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頁(1 / 1)

浮圖塔 尤四姐 4206 字 3個月前

一黯,“人死了,東西都沒了顏色似的。主子稍待,我出去叫人把地罩那頭的箱籠搬出去,免得您看著傷心。”

音樓歪在鯉魚錦鍛大迎枕上,心裡空落落的,腦子停下來,像糊了一腦袋漿糊,什麼打算都沒有。把炕褥往上拽拽蓋住了臉,側過身去才哭起來。到底哭什麼也不知道,隻覺得灰心喪氣,眼淚染濕了臉下的枕巾。

鄭選侍的東西都被清理出去了,院子裡隱約傳來李美人的聲音。音樓掫起褥子,就著窄窄的縫隙往外張望,隔著茜紗窗看見那個瘦長的身影,她趕緊抿抿頭坐了起來。

李美人進門便道:“客套什麼,快躺著。”登上腳踏坐在邊上看她,溫聲道,“我得了閆太監的口信就來瞧你了……這會子覺得怎麼樣?”

音樓想嗚咽,可是喉頭堵住了,難受得直噎氣。閆蓀琅把李美人弄出了乾西五所,巳初大夥兒領旨殉葬是怎樣一副淒慘光景,她全然沒瞧見。她想向她描述,可惜無能為力,隻能一味的哭。

“好了好了。”她卷著帕子給她抹淚,“事兒已經過去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那些不痛快的彆去想了,咱們都還活著就好。”

音樓知道她求過閆蓀琅,不管自己最後是不是因為她獲救,最艱難的時候她能想著她,她領她這份情。口不能言就讓彤雲拿筆墨來,一筆一劃寫道:“承你的情,多謝你替我周全。”

李美人勉強笑道:“你這麼說,我反倒不好意思了。我那天和閆太監提起,他隻管衝我冷笑,呲達我泥菩薩過江,還有閒工夫操心彆人。後來再三再四的哀求,他才鬆了口,說送朝天女上路的是肖廠公,他另有差事要辦。自己不掌刑,做不得手腳,隻答應在督主跟前提一提,管不管用得看你自己的造化。當時聽他口氣成算不大,肖鐸這個人不知你有沒有耳聞,麵酸心冷,脾氣拿捏不住,他哪有那份善心救個不相乾的人!可今兒不知怎麼願意伸援手,還繞了這麼大個圈子讓你得了端妃的徽號,閆太監有恁大麵子?怕不是彆有緣故吧!”

彤雲怔怔在旁聽著,訝然低呼:“我們主子晉了妃位麼?沒有殉葬也能得徽號?”

“所以才奇怪。”李美人蹙眉道,“哪有這樣的先例,活著受諡號,說來真晦氣得緊。”

“晦不晦氣都在其次,能拾著一條命,管那些做什麼!至於肖廠公,要不是讓閆少監三分臉,那……”彤雲琢磨半晌,轉過眼愕然瞪著她主子,“該不是瞧上了您,要找您做對食吧?”

在場的兩個人都被她嚇了一跳,太監挑對食是尋常事,可肖鐸那樣的人,不像是為了女人甘願冒險的。李美人不知其中原委,也想不出彆的理由,當真順著彤雲的思路往下捋了,“真要是那樣,能跟著他,就算不能有夫妻之實,到底他權勢滔天,後半輩子也不用發愁了。咱們這樣的人,有什麼將來可言?如果他能待你好,你將就些,得過且過吧!”

音樓哭笑不得,連連擺手。

大夥兒都知道她那副傻傻的骨氣,她一否決就認為她不願意。彤雲囁嚅道:“不瞧下半截,光是上半截擱在麵前,那也是百裡挑一的美人不是!我聽人閒聊時說起過,肖廠公怎麼從承乾宮進了坤寧宮,又是怎麼當上掌印提督東廠的。這人有股子狠勁兒,辦事也絕,否則六年功夫能從小火者進司禮監麼?彆看東廠壞事做儘,這種人受過苦,或者知道疼人也不一定。”

“彆瞎猜了,”音樓在紙上寫,“宦官找低等嬪妃是有的,他要是瞧上我,焉會讓我接太妃的封號?”

