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張平再一次找到裴芸,裴芸看著他,道:“平叔,如果她隻告訴一個人行蹤的話,那個人會是你。”
張平不信,他抓住裴芸的肩膀,抓得他和裴芸一起發抖。
張平緊緊地看著裴芸,他張開嘴,胡亂地說著什麼。裴芸雖然聽不懂,但張平的聲音讓他打從心底覺得淒涼。
仿佛那些嘶啞的怪音,道儘了世間不可見之人,和不可求之事。
最後,張平還是離開了金樓。
在回去的路上,有人攔住了他。他認出那是金樓的花娘,也是袁飛飛的朋友——淩花。
張平一動不動地站在她麵前。
淩花笑了一聲,道:“你彆這麼瞧著我,好像我是救命稻草一樣。”
張平抬起手,又想到她看不懂自己的意思,便放下了。
淩花開門見山,道:“她走了,誰也不知道去了哪。”
張平看著她。
淩花道:“你該有很多事要問,可問不出口。但是不要緊,因為你想問的事情,我通通都知道。”她往前走了幾步,來到張平身邊,抬頭看著他,道:“你跟我來。”
淩花將張平帶到一處小酒館,酒館中隻有兩三個人。淩花坐到窗邊的位置,一邊看著外麵,一邊對張平道:“你知道麼,從前,我們經常在這裡喝酒。”
張平安安靜靜地坐在對麵。
淩花轉回頭看著張平,道:“你找她多久了。”
張平抬起手,點了一下茶杯裡的茶水,在桌子上畫了一橫。
“一個月了啊……”淩花看著桌麵上的一個一字,慢慢的變淡,消散。
淩花從懷裡取出一張疊好的紙,放到桌麵上,對張平道:“我找你,是因為她臨走時來找我,讓我把這個交給你。”
張平拿起來。
那是一張很舊的紙,折成四折,看起來已經放了很舊了。他將紙拿在自己的手裡,覺得有種莫名的熟悉感。
張平將紙打開,裡麵隻有一個字,兩筆——十。
【老爺,我爹同我說過‘不舍眼前路,不留背後刀。’所以,就算現在不行也無所謂,因為不論多久,我絕對不會忘記他,也絕對不會放過他。】
【十年為期,在此之前,不得動手。】
【答應你。】
“她托我把紙給你,再帶一句話。”淩花道。
張平抬首,淩花對他道:“她說——‘沒等到十年,對不住了。’”
張平依舊看著淩花,淩花點點頭,輕描淡寫道:“嗯,她把那個叫劉四的人殺了。就在一個月前,人葬在城外亂墳崗。殺完她就走了。”
她還記得。
張平靜靜地回想,已經七年了吧。當初她說什麼也要報仇,張平不想她小小年紀便這麼在意仇恨,便與她立了一個十年之約。
他本想,袁飛飛年紀小,這些恩怨或許過些日子就忘記了,可他錯了。
她的每一次不經意的諾言,或許看似古怪,但卻都是認真的。
那些恩仇,她通通都記得。
她是一個比看起來更加專念的人。
張平帶著那張紙,回了家。
他關好院門,在火紅的落日餘暉下,靜默地看著院落。
牆角堆放著打壞的廢鐵,裡麵雜七雜八有很多東西。離廢鐵不遠處是一口井,井水有些淡淡的苦味。院子右邊有一棵急不得年齡的老樹,樹下有兩塊石頭墊子。
每一樣東西,張平都很熟悉。但是當這些東西拚湊在一起,合成一座院落的時候,他卻有些不認得了。
張平抬起頭,看著紅豔的天,他想問它——
我家的小孩去哪了。
但他說不了話。
即使說了,老天也不會回答。
第五十六章
時間過得不快不慢。
至少張平是這樣覺得的。
在袁飛飛離開半年後,張平不再尋她。他的生活恢複如初,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清早,張平從睡夢中睜開眼睛,在床上躺一會,然後起身穿衣,到院子裡的水缸邊,隨便洗涮一下。之後吃早飯,吃過了早飯後去鐵房打鐵。
不過,再過一段時間以後,張平打鐵也沒有從前多了。因為他發現他的開銷實在太少了,之前養育袁飛飛,他每天想辦法如何賺錢,送她去書院,給她買衣裳,買吃的。
現在袁飛飛走了,除了平日的飯食,張平幾乎找不到花錢的地方。
所以他每天有大片大片的空閒時間。
張平一直在回憶,不是回憶袁飛飛,而且回憶更早以前,早到他沒有見到袁飛飛的時候。那個時候他每天都做些什麼,為何現在的日子這麼難過。
但張平仍然覺得,自己可以撐下去。
時間會磨平一切,終有一天,一切都會恢複如常。
隻是,在偶然的時候,他還是會想起她。
那是一種深入骨血的習慣。
出門買茶時,張平從茶莊出來,總會不由自主地朝田素坊走,甚至有幾次,他已經把點心買了下來,才回過神自己走錯了。
