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貴妃起居注 禦井烹香 4174 字 3個月前

娘性烈、何娘娘性涼,這些,都是在經年累月的接觸中給奴婢留下的印象。”柳知恩字斟句酌。“唯獨徐娘娘,素日笑容可掬%e4%ba%b2切溫厚,奴婢也是到了永安宮伺候以後,日積月累,才發覺了徐娘娘的性子……徐娘娘的性子很倔!”

在南京,一個太子妾侍就敢和大臣頂牛,在永安宮,一個妃嬪敢和皇帝頂牛,柳知恩說的當然絕對正確,不過卻是絕對正確的廢話。他沒等皇帝的反應,便續道,“徐娘娘是從來都不肯在人前示弱的,哪怕心中苦到了極處,麵上也要做出雲淡風輕的樣子。雖說心底……一直都介意著孫娘娘更得皇爺您寵愛的事兒,但徐娘娘既以女誡自律,從來也不肯在人前露出對孫娘娘的絲毫豔羨。唯獨那一次,您在永安宮失口說了皇後娘娘的不是,逼著徐娘娘不能不在皇後娘娘和孫娘娘選邊站的時候,徐娘娘才炸了一次。事後,徐娘娘雖然不肯對任何人承認,但奴婢看得出來,她會那樣倔強,其實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為徐娘娘心裡……心裡在意……孫娘娘。”

“身為妃嬪,此念當然絕不應有,素日裡,娘娘身邊的嬤嬤也常以道德規勸,再說,娘娘所得寵愛,本也不少,她一向都勸自己要知足,也不吝於提拔底下的姐妹們,唯獨是對孫娘娘心有芥蒂。奴婢雖然自小淨身,不懂得這凡間的愛欲之念,但冷眼旁觀,卻覺得娘娘的這一心結,正是因為爺爺在她心中,乃是不可或缺的唯一,可她心底清楚,在爺爺心裡,自己最多隻排第二,前頭卻還有一個。”柳知恩歎了一口氣,“提拔彆人,是因為彆人在爺爺心中無足輕重。可娘娘心裡,實在是希望她能占到爺爺心中的第一……”

愛一個人,當然會希望自己是他心中的第一,這一本能,又豈是女四書這樣的規範,能夠約束的?

“娘娘性子純淨,不善作偽。平日裡倒也罷了,和爺爺您單人獨對,談的又是那樣的事,不發作幾乎是不可能。奴婢當時實在是擔心得沒有辦法了,是以不能不出此下策。——亦是自知死罪,未想過從昭昭國法中逃%e8%84%b1,隻是臨死前,奴婢都要說句,娘娘當日頂撞皇爺,看似不留情麵,實在是秉性如此,越是傷心,麵上就越是若無其事,越不肯被您看出一點端倪,越是要反過來傷了您……其實姑姑心裡,不知是多在意爺爺,奴婢素日侍奉姑姑左右,難道還不明白嗎?隻有在您出現在永安宮中的時刻,娘娘的眼神才是活泛的,她就像是一朵向日葵,隻有您這太陽出來的時候,才能露出歡容……”

柳知恩說不下去了,他通通給皇帝磕頭,“請爺爺萬勿為姑姑騙過,寬宥了她這小性子,勿對姑姑冷了心腸……您若能和姑姑解開誤會,奴就是死,亦能無憾瞑目!”

又說她性子純淨,不善作偽,忍不住對皇帝更疼愛孫氏的不滿。又說她是把傷心深藏,表現出來的不在乎隻是為了掩蓋心中的失落,柳知恩的說法,實在自相矛盾,簡直都經不起細究。但禁不住皇帝就是聽得進去,他似乎連呼吸聲都已暫停,更是早放下了那無謂的偽裝,半傾著身子,左手緊緊地握住了炕桌上的小硯台,不知不覺間,已經是握了一手的墨。直到柳知恩的話聲戛然而止的那一刻,他才仿佛是覺出了自己的失態,往後猛地一倒,又靠上了迎枕。

“哦?”他說,又清了清嗓子,聲音這才恢複了正常。“哦——這話,其實你也不必多說……我心裡省得,你徐姑姑自己和我說了。”

柳知恩絕沒想到這點,他露出了貨真價實的驚容。

皇帝看在眼裡,似乎又多了少許鎮定,他笑了,“說沒說很多……我自己看出來的。”

他若有所思,“不過,不經你這樣細膩的人一番表白,有些事,也不會……”

有些事?什麼事?