這麼說來也是,李美人和彤雲萎頓下來,細想又道:“不是要讓你守陵麼,守陵就得出宮,出宮了就好辦了。肖鐸在外頭有宅子,瞞天過海把你從泰陵弄出去,反倒更容易了。”

越描摹越有鼻子有眼,音樓又說不出話,著急得什麼似的。蘸了墨寫道:“才剛他%e4%ba%b2口說的,是忠人之事,回頭那位貴人會來見我。”

李美人啊了聲,“是什麼貴人?這會子正是風雲萬變的時候,還有心思救人麼?”

彤雲趨身問:“主子莫不是有舊相識?”

音樓搖頭,她進宮兩眼一抹黑,單隻認識乾西五所裡同住的人。橫豎現在猜不出來,等見麵自然就知道了。接下來就該愁彆的了,受了人家這麼大的恩惠,還不知道要她怎麼償還呢!

李美人又談起現況,大家都感到惘惘的,稍坐了一會兒也就去了。她如今隨閆蓀琅住在皇城以東,司禮監裡排得上號的在宮外都有私宅,加之他們手眼通天,每天帶個把人出入不成問題。雖說皇帝新喪,門禁上嚴了些,可隻要有腰上那塊牙牌,就是暢通無阻的保證。

音樓好奇她現在的生活,不知道閆太監對她好不好。追問她,李美人支支吾吾搪塞,隔了好久才說“宮裡事忙,暫時還沒圓房”。當時她覺得很稀奇,太監也能圓房?她以為兩個人隻要麵對麵坐著吃飯就成了,“對食”嘛!

音樓年紀不大,今年才滿十六,以前對男女的事一知半解。後來進宮受了專門的教導,為的是應對皇帝突如其來的招幸,所以那個方麵多少也有點根底。太監去勢割的那處不就是圓房用的地方嗎,都沒了,算不得男人,那麼李美人所謂的圓房,大概就是一張床上睡覺吧!

以前她是問不出結果誓不罷休的人,眼下力不從心隻能作罷。渾身都疼,嗓子裡打了壩,底下人送來的藥都難以下咽。好容易喝下去半碗,倒頭就睡。夢裡依稀回到初初進宮應選的時候,乍暖還寒的節氣,大夥兒都穿著夾襖。尚宮局要“探%e4%b9%b3,嗅腋,捫肌理,察貞潔”,每個人的衣裳都必須%e8%84%b1下來。大家聚在一間屋子裡寬衣解帶,凍得牙關直打顫卻又很快樂。彼時一心想有一番作為,誰知道過五關斬六將,最後就是為了陪皇帝去死。

半夢半醒間腦子倒還算活絡,東一榔頭西一棒子,想起好多%e9%b8%a1零狗碎的往事來。不知過了多久,南麵的鐃鈸鐘鼓聲大作,聲勢如虹恍在耳畔,把她驚出一身冷汗。睜眼看,天都已經黑了。治喪期間一律都掛白紗宮燈,簷下燈火杳杳,再想起五所之內的人都死光了就剩她一個,突然有種汗毛林立的感覺。

那些藥有點用,她試了試,雖然沙啞刺耳,總算能出聲兒了。她叫了彤雲兩聲,聽見廊下急急的腳步聲,彤雲閃身進來看她,“主子醒了?這一覺睡得長,我見您好眠就沒叫您。眼下飯點兒過了,我讓人在灶上煨著湯,這就給您端去。”

音樓掙紮著坐起來,“什麼時辰了?”

彤雲說:“快到子時了,前頭有一輪哭祭,把您吵醒了吧?”

