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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圖塔 尤四姐 4164 字 3個月前

,有什麼說頭麼?”

彤雲臉上一紅,“就說些閒話,問是不是老佛爺知道了您和督主的事兒,為了避人耳目才把我指給他的。又問眼下過得好不好,問他對我怎麼樣,兩個人住不住在一處……”她扭捏了下,“皇上不老成,眼睛亂瞄,手還亂動,我心裡有點怕,找了個借口就告退了。”

音樓聽得愣神,“你怕什麼?你們倆本來就……嗯,那個……”

彤雲愈發靦腆了,“一回就懷上了,也沒品出滋味兒來……”

音樓捂嘴大笑,“沒品出來接著品,不是正好麼!你彆說自己不想留在他身邊,我是知道的,女人對自己的男人,哪個真正能割舍?何況還有了孩子,情分更是不一般。”她牽了她的手合在掌心裡,溫聲道,“橫豎我和他都要走的,你一個人留在京裡無依無靠怎麼辦?還是想法子進宮吧!將來把孩子找回來,讓他認祖歸宗,咱們大夥兒就都圓滿了。”

她怔忡著,極慢地搖頭,“不能明著來,我那時候替了您,還偷偷生孩子,這是欺君,能落著好處麼?您彆替我操心,到了外頭千萬留神,好好照顧自己。我是不要緊的,您常說我頭子活絡,還能虧待了自己?夜裡我去見皇上,想法子拖住他,等這兒燒得沒救了,他來了不過是瞧一眼廢墟,也無力回天了。”說著摘下腕上鐲子交給她,掖淚道,“奴婢和您好了一場,臨了沒什麼能送您的,這個您留著,往後不管到了哪裡,看見它,就想起奴婢伺候過您一場。”一麵說一麵起身,依依不舍道,“我去了,久留落人眼,回頭再生出岔子來。主子保重,好歹彆忘了我。”

音樓哭著送出去,她回身把她擋在檻內,自己提裙下台階,風吹起她的裙袂,數不清的褶兒,飄飄搖搖,拐個彎就不見了。

天漸暗,膳房按時送吃食,照舊來收碗碟。送飯的嬤嬤隔著幔子看一眼,皇後娘娘和平時沒什麼兩樣,人遲遲的,坐在那裡嘀嘀咕咕,不知道在說些什麼。鑒於她時不時鬨個鬼上身,宮裡人人都怕她。有事兒不敢問她,隻敢和寶珠打聽,“皇後娘娘的病有起色沒有?”

寶珠麵露難色,一味地搖頭,“越發厲害了,半夜裡不睡覺,在地心噔噔跳。您瞧她不住嘴說話,猜猜她在說什麼?在說餓呢!才撂了筷子就叫餓,怕是餓死鬼上身了,彆什麼時候要吃人吧!我實在受不得,打算求老佛爺個恩典,就算打發我去浣衣局我也認了,總比嚇死在這裡好。”

嬤嬤聽了更慌張了,隻說:“你且撐兩天,我回了老佛爺再做定奪……把用過的碗筷擱在外頭,過會子自有人來收的。”說著提上食盒,頭也不回地跑了。

夜色越加深沉了,一彎上弦月掛在西麵,天地間昏沉沉的。音樓和寶珠收拾好了包袱在樓裡靜待,隱約聽見遠處傳來馬蹄踩踏青石板的聲響,篤篤到了底下,便不見動靜了。屏息分辨,又有沉悶的腳步聲,轉眼到了門外。

雲尉進來,衝她長揖一禮,“奉督主之命來接娘娘,娘娘莫聲張,隻管跟屬下走。”

音樓點頭,忙牽著寶珠出門。跨出門檻見兩個番子扛著兩具屍首,大約剛死不久,胳膊低垂下來,稍稍一動便跟著搖晃。她嚇得往後一縮,雲尉道:“娘娘彆怕,都是犯了死罪的女子,這麼死法比上刑場身首異處強多了。她們能替娘娘,是她們的造化,死後少不得厚葬,便宜她們了。”說著往下引,“娘娘仔細腳下,馬車已經在道口等著了。”

音樓咬緊了牙關不言聲,因為太緊張,深一腳淺一腳,走路直打飄,好在有寶珠扶著,渾渾噩噩間坐進了馬車。城門上把守的早換成了肖鐸的人,因此到了門禁上無需多言,很快便放行讓他們離去。車過了筒子河,雲尉的韁繩一抖,頂馬撒開四蹄跑動起來,車廂裡驟然顛簸,顛得她坐不穩當,這才恍惚從夢境裡跌出來,咦了聲楸住寶珠,“咱們出紫禁城了麼?”

