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貴妃起居注 禦井烹香 4202 字 3個月前

人,首輔楊大人是西楊,堅決反對,金大人不說話,另一位楊大人東楊大人,那態度就曖昧了,剛才在皇帝跟前,還說了一句,“母以子貴、子以母貴……”

這句話,曆來是廢無子皇後,讓有子妃嬪上位的最佳借口。你比如說漢武帝的上位就是很典型的子以母貴母以子貴。東楊大人如此說,明顯是已經靠向太子東宮了,不過,這話立刻就被南楊大人喝住了,“天下無子皇後多矣,難道個個被廢?”

——這一位南楊大人,因為在處理政務上看不出有多少成績,在過往的歲月中,也沒有建立多少功勳,於內閣之中一向是很沉默的。沒有多少人把他的話當作一回事,可在這件事上,他一發話,連曆來為文皇帝心腹機要,臨終前就隨侍在側的顧命大臣東楊大人都不能不立刻閉嘴。也是因為他的一句話,內閣到現在都很安靜。

原委麼,也很簡單——南楊大人資曆沒亮點,能力沒亮點,亮點在哪裡呢?

亮點就在南楊大人的忠心和氣節上,他一直都是仁宗昭皇帝的死忠,文皇帝年間,東宮迎駕事件幾乎是把昭皇帝的太子前程都給斷送了。南楊大人就是當時忠心耿耿,一直站在太子身邊,甚至是為此一直被關押在詔獄裡坐了十年的牢,一直到昭皇帝即位才被放出來。

但,在昭皇帝年間,雖然南楊大人屢受提拔,得到了非凡的重用,可他起點太低,本來也就是個太子洗馬,按部就班要做到閣臣,簡直不知何年何月。南楊大人坐火箭一樣的入閣,發生在當今即位以後,皇帝直接就把他原來做事的弘文閣給撤了,讓南楊大人入閣聽用。

話說回來,東宮迎駕那一年,當今還小呢,未必就記得住他南楊了。真正把南楊大人的名字記在心裡的,隻怕是另有其人。當然,這話不能亂說,你說了南楊也不會承認。而且這也不算是他的汙點,當今太後曆經四朝,賢良淑德女中表率,國之大事皆可周知,能得到她的賞識,那是南楊大人的福氣,這內閣之外,羨慕著南楊大人的還不知有多少人呢。士大夫們的氣節一直就都是這樣,是比較有彈性的……

如果是原則性問題、政策性問題,那沒人會把南楊的說話放在心上,該爭就爭唄,太後就太後,怕你不成?問題是現在說的是皇帝家事,是後宮裡的事,哪個閣臣願意為了這麼點和切身利益沒牽扯的小事兒得罪太後?都知道,皇帝在軍國大事上經常征求太後的意見,太後對政治還是有參與度的。惹來了老人家的記恨,關鍵時刻一句話,誰知道仕途是否因此就受到影響?

老人家的意思,通過南楊一句話就是體現得淋漓儘致了:說廢後可以,少拿太子身世做文章。

禦前爭辯,在內部會議上是常有的事,皇帝也不會因此而降罪,一直都是微笑著在旁靜聽。可南楊大人這句話一出,皇帝的臉很明顯就扭曲了一下,之後不一會兒便喊了散會。會後王瑾就到文淵閣來了,還是讓眾臣商議著該怎麼操辦這廢後的事兒。

這明顯是在催促閣臣們快點表態了,但這個態怎麼表可實在是不好說,廢後該怎麼弄難道皇帝心裡沒數?他現在欠缺的就是個話口子,但這個話口由誰來開?剛才東楊好像表現得很支持孫貴妃和太子,但南楊一開口,他也不吱聲了。

再看王瑾的態度,也是透了玄機,閣臣們不開口,他也不催,就在那站著,敷衍塞責的意圖十分明顯。幾位大臣都是總理級彆人物了,臉色總會看的吧?這一看就明白:和自己私下收到的風聲一樣,太後對於廢後再立,心存不滿,雖然不能阻止,但卻似乎並不讚同讓孫貴妃上位。

這事兒你們自己母子都意見不統一,外人更不該插嘴了。母子沒有隔夜仇,這時候誰會傻得走出來為皇帝來得罪太後啊?

西楊大人咳嗽了一聲,把大家的注意力都拉過去了,他很和藹地問王瑾,“不知皇後上表,言其多病……是否真已病勢難起?”

私下問,這叫打探內帷,罪過不小。公開問那就是關心皇後鳳體,沒有人對西楊的做法有意義,大家都擎著希望的眼睛,很期待地看著王瑾。

王瑾也咳嗽了一下,儼然地道,“娘娘自從去歲流產以後,確實臥床難起,近日雖有好轉,但……”

但什麼,沒說,您自己腦補吧。

東楊大人做了第三個咳嗽的人,“此事事關重大,不能不謹慎視之,陛下也不可急於一時,須知天下之大,每日裡急務也有許多,庶務更是繁重。此事似可稍延,吾等還有交趾撤軍的折子要與諸君同看……”

很好,他為大家和王瑾都爭取了一個下台階,眾人找到借口,便歡天喜地,各玩各的去了。——其實他也說得不錯,一天多少折子、多少事情要處理?幾人到中午吃飯的時間,才是結束了一上午的腦力風暴。

閣臣用飯,吃的是現做的廊下餐,天冷時候取個熱乎勁兒而已,要說多好吃那也沒有,畢竟爐子也不是很多。和唐朝時不一樣,宰輔們沒有硬性要求要一起吃飯,位高權重的老資格比如說首輔西楊大人,文淵閣裡是有一間屋子專門給他用膳、午休的,其餘人湊在一起吃完飯,您要散步消食也可以,去後麵午休也可以,此地地方狹小,卻是沒有單獨的一間屋子睡覺了。