她唔了聲,“宮裡一天死了那麼多人,我有點兒害怕。你哪兒都彆去,就在屋裡陪著我。”

彤雲剛要應,門上簾子一挑,進來個高個兒男人。音樓定睛細瞧,那人在燈下眉目如畫,居然是肖鐸。

第8章 蘭露重

她還在炕上,隻穿了中衣,他冷不丁進來,叫她一陣慌神。他倒不以為然,揖手行了一禮,“給娘娘請安。”

音樓忙拉過衣裳披上,要下地,又覺得不大方便,頓在那裡進退不得。肖鐸是權宦,有品級的太監甚至不用在帝後跟前口稱奴婢,麵對一般人時身上更沒有奴顏婢膝的味道,即便不行通報就闖進門,依然昂首從容,談笑自若。▃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她有些彆扭,不過細思人家救了她一命,再說他原本就是個太監,出入內廷沒有太多忌諱,自己太過計較顯得小家子氣。因欠了欠身道:“肖廠臣不必多禮,深夜來見我,有事麼?”

他聽見她破銅鑼似的嗓子,做出個牙酸的表情來,“娘娘能說話了,再歇一天,就上建極殿守靈吧!內閣擬了娘娘的封號,臣送去給皇後過目,皇後也都應準了,如今再自稱‘我’,似乎不合時宜。”他抬頭四下打量,“這二所殿過兩天更名重華宮,娘娘是一宮之主,當自稱‘本宮’,才好同尊號匹配。”

音樓因他那一擰眉的動作臉紅不已,暗忖他大半夜跑來說教,不知道葫蘆裡賣的什麼藥。聽多了他的壞名聲,心裡也忌憚,便帶著點逢迎的口%e5%90%bb道:“我記下了,隻不過廠臣不同於彆人,於我有再生之恩,在您跟前就不擺那個譜了。”

肖鐸聞言一笑,“臣說過,是受人之托,娘娘不必放在心上。”轉過頭看彤雲一眼,“你暫且回避,我有話和娘娘說。”

彤雲愣了下,再看音樓,她也是戰戰兢兢的模樣,卻依然點頭,“你去吧,有事我再叫你。”

彤雲退下了,屋裡隻剩兩個人,大眼瞪小眼,氣氛有點尷尬。其實說尷尬,好像隻是音樓一個人的事,肖鐸見多識廣,壓根不以為然。見她動了動身子,反而趨前身來,“臣伺候娘娘更衣,過會子那位貴人要來見娘娘,臣是來行通稟之職的。臣打聽過,娘娘出身名門,令尊是隆化七年辭官的太子太傅,坐在被窩裡見客,似乎不成個體統。”

音樓咽了口唾沫,“肖廠臣說得是。”可使喚誰也不能使喚他啊!她縮了下,堆起笑臉道,“不敢勞動您,我自己來就成了。”

他卻不聽,一頭上來攙她,一頭緩聲道:“侍奉主子原就是臣份內的事……”凝目看她,含笑道,“娘娘怕臣麼?”

他那一笑和風霽月,尤其那雙眼,沒有波瀾的時候深邃寧靜,笑起來卻不同,長而媚,簡直攝人魂魄。靠得又近,溫和的嗓音就在她耳畔。音樓心頭雷聲大作,以前不知道漂亮這個詞能用在男人身上,現在才算開了眼。真奇怪為什麼他隻有惡名在外,照理說豔名更該遠播才對。

“您真愛開玩笑,我的命是您救的,對您隻有感激,沒有害怕的道理。”她略偏過身子,“廠臣是好人呐!”

“好人?”肖鐸難得有愣神的時候,無限惆悵地搖頭,“從來沒人說臣是好人,臣在滿朝文武眼中是毒瘤,人人除之而後快。”

音樓不懂朝堂上的事,但是能叫所有人記恨,這人大概的確好不到哪裡去。她也會兩麵三刀,人家救了她,感激隻是一方麵,提防還是需要的。這泱泱後宮,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世人熙熙皆為利趨,既然肯出手救她,自然另有說法。

她暗暗盤算的時候,他正手勢輕柔地替她套上褙子。畢竟開了春,穿得不甚多了,裡麵的夾棉中衣早換成了白綢竹葉紋的。細潔含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