也不會,不會什麼?

柳知恩很想追問,但天下間有誰能追問一個皇帝?不論如何,事情能走向他籌謀中的這個方向,甚至於效果比他預料中的還算更好,已是令他十分滿意。他再次深深吸了一口氣,低伏了下來。

“皇爺明察秋毫,奴婢實在是再想不到。竟是妄自擔心,妄為了這非法之事。而您大慈大悲,竟降了殊恩,令奴婢明白徐姑姑的心意不至被人冤枉了去。奴婢今已是心滿意足,可閉目待死……竊聽對話、妄傳消息,奴婢知法犯法,理當罪加一等,還請皇爺發落死罪!”

這個認錯態度,可以說是極為誠懇,但誠懇卻依然改變不了事態的嚴重性。劉能昔日就是多了一句嘴而已,便落了個淩遲的下場,他犯的事其實也不是多嘴,而是暗地裡受了彆人的好處,或者說暗地裡傾向了乾清宮以外的彆人。柳知恩今天不但是多嘴,而且還是偷聽在先,這樣不老實的宦官,立刻打死那都是輕的了。

皇帝臉上雖然還是笑著,語氣雖然還很溫存,但說出來的話卻讓人寒毛直豎,“是,按規矩,你是沒有活路可走了。就算小循求情,也不能縱了你去,不然,今日縱了你,明日都鬨起來,都是有情分的,我還縱不縱了?”

柳知恩連連磕頭,“奴婢明白,奴婢心裡隻有自怨、自悔,沒有絲毫怨恨!”

“不過,你畢竟忠心耿耿,當時又怕小循說錯。”皇帝話鋒一轉,“偶然衝動行事,也可以理解……其實,事後隻要你不說,也沒人能知道此事。”

他抬起腳,把柳知恩的下巴給頂了起來,柳知恩便順著靴筒上的線條,被迫一路往上,對上了皇帝的眼睛。

“我就是有點奇怪。”皇帝咂了咂嘴,側著頭眯起眼,很興味 地望著柳知恩。“你這麼細致、這麼聰明的人,難道就沒想到說出此事的後果?早在你主動向太後傳訊的時候,就該想到有這一日了吧。”

“是。”柳知恩毫不遲疑,滿口承認。“奴婢一聽您說‘知人知麵不知心’,便知道您對徐娘娘有了些誤會。雖也存了僥幸的心思——”

“不要蒙我啦。”皇帝笑了。“僥幸?你腦子裡就沒有僥幸,不過是在尋找一個合適的機會說出來而已……你說的是實話沒有錯,可柳知恩,我要問你了。徐循她何德何能,讓你對她如此忠心耿耿,這麼拋了頭顱不要地來幫她?你告訴我,你——為什麼要這麼幫她。”

他的雙眼,就像是著了火的刀,雖說麵上在笑,但眼神卻是一下又一下地挖著柳知恩的眼窩,像是要從這裡挖進他的後腦勺裡,把他的腦子挖出來看看,看看他為什麼會對莊妃如此仁至義儘——宮裡自私自利的人多了去了,如此舍己為人的,卻恐怕隻有柳知恩一個。他當然需要一個很好的理由,來解釋自己的動機。

皇帝是對他動了疑心了,柳知恩想,他的思緒依然絕對冷靜,甚至帶了幾分冷漠——這也是人之常情。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更新得也比較早,希望大家喜歡