南楊大人照例是不睡午覺的,吃過飯去‘飯後百步走,活到九十九’,圍著文淵閣繞圈兒,有時候也到附近的小花園去閒步片刻。他在內閣裡沒有什麼朋友,一向都是形單影隻,樂得清靜。但今日卻不一樣,西楊大人要和他做伴,一道也出去散散悶。

這是來散什麼悶的,大家心裡都有數——下午可就沒有交趾撤軍的事來做緩衝帶了。金大人壓根就不理會,閉眼去裡屋睡覺了——他明天就要去寧夏出差,很幸運地躲過了這攤事。

至於東楊嘛,他輕蔑地一笑,望著兩位楊大人的背影,輕聲嘀咕了不知什麼,便翻過身在案上奮筆疾書,也不知是有什麼事這麼著急。

兩位楊大人出去散步,頭一炷香時分真的隻是在散步,南楊坐了十年牢,坐出了沉默寡言的性子,幾棍子都敲不出一個%e5%b1%81,西楊要不開口,他能一天不說話。

“弘濟啊。”西楊完全沒有和他較勁的意思,他今年六十二了,精力早有些不濟,吃過飯不睡會兒,下午簡直都困得沒法理事。這會兒一邊走一邊就打起了嗬欠,“如此說,都人傳言為真嘍?”

文淵閣在皇城內,距離內宮都很近,遠處就是影影綽綽的宮牆,裡麵圈了上千的宮女——又喚作都人,也就是說,從這裡走出去,直線不超過一千米就是妃嬪們的住處了,這麼近的距離,什麼消息流不出來?太子都立了,眼下都要過百日了,玉牒上生母還沒寫,宮裡多了個羅嬪……這些事和皇帝睡誰不睡不一樣,是瞞不過大臣們的。但具體發生什麼事,除非有人願意和你說書,不然大臣們也隻能是靠猜。在魚呂之亂以後,現在的宦官提到內事,都和鋸嘴的葫蘆一樣,能漏點風就不錯了,要細說原委,卻是絕不能夠。

“傳言……”南楊悶了半天。“多了。”

西楊沒辦法,給挑明了,“如今坊間,常唱《狸貓換子》。”

南楊難得一笑,“吾聞故朝,宮有女中堯舜。”

居然和西楊是對上了對子了。

這對子對得不夠工整,但意思已經足夠明顯。女中堯舜,典出宋史,形容的是高太後。她一直厭棄孫子的生母朱妃,終其一生,朱妃都沒得到後位。待遇也是被皇後壓了好幾頭,連兒子都是養在太後身側,和生母說不上有太深厚的感情。

太後的態度,西楊是挺肯定的,如今不過是進一步確定了而已,他問道,“唯後誠多病,宮中乏主……”

南楊大人微微地笑了,“立後立賢啊。”

西楊眉頭一皺,他向南邊看了一眼,有點不可思議。“不是說——”

“士奇兄,”南楊大人拍了拍西楊的肩膀,“有點著相啦,內宮諸事,吾等靜觀其變可也。人主家事,何必多說呢?”│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兩人的關係說不上有多%e4%ba%b2密,但南楊的語氣卻很真誠——說起來,如今內閣這三位大臣,雖然有不合和鬥爭,但卻並非是你死我活,而南楊資望最淺,素日裡也最受排擠……

西楊腦子裡的算盤,已經是劈裡啪啦地打了一千多遍了,腳下的步子反而是越發凝重,他自失地一笑,連稱,“著相、著相!”

想想卻也不免一笑,“未知勉仁,此時又做何想了。”

南楊素來穩重少言,此時卻有些感慨,他輕蔑地一撇嘴,“吾觀勉仁,一生唯投機二字。奈何機巧百出,人主多蒙其蔽,今正邪之辯,恰為一試金石,且看他演去。”

試金石,試出的成色是要落到誰眼睛裡?南楊、東楊本為同年,按說關係是最%e4%ba%b2密的,但東楊得意得早,南楊還在坐監牢的時候,他已是天子近臣,出入得意,傲岸中不知得罪幾人。看來,南楊也在被得罪的人之中。

西楊沒有說話,隻是一笑——他實在是有點困了。

當天下午,王瑾果然再度奉詔而來,重提廢後一事,這一次,東楊大人來勁了,手撫袖袋,口稱“臣有本奏”,遂將一本奏章,遞給了王瑾。——眾人都斜著眼睛看,隻見上頭一行規整的館閣體,皇後、廿條等字是觸目驚心。

才一中午,就醞釀了二十條皇後的過錯,東楊大人真不愧是倚馬千言的捷才,西楊大人和南楊大人對視了一眼,均都默然無語。連王瑾好像都被東楊的無恥給震驚了,接過奏章不發一語,轉身離去。

大家繼續辦公。金大人時不時瞅東楊一眼,又看看西楊,有點納悶。

沒過多久,王瑾回來了。

“陛下有言,曰:”他神色木然,看不出喜怒。“爾等速商議出一個章程來,楊榮不要再胡說八道了,舉頭三尺有神明,這些話朕看了都替你羞。”

皇帝傳話,當然都有很多口語,不過這麼不客氣的那還是很少見的。東楊大人麵上陣紅陣白,站起身還要請罪。王瑾卻擺手止住,道,“陛下有言:不要再玩虛的了,好聚好散,皇後多病,讓她好生調養,如何處置,章程出來。”

皇帝的態度現在已經是很明白了,西楊大人猶豫片刻,語氣有所鬆動,“既如此……”

王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