寶珠笑道:“本就在紫禁城的邊緣,這會兒已經出筒子河了,您看看……”邊說邊打簾讓她往後瞧,城樓上燈火杳杳,像天上點綴的星子,“瞧見了麼?咱們已經離開那座皇城了,以後就要四海為家啦!”

滿心說不清的感受,像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一齊湧上來,把她衝得熱淚盈眶。她在一片迷茫裡遠眺,車走得越來越遠,然而那火光卻越來越大。她拭了淚細看,似乎是燃起來了,熊熊的火焰衝到了半空中。角樓是大木柞的結構,三層重簷交疊,地勢又高,一旦火苗拔起來,要撲滅就難了。

她讓雲尉停車,靜靜看上一陣,那片火光仿佛把昨天燒了個透徹,熱烈地、浩蕩地、卻讓人感到平實和寂滅。她長出一口氣,轉頭問雲尉,“要燒多久?”

雲尉道:“說不準,也許幾個時辰,也許要到明天早上。就算護軍進去翻找,找到的不過是兩截焦炭罷了。娘娘放心,這回定可後顧無憂。”

她抿嘴一笑,清澈的眼睛,倒映出碎裂的金芒,似有些惆悵,輕聲道:“皇後已經葬身在火海,這世上再也沒有步音樓了。”轉過身搭上寶珠的腕子登車,再看最後一眼,安然放下了車門上的垂簾。

今晚西風很大,磚木燃燒的嗶啵之聲乘勢往東,一直飄到這裡來。空氣裡有焦灼淒惶的味道,放眼看,西角樓方向火光滔天,照亮了大半個紫禁城。皇帝匆匆奔到殿外,噩耗像個巨大的錘子,重重砸在他不甚清明的腦仁上。

“怎麼會出這樣的事?”他抓著崇茂問,“皇後呢?皇後救出來了嗎?”似乎意識到問不出頭緒來,踅過身就要出園子。

崇茂忙擋住了他的去路哀求,“主子稍安勿躁,您去於事無補,水火無情,傷了聖躬怎麼得了!肖大人今晚在東廠夜審瞿良貪汙案,這會子接了奏報已經去了。”他咽了口唾沫,小聲道,“奴婢風聞,肖大人得了消息慌得了不得,幾回要衝進火場救人,都叫底下檔頭攔住了。皇上知道的,娘娘在樓裡掛了好幾層帷幔,著起來比撚子還好使呢,火星子呲溜溜躥上房梁,殿頂都是木柞,這一燒,可不壞了菜嘛!錦衣衛披了濕氈進去搜尋,頭一造兒沒找見,第二造兒進去……找著了。”

他吞吞吐吐,皇帝恨得拔高了嗓門:“怎麼個說法?再回不明白就給朕到上駟院養駱駝去!”

崇茂嚇得縮脖兒,一迭聲道是,“娘娘和跟前伺候的宮女寶珠都給找到了,可……因著耽擱了時候,救出來人已經沒法瞧了。”邊說邊抹眼淚,卷袖擦鼻涕,嗚咽道,“萬歲爺您節哀,這也是命。原以為娘娘離了坤寧宮能緩和點兒的,誰知道鬨了這麼個收場。娘娘鳳駕西去,對主子來說是天大的傷心事,可轉回頭想想,娘娘這也是超%e8%84%b1了。病了這程子,到起火,都糊裡糊塗鬨不清自己是誰,滿口譫語的嚇唬人……”

皇帝木然站著,晚風有點涼,迎麵吹來,吹瑟了他的眼睛,他垂著雙肩喃喃:“朕的皇後,死了……”