然後回家,他把點心放到桌子上,接著做自己的事。但當他無意間回頭,看見桌子上的東西時,心口總像被人攥緊了一樣。他不喜吃甜,隻能將點心都扔掉。
做飯時,張平本想做饅頭,可做著做著就會變成麵條。他站在火房裡,低頭看著這碗麵。窗外照進幾束陽光,空中飄著淡淡的灰塵。
他一直看到麵都擰在了一起,才下筷子吃。
每到這種時候,張平就會覺得自己有些可悲。
他也曾問過自己,恨不恨她。
但答案都是不。
他根本就不知道如何去恨。
袁飛飛走後的第一個年關,裴芸來了。張平問他為何不在家過年,裴芸隻淡淡地說,在家過也是一個人。
張平將他迎進屋,裴芸將帶來的年貨酒菜放到一邊,一抬頭看見桌子上的兩副碗筷。他一頓,轉頭看向張平。
張平沒有說話,裴芸沒有開口詢問,坐下同張平一起吃飯。
他們兩個人話都不多,安安靜靜地把一頓年夜飯吃飯,裴芸就離開了。
這是第一年,之後的第二年,第三年,裴芸依舊每年都來。
終於,張平問他,為何堅持這樣做。
那時裴芸已經二十歲了,幾年裡,他將金樓打理得很好,生意場上的事,也慢慢學得通透了。
隻不過,他身上依舊帶著一股濃濃的書生氣,舉手投足之間,溫潤和煦,輕描淡寫。
張平將疑問寫在紙上,給裴芸看。裴芸低頭瞧了一眼,然後淡笑著道:
“那日我說過,會和她一起孝順你。雖然現在她不在,我也不能失信。”
張平點了點頭。
就這樣,裴芸一次一次地來陪張平過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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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平在回家的路上,撿了一隻貓。
那隻貓還不足月,是隻雜毛貓,張平看見它的時候,它正躲在牆角裡半死不活。張平用兩根手指把它拎起來,貓又是扭身又是蹬%e8%85%bf,但力氣實在小的可憐。
那時已經是晚上了,張平借著月光,看著這隻衝他呲牙的小貓,忽然就樂了。
張平把貓帶回了家。
他先給貓喂了飯,貓太小了,撕不動肉,張平就把吃的全部碾碎,混著溫湯給它吃。等吃過後,他又打了一盆水,貓似乎怕得很,不肯進去,張平一隻手掌握住了它整個身子,給它洗了乾淨,又給它身上的傷口做了處理。
等折騰完這些,這隻貓早就疲憊得團成一團。張平把它放到床褥裡,然後一直看著。
太相似了。
那時離袁飛飛離開,已經過去五年。
從開始的焦慮,到後來的慢慢習慣,再到現在,張平已經不再常常想起她了。
甚至有時候,他猛然憶起那個名字,會有一種奇妙的恍惚感。日子過去這麼久,他已經漸漸記不得袁飛飛的容貌了。
袁飛飛更多的出現,是在張平的夢裡。
在夢境中,袁飛飛也隻是一個淡淡的剪影,站在他的麵前,他雖然看不清楚她的容貌,卻覺得她一直在笑。
如今看著這隻小貓,把身子蜷成一團,埋在被褥裡睡覺。張平會有一種時光回流的錯覺。
當年,她也很小。
第一次見到袁飛飛,她還不及自己的一半高,給她洗澡,她就在盆裡玩水。
張平經常把她舉起來,她就在空中嘻嘻哈哈地叫喚。
不知出於什麼樣的念頭,張平把那隻貓留下了。
小貓怕生,第二天醒來的時候,滿屋子亂躲。張平怕它跑走,把屋子門窗關好,然後就看著那隻貓在角落裡衝他炸毛呲牙。
張平放鬆地蹲在小貓麵前,朝它勾了勾手指。
小貓一爪子伸出來,撓在張平的手指上。
張平動都沒動。
過了一會,貓累了,就地趴了下來。張平拿來盛水的碗,放到小貓麵前,小貓湊過去一點一點地%e8%88%94。
關了十幾天,小貓終於認家了。
這隻貓不粘人,平時就在院子裡玩。張平給它做了幾個絨線球,時不時地逗逗它。
日子就這樣一日一日,一年一年地過去。
他不曾想到,袁飛飛曾經回來過。
一共三次,都是在馬半仙的忌日。
但袁飛飛隻在城外給馬半仙上了墳,並沒有進城。隻有一次,在袁飛飛離開後的第五年,袁飛飛不僅回來了,還進了崎水城。
因為淩花。
淩花病了,染的是行當病。起初身上起了小疹子,她沒有在意,隻道是沾了些不乾淨的客人。可幾個月後,病情發作,幾天的時間,她就倒下了。
金樓為她請了全城最好的大夫,來來回回瞧了好久,開了七八副方子,說最後什麼結果隻能看天意。
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