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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圖塔 尤四姐 4259 字 3個月前

侍分散出去,把屋裡的人統統趕了出來。

低等宮妃不像那些品階高的,有獨立的寢宮。她們通常幾個人共用一間屋子,東西五進的院落各處住滿了人,從頭所到五所,湊起來足有四五十。

音樓隨眾人到殿外候旨,推推搡搡間匍匐在地,聽台階上司禮監太監宣讀手諭,內容很簡單,也不需要過多交代——“大行皇帝龍禦歸天,非有子者,出焉不宜,皆令從死”,就完了。

這樣的命運雖然早預料到了,真要赴死,又覺得像是墜進了噩夢,怎麼都醒不過來了。

四周圍哭聲震天,音樓跪著,%e8%85%bf裡酸軟無力,伏在地上起不了身。前兩天還心存僥幸,總以為皇帝尚年輕,至少還有幾年活頭。誰知道這才多久,居然真的晏駕了。

她腦子裡茫茫一片迷霧,什麼想頭都沒有,光知道自己剛滿十六,離家進京應選,空得個才人的名號,還沒咂出做娘娘的味道,就要隨那未曾謀麵的皇帝一道去死。

她是遲遲的人,快樂來的時候感覺不到大快樂,悲傷突襲也不知道哭。耳邊呼嘯的是尖利的喉嚨,她隻感到害怕,害怕得渾身發抖,手腳都僵了,寒意從四肢百骸滲透攀爬,筆直插/進心坎裡。

“哭什麼?這是喜事兒,是祖上積德才有的造化。隨侍先皇,朝廷自有優待。往後家裡人受了爵,念著娘娘們的好,也不枉一場養育之恩。”司禮太監不倫不類的開解不能平息人群裡的驚恐惶駭,誰都沒拿他的話當回事,他也不甚在意,對插著袖子吩咐,“來呀,伺候娘娘們換衣裳。誤了吉時。誰也擔待不起。”

簇新的白布散發出一種瀕死的臭味,腰子門外湧進來一幫尚宮局的人,抖著衣領展開了早就備好的孝服。大半的人被敕令嚇走了魂,幾乎連站都站不起來,更彆說換衣服了。那些尚宮粗手大腳上來擺弄她們,扒了身上花紅柳綠的褙子,摘了頭上錦繡堆疊的釵環,右衽交叉,腰上帶子狠狠一收,一個就料理妥當了。

音樓被推得團團轉,勉強站住了腳四下環顧,所有人都不甘,每張臉上都是痛苦和絕望,卻沒有一個奮起反抗的。這可悲的年代,掙紮也是徒勞,該死還得死。慷慨上路家裡能得蔭蔽,要是不那麼情願,最後白白犧牲,什麼好處都叫你撈不著。

所以得笑著去死?她打了個寒顫,本來還盼著家裡哥哥侄兒進京能來探探她,現在倒好,隻要逢年過節祭拜祭拜就成。隔山望海也不打緊,她一抬腳就過去了。可是殉葬者的魂魄會被鎮壓住吧?也許封在墓%e7%a9%b4裡,永不得見天日。

不知道李美人怎麼樣了,她沒在聽旨的人堆裡。因為不住一個屋,她去找閆太監後就沒露過麵,音樓也沒再見過她。也許他們相談甚歡,李美人已經搬出乾西五所,住到閆太監的處所去了。強權之下不得不低頭,給太監做對食聽起來很悲情,但總算保住一條命,音樓也替她慶幸。

死要做個飽死鬼,就像上刑場前有頓斷頭飯一樣,這是人世間最後的一點施舍。宮門大開著,尚膳監進來一溜太監,兩兩搬著一張小炕桌,殿外的空地上鋪好了毯子,把那些炕桌整整齊齊擺好,請她們入宴辭陽。這種時候誰能吃得下飯?音樓回頭看,彤雲還在她身邊,宮女不用去死,還可以扶她上春凳,伺候她把腦袋放進繩圈裡。

她看著她,嘴%e5%94%87翕動,說不出一句話來。

彤雲哭得撕心,“主子……主子……”

她到這會兒才覺得鼻子發酸,臨終遺言帶不出去,對爹娘再多的牽掛也不過是空談。還好家裡有六個兄弟姊妹,死一個她,痛了一陣也就過去了。

“箱籠裡有四五兩銀子和幾樣首飾,我用不上了,都給你。”她想想,還是覺得應該說點什麼,“我這算不算死於非命?將來還能不能投胎轉世?”

