成侍疾的既成事實?

這兩個人相處,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勢的流轉和對比雖然說不清道不明,但又非常重要。其實在後宮的生活,就完全體現了這一點,胡氏、孫氏,又或者連太後也算在內,她們要掌握的無非就是這股大勢而已,現在這些個人矛盾都可以被放在腦後了,徐循覺得自己就代表了後宮的臉麵——而雖然她之前根本沒有鬥爭的心思和意思,但在鬥爭意識如此強烈,搶占高點的心思如此明確的老大人刺激之下,無名火也不由得一騰就燒了三尺高。

“說話的是西楊大人嗎?”她發話了,直接從屏風後問王瑾。

王瑾好像根本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表情木然地答道,“回娘娘話,是工部尚書楊勉仁大人發言。”

“哦,原來是東楊大人……”徐循頓了頓,又和聲說,“東楊大人聲音能小點嗎?大哥正熟睡呢,可不能驚擾了。”

就兩句話,東楊大人剛凝聚起來的氣勢頓時就是一挫:雖然沒有內閣首輔這個明確的職位,但西楊大人不論是名望、權柄、資曆,都是三楊中最深厚的一位。在這樣的場合也可以視作文臣領袖,徐循第一句話的意思說白了就是:這麼叨逼叨,還以為你是老大呢。

至於第二句話就不必多說了,皇帝在睡覺,你大聲吵吵是什麼意思?心裡還有沒有恭敬和孝順了?這兩句話說出來,東楊大人的身軀都要矮了一節,徐循透過屏風,隱約見他有說話的意思,便故技重施,搶先道,“妾本在屋內照看大哥,知道三位大人來了,也意欲回避,奈何大人們來得太急了,隻好暫避於屏風後,若三位大人覺得妾說得不算,不如到外間稍候片刻,妾這便打發人往坤寧宮問姐姐,看姐姐如何言說。隻老娘娘哀痛著急,剛才險些閉過氣去,醫囑服藥沉睡養神,長輩身子為重,若非皇後娘娘有命,卻不能容人打擾。楊大人覺得如何?”

她把來龍去脈解釋得清清楚楚,態度也很坦然——她本來也沒有壓製皇後的意思,要不是王瑾來找,早都走遠了——這一番說辭,沒有什麼能挑剔的地方。東楊大人並沒有做聲,反而是西楊大人道,“謹遵娘娘懿旨。”

說著,又領著兩個同僚要給她補行禮,徐循道,“老大人不必如此,你年屆古稀,免禮吧。”

西楊大人今年的確六十九歲了,不過東楊和南楊大人都比他小了五六歲,並沒有特殊待遇,隻好紮紮實實地對徐循下拜行禮,正磕著頭時,裡間忽然有人出來道,“老娘娘叫問,外頭何事吵鬨?”

徐循衝王瑾揮了揮手,王瑾拔腳便隨那人從裡門,幾位大人行過禮也沒動彈,一個個都等著裡頭的消息,徐循看在眼裡,也是心中暗歎,她也管過幾年事,如何不知道這是她鎮不住場子的緣故?若是皇帝下令,隻怕他們早都飛出屋內了,哪怕一會兒還被叫進來呢,現在讓你出去,你就該出去等著,又哪有把上峰的話當耳旁風的道理?

好在王瑾不一會也回了屋子,肅然道,“老娘娘召皇貴妃娘娘相見。”

徐循立刻拔腳也跟進了裡間——也不是乾清宮就和地主大院般,就一個裡外套間了,實在是壞消息來得太突然,太後根本就是在這間房暈的,倉促間也不好搬到彆處去,乾脆就在裡頭穿堂過去一個套間裡休養了,乾清宮占地不小,裡頭結構複雜,不是常去的人是很有可能摸不清東南西北的。太後也肯定不是被吵醒的,應該是喝完藥,藥效發散,睡了一會也就醒來了。這會兒她心裡都是事,哪可能睡得熟?