“有涅槃才得重生。”身後人過來,和他並肩而立,蹙眉看著遠處火光,語氣無關痛癢,“被彆人占據的軀殼,付諸一炬也沒什麼可惜。昨日之事,於我看來已經遠了,如今從頭開始,故人相見也爭如不見。我常在想,您封我為後究竟是出於什麼目的,想得太多,我自己也鬨不清了。可我知道,至少您在花園裡見到我,那時候的心是真的。在我手絹上題字、把我從中正殿救下來,這些都是真的。”

皇帝駭異地盯著她,“你在說什麼?”

她晏晏一笑,略低下頭,那形容兒恍惚和他記憶裡的人重合,隻是換了張臉孔。她轉過身來,把手放進他掌心,“皇上,您瞧我像誰?一間屋子住兩個人,我是音樓,也是彤雲。這麼說,您怕不怕?”_本_作_品_由_思_兔_網_提_供_線_上_閱_讀_

皇帝覺得不可思議,“ 這又是演的哪出?”

她並不答,簷下的風燈搖曳,暈染她平和的眉目,“這動蕩的人間,有什麼是不可能的?音閣九月裡生,您彆忘了說過的話,把孩子抱來我撫養。還有那屍首,不要去看,看了徒添傷感。隻要我還在您身邊,這就夠了。”

皇帝將信將疑,總覺哪裡不對,然而吃了藥,很多事混沌不明,但有一點還耿耿於懷,“你愛的是肖鐸,這麼好的機會,為什麼不回他身邊?”

她牽起%e5%94%87角笑了笑,“就像您說的,他不過是個太監,清粥小菜不能吃一輩子,你我才是正頭夫妻。以前和他千絲萬縷牽扯不斷,其實早就乏了,現在一切從頭開始,是老天爺憐憫我,給我這機會。越性兒斷了,皇上不高興麼?您不是總說愛我麼,難道都是場麵話?”

皇帝扶住額頭,隻覺頭痛欲裂。是他糊塗了,還是這世界真的鬼怪當道?換軀殼、換靈魂,換得他眼花繚亂。這麼說灰飛煙滅的僅僅是音樓的身體,就像換了件衣裳,其實她還是原來的她?

皇帝望向西角樓方向,視線模糊,茫茫然不知該何去何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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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了梅雨季節,天是昏黃的,空氣裡有種清而凜冽的氣味。站在簷下看,宮樓的翹角飛簷像鈍剪子硬絞開的棉布,每一處接近穹隆的地方都是毛糙的,仿佛攏了一團霧,即使大風刮過,也不能吹散那些愁雲。

“都辦妥了?”皇帝嗓音沙啞,怔怔看著肖鐸,“朕答應過她,朕的身旁有她一席之地。如今她走了,朕的心思不會變,她仍舊是朕的皇後……朕沒能送她最後一程,不是朕膽小,是不忍。那樣如花似玉的人,最後變作一具焦炭……你送了皇後最後一程,她的麵目還能不能分辨?”

肖鐸略頓了下才搖頭,“火勢太大,幾撥緹騎進去相救都沒能找見人,最後發現娘娘鳳駕窩在一隻木箱裡。”他神情痛苦,勉強穩住了嗓音才道,“刑部和都察院的人都到了,因著一把火把角樓燒了個乾乾淨淨,他們隻能憑借推斷。估摸著娘娘是犯了病,把樓裡的油蠟都點著了,起火後害怕,跑到木箱裡躲著,這麼一來非但沒有保住性命,木箱一著,反倒更無處藏身了。至於陵寢,請皇上放心,梓宮已經運入地宮,各式配享也都安排妥當了。眼下琉球的戰事提上了日程,那樣多的部署全等聖裁,皇後仙遊已成定局,老佛爺也日夜牽念皇上,請皇上節哀,以國事為重。”

在皇帝眼裡什麼排第一,什麼排第二,這些他都有考量,大手一揮道:“區區彈丸小國,何足懼也?國母新喪,怎不叫朕痛斷肝腸?琉球如何打、該出多少兵、用幾艘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