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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嗎?”

葉榮秋傻乎乎地順著他問:“為什麼呀?”

黑狗用力吸了口煙,回頭看著葉榮秋,似笑非笑地將煙噴到他臉上。

葉榮秋立刻捂著臉咳嗽起來,一邊懊惱黑狗的無禮,一邊就聽見黑狗飄飄忽忽的聲音傳進耳朵裡:“因為我想看看像你這樣傲慢的小少爺,到底還能落魄到什麼程度。”

葉榮秋愣住了,簡直以為自己聽錯了,可是他擦乾被嗆出來的眼淚後就看見麵前那張臉上又痞又壞的表情。他又往前看,通過後視鏡,看到了阿飛皺著眉頭不住搖頭。

黑狗笑道:“其實我和黃三爺沒什麼不同。隻不過黃三爺想用他自己的本事讓你倒黴,而我更想袖手旁觀地看好戲,因為像你這樣討人厭的家夥,一定會有人出手給你教訓。”

葉榮秋氣得發抖,恨不得抓起什麼東西糊到黑狗臉上:“你!你!你才討人厭!”他極怒之下倒也忘了,如若果真如此,黑狗又何必將他從黃三爺手下救出來呢?他隻消看著黃三爺是如何把自己折磨的筋骨寸斷便就夠了。

黑狗看著葉榮秋寫滿氣憤和震驚的雙眼,樂不可支地笑了起來。他其實說的也不完全是違心話,他真的覺得葉榮秋就像一隻被嬌寵壞了的小花貓,讓人很想惡劣地逗逗他,看他炸毛的樣子心情都會變得愉快。

葉榮秋由於受了攻擊,“渣滓”、“流氓”、“混蛋”之類反擊的話立刻就到了%e5%94%87邊,硬是壓了下去,心道諒在他確實救了我幾次的份上我不能跟這種沒文化的家夥計較,真是降低我的格調。然後他就氣哼哼地縮到一邊去了。

黑狗把一根煙抽完,將煙蒂扔到窗外,突然說:“我救你,隻是因為我覺得你像一個人。”

葉榮秋想他必定說不出什麼好話,也許就要說他像路邊的阿貓阿狗。他興致缺缺地問道:“誰啊?”

黑狗又點上一根煙,好半晌才說:“我。”

“啊?”葉榮秋又愣了。今天黑狗說的每一句話都讓他發愣。“你?”

黑狗笑了笑,又點上一根煙,一邊吞雲吐霧一邊慢條斯理地說:“我印象裡,小時候我還見過你一麵。論起來,我倒要叫你一聲大侄子。鐘千山,我的生身父%e4%ba%b2,你還有印象嗎?”

20第十九章

其實鐘千山這個名字剛才黃三爺在的時候就已經提過一回,葉榮秋覺得有些耳熟,卻沒有往深了想。如今黑狗再一說,他認真一回想,頓時想起一堆亂七八糟的事兒來:大概在十幾年前,鐘家還是重慶的大戶人家,做的是走貨的生意。後來鐘家當家人鐘千山染上了好賭和大煙的壞毛病,貨也不走了,短短三五年就把偌大的家業敗了個一乾二淨,連祖宅都變賣了。因為早些時候重慶的大戶人家來來去去就是那幾家,各家把姑娘小夥聯個姻,大戶們都能扯出點%e4%ba%b2緣關係來。葉榮秋記得自己有一個大表姑和一位表哥都是姓鐘的,這其中繞了多少個彎子他也數不清楚。