去寫小女兒……好累哦55,今天在外麵跑了一天,被凍了個半死……~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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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淵閣內難得這麼安靜。(%e4%ba%b2,更多文字內容請百度一下樂文小說網(www.lwxs.org))

作為閣臣入值辦事的地方,文淵閣常常是很熱鬨的。如今內閣的幾位大臣,雖說也有些麵和心不和,彼此間難免在很多事上都有博弈和衝突,甚至於很多時候也是吹眉毛瞪眼睛,彼此間爭得你死我活的,恨不得把彼此吃掉,但更多的時候,還是要好好地坐下來商量事情。——說實話,國家這麼大,官員這麼多,庶務如此繁重,不是每件事都要爭,也不是每件事都能爭的。

至於什麼事能爭,什麼事該怎麼爭,爭到什麼程度,每個閣臣心裡都是有一本賬。官場上的門道實在是太多了,多到四庫全書簡直都寫不完。這些從翰林院一路升上來的閣臣們,哪個不是在宦海裡浸%e6%b7%ab了幾十年,才能把官場這個大遊戲的所有規則都給摸透?所以說,文淵閣裡擼袖子的時候其實並不多見,真的吵起來的情況,其實反而不是博弈最激烈的時候——激烈的博弈一般台麵下都給搞完了,台麵上還是要按規矩來走。吵起來,那是事發突然,各人確確實實,意見難以統一,無法給皇帝一個統一的態度時,才會吵得厲害。

當然,真的是都無法統一意見的大事,皇帝也不會就交給內閣來辦,有時會下令廷議,有時也會召閣臣入文華殿商議。反正文淵閣和文華殿相聚並不遠,為的就是方便這群帝國的統治者可以隨時開個小碰頭會。

所以,文淵閣的主旋律,一直就是很低沉、很溫柔,很有條理的絮語,就像是有一場永遠也開不完的會,偶然的沉默,隻是方便你處理一下私人需求。無數庶務就是這樣在內閣值官手裡被貼上了票擬,再送到宮中,由司禮監代抄朱批,也就是所謂的批紅。當然了,皇帝有閒空的時候,還是會聽聽節略、票擬的意見,有時自己不滿意的話,便會令司禮監王瑾等人執奏章返回文淵閣,和閣臣們商量出一個新的票擬,再送回去由司禮監批紅——每當這時候,值房裡就會又多了司禮監秉筆太監那略有幾分尖細的嗓子。

但今天的內閣卻是安靜得落針可聞,難得人到得齊全,但個人都隻是悶頭翻閱著手中的奏章——有些例牌折子,本來掃一眼節略也就罷了,此時卻都是翻開了細細地看著裡頭的內容,好似那是孔夫子著的《春秋》,實在微言大義得可以。

就連被派來催促閣臣們的王瑾,都是沒有做聲,他尷尬地擦著額頭上的汗水,左看看、右看看,乾脆手一疊,往那一站,也不吭氣了。

也就是半個時辰之前,皇帝剛召見內閣,商議廢後流程,內閣首輔楊大人是罕見地動了情緒,他再三以宋仁宗為例,懇勸皇帝不必無過廢後,儘管皇帝已經拿出了皇後的自請廢位之表,依然阻擋不住首輔楊大人,乃至內閣多數重臣維護正統的決心。

君父君父,臣子要把皇帝當爹尊敬,這就是儒教王道的要求,全天下的讀書人讀的都是鼓吹孔孟的這一套,皇帝是你爹,皇後那就是你媽,天下有爹要休棄媽,做兒子的在旁敲鑼打鼓的嗎?當然,爹睡不睡媽那不歸兒子管,可身為皇帝,那就是天下人的表率,有些事你不守規矩,大家忍一忍也就都過去了,可有些事是不能不較真的。廢後顯然就這樣的一樁大事——內閣重臣們的標準,有時候就是這麼有伸縮性,所謂大義、小節,分得是非常清楚。

內閣裡有三個楊大人,一位金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