彤雲安慰她,“您這是殉節,閻王爺見了您也會客客氣氣的。”言罷又淌眼抹淚,“我叫您想轍的,您不聽,落得眼下這田地倒好麼?”

她也不想死,被逼著上吊不是好玩的。要想跟李美人一樣,得有路子,至少人家相看得上你才行。她這人生來桃花運弱,君恩輪不著她,連太監都沒一個對她示好的,想想實在失敗。

事已至此,沒什麼可說的。她坐下來喝了口湯,還沒咽下去,司禮太監高唱:“是時候了,娘娘們擱筷子移駕吧!”

音樓聽見嗵嗵的心跳,一聲聲震耳欲聾。彤雲來攙她,她%e8%85%bf裡沒力氣,半倚在她身上,歪歪斜斜跟著隊伍往中正殿去。

那個殿,曆來是朝天女們蹈義的地方。大約屈死的太多了,甫一踏入就覺陰寒刺骨。宮妃們瑟縮著,站在門前往裡看,正殿狹長幽深,陽光從另一頭的窗屜子裡射進來,投在青磚地上,離人那麼遠,照不亮腳下的路。殿內房梁因為吃重大,比彆處要粗壯許多。上邊縱橫掛著五十八條白綾,都打好了結,和底下踩腳的五十八張小木床一起,組成了彆樣恐怖的畫麵。

春季風大,吹過房簷的瓦楞,嗚咽的低鳴像悲歌,叫人毛骨悚然。終於有人扒住門框尖叫起來,“我不要死!救救我!”眾人方回過神,哄然亂了,又是新一輪的悲慟哭嚎。

陰影裡走出個人,素衣素服款款而來。在離門三尺遠的地方站定了,挺拔的身條兒被素麵曳撒一襯,下半身顯得尤其長。

他有張無懈可擊的臉,%e5%94%87角抿得緊緊的,有些倨傲,可是眼睛卻出奇的溫暖。長的睫毛,微挑的眼梢,若不是腰上掛著司禮監的牙牌,真要以為他是哪家少爺,尊養高樓,才生得這樣一副冰肌玉骨。

所有人都在哭,他的表情裡沒有憐憫,那雙溫暖的眼睛依舊溫暖著,還是出於習慣性。他掃視每個人,視線調轉過來時與她相接,探究地一停頓,身後的秉筆太監魏成立刻上前在他耳邊提點,他眉頭一挑,略點了點頭。

“都住嘴。”他提高了嗓門,寒冷的聲線在一片噪雜裡穿雲破霧,“哭是如此,不哭也是如此,傷了心肺,大行皇帝不高興。宮人殉葬,曆來有優恤。追加的贈諡在我手上,宜薦徽稱,用彰節行,這是早就擬定的,眾位娘娘就節哀罷!”語畢轉身,對啟祥宮送來的順妃滿滿行一大禮,“吉時已到,請高娘娘上路。”

一聲令下,眾人被帶到條凳前,邊上站兩人,一個相扶,一個等著抽凳子。音樓的心都是木的,死到臨頭反而平靜下來,就那麼一霎的事兒,過去也就過去了。

那些不屈的還在頑抗,又有什麼用?無非被死死壓製住送上春凳,繩扣往脖子上硬套,也不給半點喘熄的機會,腳下一空,伸%e8%85%bf蹬踢幾下,無聲無息地走完全程。

音樓沒敢瞧彆人,她穿過繩環看見窗下高案上擺起了香爐,那個一身縞素的人優雅地吹火眉子點香,白潔的手指在陽光下近乎透明。

綾子扣上她的脖頸,前塵往事都散了,她看不見後山上青翠的茶園,也看不見父%e4%ba%b2精心引進院子裡的龍泉,隻聽見司禮太監的聲音,像隔著宇宙洪荒,淒惻地長%e5%90%9f:“娘娘們上路了,好好伺候皇上……”