鐘千山這個人葉榮秋也有印象,曾有一段時間鐘家和葉家有生意上的往來,因此那幾個月裡鐘千山頻繁地在葉家出入。他記得那時候鐘千山年紀不大,也就三十來歲,白白淨淨一張臉,個子很高,精神頭很好,在重慶這出產小男人的地方十分紮眼。那時候葉榮秋不過十歲上下,見過的很多人現在都忘了,而他之所以能記得鐘千山的樣子,因為按照輩分他得稱呼鐘千山一聲表爺爺。那可是他最最年輕的表爺爺。這麼算來,如果黑狗當真是鐘千山的兒子,那麼從輩分上數他叫自己一聲大侄子倒也沒錯。葉榮秋後來還見過鐘千山一次,那次如果不是葉華春在邊上提醒他,他差點就沒認出來:那時候的鐘千山和他頭一回看到的已經完全不是一個人了,麵相老了十幾歲,一身白皮變得泛青,人瘦的都%e8%84%b1了人形,他知道那是因為鐘千山抽大煙導致的。再後來,鐘家就倒了,倒的乾乾淨淨,葉榮秋再也沒聽說過關於鐘家的任何消息。

想到這些,葉榮秋微微變了臉色。他本以為黑狗是貧賤人家出來的,從小缺少爹娘的教養才會走上這條道,卻萬萬沒想到黑狗竟是這樣一段身世。他猶猶豫豫道:“我記得……好像是十幾年前,鐘家就……”

黑狗說:“不是十幾年前,是七年前。我爹好賭抽大煙,把家裡的生意全廢了,百年祖宅賣了,我娘上吊死在屋裡,我的幾個姨娘被他賣了,我的幾個弟弟妹妹或者病死餓死了,或者也被他賣了。我是嫡長子,那時候已經十二歲了,就自己跑了出來。”

葉榮秋愣怔地看著黑狗,他以為黑狗說這些的時候應該是很傷心的,但是黑狗並沒有,語氣輕描淡寫,隻是眼神微微有些失焦。

黑狗把煙頭深處窗外,往外麵彈了彈煙灰,道:“我小時候,我們家也輝煌過,我娘她家裡在清朝時候是做官的,她是嫡長的大小姐,家裡規矩森嚴,她又是好事的性格。我小時候,光是在屋裡伺候我的人就有七八個,出入就更不說。我要的,一伸手就有人遞到手心裡。曾經因為有個仆人不聽我的話把我弄哭了,我娘讓人把他打瘸了丟出府去。我身邊交往的人也沒幾個來頭比我大的,所以那時候我十分……”他似乎想不出該用什麼詞來形容,用“和你一樣”的眼神看著葉榮秋:“所以我說,你像以前的我。我那時候以為榮華富貴沒什麼了不起,所有人都理所應當地敬畏我,打從我出娘胎我就比彆人高一頭。”

葉榮秋出生以後葉家就漸漸走了下坡路,他最奢靡的時候房裡也不過四個仆從,其實還比不過黑狗。再則他被黑狗道中了自己隱晦的心思,他看了眼邋裡邋遢的黑狗,心裡有些不舒服,心虛地辯解道:“我沒有這麼想過!你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頓了頓,又問道,“那你怎麼會成為黃三爺的手下的?”

黑狗說:“那時候黃三在重慶已經是小有名頭了,他是販大煙起家的,七年前他把鐘家的產業全吞了之後,才真正出頭人地,成為重慶真真正正呼風喚雨的大人物。”他眯了眯眼睛,深深吸了口煙,“我十二歲那年一個人跑出來,做過討口,做過賊兒,搶過錢,什麼都做過。我隻用了一個月,就把我前十二年來的觀念和想法全部推翻了,我就明白了這世界上的理。”然而那時候娥娘卻說,他用了一個月的時間,弄懂的不是世間真正的道理,卻把他真正的魂兒給弄丟了。黑狗接著說:“我十五歲的時候進了黃三的幫派,就是這樣了。”

葉榮秋不住皺眉:“你不恨黃三嗎?如果我是你,他果真將我害到這家破人亡的地步,我即便與他同歸於儘,也一定要殺了他,你卻把他放了。”

黑狗聳肩:“恨也是恨的,不過我更恨我爹。黃三帶他接觸大麻,帶他沾染上好賭的習性,卻沒有拿槍逼他,到底都是他自願的。我曾同你說過,這世界上我最討厭的就是拖累彆人的家夥。”