要不是她這一睡,徐循還不至於被卷進來受這無謂的氣,她一邊走一邊也覺得不容易:這都七十歲的人了,腦子還轉得那麼快,就三個人活%e8%84%b1%e8%84%b1已經是一出戲了。東楊那麼積極跳出來乾嘛,博名呀,他雖然差西楊不少,但又高過南楊許多,當二把手的人都想往上爬,現在他正是需要積攢名望、功勳的時候,若是在這皇帝病危的關鍵時刻能壓住後宮,一手把持帝位傳承什麼的,重要性肯定上升。西楊不說話,也不代表他秉性敦厚,在這種時候,文臣肯定都恨不得把妃嬪、內侍全撥開,就他們自己看在禦榻邊上,東楊出頭,他不可能反對,一旦反對,那就要被自己人罵了……

就這,還是三個人立場相對一致,後宮也已經根本沒有人乾涉朝政,她這個所謂的寵妃完全不懂這個的情況下發生的事情了,如果換做是前朝,還有個把武、呂之流蟄伏後宮,這情況還不知能有多亂呢。徐循都沒法想象,平時皇帝是如何處理這樣的局麵的——

想到這裡,她心不由一抽,空蕩蕩的失落感更為嚴重,徐循搖了搖頭,讓自己彆想太多,進了太後所在的裡間,也沒行禮,而是上前關切道,“老娘娘,您身子可撐得住?”*思*兔*在*線*閱*讀*

“我不出去。”太後可能看出她誤會了,擺了擺手,先說了一句,“王瑾把剛才的事都和我說了……”

她麵上浮現出薄薄的怒意,“內閣也太盛氣淩人了些,我若此時出去,豈不如被他們呼來喝去的豬狗一般?你剛才答對得很好,在皇後回來之前,你彆走了,外頭的事,由你做主——出去的時候硬一點兒,讓他們先滾回去辦公,皇帝發瘧疾而已,過幾日自然康複了,若有不測,也會叫他們的,誰還耽誤得了他們的熱鬨看?”

太後畢竟是太後,比徐循多活了多少歲?徐循能感覺到的壓製,她看得隻有更清楚,此時又焉能不怒?在這樣的事上,徐循和她的立場完全一致,她自知自己也不過是個傳聲筒,在此事上沒有置喙餘地,便毫不猶豫地應了下來。又返身出去,把太後的意思轉達了一遍,“……惡瘧畢竟也是瘧疾,不在這一兩日,三位大人先回去辦差便是,若是大哥醒來有召,自當再派人傳訊。”

東楊大人似乎還有說話的意思,不過,西楊大人沒給她發揮的空間,他乾淨利索地拜了下去,“遵老娘娘懿旨,臣等告退。”

徐循瞪著他們三人的背影,好一會才收回目光,雖然她也沒做什麼,但依然不禁一陣疲憊,心裡亦不由十分諷刺:皇帝發病這才多久?各方勢力就都有了自己的心思,若是真一病不起,而太子又真的染了瘧疾,到時候又不知會有多少的精彩一一上演了。

得了太後吩咐,她不便離開乾清宮,便派人將六局一司以及諸宮體麵宦官都叫到乾清宮裡,匆匆吩咐了一番,傳令諸人立刻分派艾草,在各屋熏過,又要格外留意,遇到病人立刻送往內安樂堂。還有諸妃侍疾的班次表,少不得也要排出來。幾個孩子那邊也要過去告知一下,再格外鞏固一下他們那邊的預防措施——至於侍疾什麼的,徐循決定太後不問她就不辦,問起來再說,大不了被責罵幾句,但幾個孩子都還小,現在應該被妥善保護起來,而不是到人來人往的乾清宮來做樣子。

安排完這一切瑣事,日已過午,坤寧宮那邊也送來了消息:太子目前沒事,羅嬪也被送到偏院住著了——皇後到底還是對她不錯,沒把她送去內安樂堂。

羅嬪自然也有自己專用的醫生,此時早被找過去開藥了,也並無甚可做的事。徐循暫時得了閒空,便被勸去吃飯,她也不願離開皇帝,便隨意撿了幾碗菜,在靠窗處擺了,自己略吃了兩口,看了床榻方向一眼,已是胃口全失,勉強塞了一些,到底歎道,“不吃了,吃不下。”

話音剛落,床榻那邊傳來些許響動,徐循碗一扔,疾步奔了過去,身邊亦有人圍上驚喜道,“皇爺醒了!”

徐循的眼淚都快掉下來了,又怕嚇到皇帝,抹了抹眼睛,勉力鎮定道,“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