肖鐸再回頭時,差事已經辦得差不多了。他眯眼看,真是一副奇景,剛才還聲嘶力竭的人,現在都沒了動靜,掛在半空中飄飄蕩蕩無所依附,死了就清靜了。

“下麵的事你來辦,棺木都停在殿外,要一個個仔細查驗,驗明了就蓋棺吧!”他掖了掖鼻子,有些人斷氣時會失禁,這裡味兒不大好,他是一刻都呆不下去了。匆匆囑咐魏成一聲,又瞥了眼那個提前放下來的才人,掖著兩手邁出了門檻。

才到廊子下就看見裘安疾步過來,他也是司禮監的人,眼下派在謹身殿伺候喪事。嗬腰到近前,作揖叫了聲督主。

肖鐸腳下頓住了,背手問:“怎麼?”

裘安道:“沒什麼要緊事兒,福王殿下打發我來瞧步才人。督主您忙,我進去問魏成就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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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瞧什麼?都裝棺了。”見裘安目瞪口呆,他皺了皺眉道,“死不了,樣子總要做做的。你去回福王殿下一聲,就說我自有定奪,請殿下放心。”

裘安應個是,複退了出去。

他站著思量了下,叫人進去給魏成傳話,儘快把棺材運到欽安殿裡讓內閣過目。到時候諡號一分派,這個小小的才人掙個太妃的名號,往後名正言順長居宮中,也就遂了福王的心願了。

第5章 宮樓閉

往南徐行,遠遠看見漫天的白幡,喪事都張羅起來了,宮城內外把守的也都是他的人,這會兒該乾正事了。

踱到承乾宮前,宮門外站著錦衣衛,身上飛魚服,腰上繡春刀,釘子似的佇立兩旁。看見他來,嗬腰請了個安。閆蓀琅原在正殿外的台階上徘徊,見他現身,忙抱著拂塵上來迎接。

他朝殿門上看了眼,依稀能聽見邵貴妃的嗬斥啼哭,“不消停麼?”

閆蓀琅應個是,“貴妃哭鬨不休,要上謹身殿服大行皇帝的喪。”

他扯了下嘴角,“服喪?貴妃娘娘對大行皇帝果然情深意重。”一麵說,一麵繞過了影壁。

承乾宮是個兩進院,曆來作為貴妃的寢宮,建築規格很高。黃琉璃瓦歇山頂,簷下還有龍鳳和璽。這裡和彆的寢宮不一樣,梨花尤為出名,整個紫禁城隻怕找不出第二處能與之比肩的了。

今年下了太久的雨,花期都遲了。他站在樹下看了陣子,枝頭花苞不少,連著再暖和上三五日,應當都要開了罷!開了好,太過硬朗的殿宇有了柔和的點綴,才不顯得寂寥。

他提著曳撒上了月台,剛走兩步就聽見邵貴妃砸擺設的動靜,還有她拔尖的嗓子,“叫肖鐸來!”

他整了整儀容邁進門檻,下腳儘是破冰似的脆響。低頭一看,一個青花瓷梅瓶被摔得粉碎,瓷渣子從落地罩一直飛濺到了殿門前。金絲帷幕旁站著個人,素裝素容,哭得眼皮發紅。三步兩步近前來,厲聲質問道:“皇上晏駕,為什麼不準我去瞧他一眼?這會兒當家的人走了就沒了王法,你們好大的膽子,敢軟禁本宮!”

她隻管發泄,肖鐸靜靜聽她說完才接口,“臣是奉命行事,還請娘娘恕罪。”

“你奉的是誰的命?皇後叫你禁我的足,她憑什麼?以往仗著她是皇後,到眼下誰又怕誰?”邵貴妃挺了挺%e8%83%b8,睥睨著眼前這權宦,“肖廠臣,我一向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