葉榮秋還記得這句話。他想到那天在黃三爺處看見黑狗砍一個賭徒的手指,黑狗是那麼乾脆利落、冷靜殘酷,那時候葉榮秋覺得他可怕,現在卻有些能夠理解了。他對黑狗的身世感到同情,但那同情也是不痛不癢的,畢竟這些事情他並沒有%e4%ba%b2身經曆過——而且他也不認為這些事情會發生在自己身上。

葉榮秋說:“你……確實不容易。”

黑狗咧開嘴笑了:“也沒什麼不容易的,不過是換了種活法罷了。以前覺得沒有了富貴就活不下去,後來發現活得卑賤也沒什麼所謂,都是活著,不過眼界不同了而已。有些東西說沒了也就沒了。盛衰盈虧都是天理,不可強求。”

葉榮秋攤了攤手,表示同情。

黑狗對他的同情一點都不領情,笑得涼薄:“你的心氣兒和我那時候挺像的。所以我想跟著你,看看你葉家的二少爺又會落魄到什麼地步。”∞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葉榮秋頓時板起了臉,心裡十萬分不高興。如今鐘家已然倒了,黑狗卻說自己像從前的他,難不成是詛咒葉家也如鐘家那般?他哼哼道:“我父兄都是正人君子,不好賭,不好毒,恐怕要讓你失望了。”

黑狗盯著他的眼睛直瞧,瞧得葉榮秋不舒服了,主動將視線撇開,他不由笑了起來。他想說當年我們誰都不相信偌大一份家業可以說沒就沒了,以為出身高貴就一定會富豪一生,也不是淪落到了這個地步。不過他沒有說出來,如果他再說下去的話,脾氣不甚好的葉二少爺可就真要翻臉了。他說:“大侄子,你葉家如何與我無乾,可你這人有趣的很。”

葉榮秋陰陽怪氣地哼了哼:“彆叫我大侄子。你可以稱呼我的表字茂實。”

黑狗笑笑:“葉二少爺。”

葉榮秋說:“你本名如何稱呼?”再叫他為狗似乎不大合適,他又不想跟黃三爺那樣叫小黑,怎麼稱呼黑狗真是犯了難。

黑狗說:“辱沒本家姓名,不提了。你若想敬重,就叫我一聲叔叔吧。”

葉榮秋重重地哼了一聲,索性轉開頭將視線投向窗外的風景,不理睬黑狗了。他覺得他這位表叔叔……不,黑狗這家夥實在惡劣的很,無法想象他也曾是大戶人家教養出來的。雖說如今已知道了黑狗的身世,可這並不能影響葉榮秋對他的鄙夷。若是他葉榮秋落到那境地,便是死也會保全自己的氣節,不會自甘墮落,偷搶之事絕不會去做,認賊為主的事情更是絕絕不能做的!……不,他葉家根本不可能淪落到那樣的境地!

當天晚上,他們在縣城的旅店裡落腳。

葉榮秋一晚上沒怎麼睡好,腦子裡一直想著黑狗的事。黑狗這家夥,實在是太出乎他的意料了。要說他討厭黑狗,那也犯不上,黑狗這家夥不過是態度惡劣了些,可他的本性其實是不壞的,並且娥娘垂死前的一幕始終印在自己的頭腦中,那時娥娘說黑狗的本性比許多人都善良,不知道為什麼,自己相信了;可若說喜歡黑狗,那也是萬萬不能的,雖然這家夥救了自己兩次,可他每次都用出言不遜來摧毀了他在自己心中好容易建立起的那點良善的形象,讓人恨不得與他敬而遠之。

翌日一早,三人在旅店的大堂一起吃早飯。

葉榮秋想了一晚已經想好了,不能再帶著黑狗走下去,從路資裡撥出三百圓法幣給他感謝他的恩情,便與他就此彆過。他是生怕與黑狗相處久了,便要被他壞了自己的教養,染上流氣。

然而還沒等葉榮秋客客氣氣地把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