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頁(1 / 1)

全是渾濁的深色,不複赤紅。

夏目沙羅也不介意。

摻有神明力量的血液是使用靈力最好的媒介,她凝神,自傷口處重新拔出了鶴丸國永!

誅邪的神刀因為此前嚴重透支力量,已經不再像那日擁有耀眼的輝光,但作為儀式的陣眼,已經足夠。

將刀抱在懷裡,夏目沙羅慢慢將血液塗抹在刃身上。

“五條葵”沒有阻止她。

他們都在等——“五條葵”在等夏目沙羅徹底墮落,夏目沙羅在等儀式啟動。

大概是怕以後沒機會再說話了,夏目沙羅有一搭沒一搭地理會冒牌貨。

“這個?啊,我想想……你既然在五條家呆了那麼久,應該多少聽說過禪院家的影子術法吧?”

“十種影子式神可不是免費領取的。繼承咒術者,需要開啟一場‘調伏’儀式。唯有擊敗了式神,才能將其收為己用。而失敗者,會死。”

“此外,還有一條比較隱秘的規則——若是多人一起開啟了調伏儀式,會被視為一體。結局要麼一起活,要麼一起死。”

說到這裡,夏目沙羅停了下來。

她手腕處的傷口不曾愈合,怪異的血液仿佛源源不斷地流出,不知不覺,已經將二人圈起。

鶴丸國永周身的輝光也自微藍轉為了無暇的白。

一切都恰到好處。

夏目沙羅揚手拋開鶴丸國永,那如鶴一般的神刀,便高懸在二人頭頂之上,將此地與人間割裂。

眉心不知何時亮起了紫陽花形狀的印記,夏目沙羅的眼中倒映出光亮,可翻湧的黑泥卻不斷自她腳下漫出。

那些瘋狂扭曲的實體化的詛咒,仿佛是麵臨了什麼絕境一般,想要拚死一搏。

“……真討厭啊。”

她沒有再看“五條葵”,而是仰頭看向沉默的鶴丸國永,語氣像是抱怨菜裡有青椒的小女孩。

“跟你一起死掉,是我想過最差的一個結局了。”

第137章

祓褉,是獲得神明賜印之後,以神之器為鎮物,以靈力畫地為牢,借天地法則來審視自身,祓除汙穢的一種儀式。

不同於人為的可控,天地法則是無情之物,隻會遵循契約.嚴苛地抹去界內的一切不淨。

對於汙穢已經深入體內的邪祟,淨化過程無異於刮骨剔肉,是貫徹靈魂的痛苦,極為難熬。

所以,在神明仍行走於大陸的遙遠過去,這種儀式通常帶有懲戒的意味,一般用於大妖或罪人受罰,或作為洗心革麵的誠意。

雖然少,可但凡能夠成功踏出祓褉之人,無一不獲得了新生。

即便嘴上說著“和冒牌貨一起死是想過最差的一個結局”這種話,夏目沙羅還是想努力活下來的。

神明賜印的紫陽花在眉心明滅,她蜷縮著倒在黑泥鋪開的沼澤中,雙手下意識攏在心口,像是在攏住那一點執念的溫熱。

不管實體化成黑泥的詛咒如何掙紮,它們紮根在這幅血肉之軀,寄生於夏目沙羅的體內,就無論如何都無法逃離這一場審判。

心跳是痛的,呼吸是痛的,思考也是痛的——活著即是痛苦本身。

夏目沙羅好像聽到有什麼在尖叫。

可她渾渾噩噩地聽不清晰,隻覺得那淒厲的嘶吼此起彼伏,像地獄攀上人間的火焰,吞吐著黑色的火舌,每一次搖曳都伴隨著人骨被炙烤到焦化破碎的聲響。

又仿佛有個細弱的女孩嗓音在哭著喊好痛,在喊為什麼。

原本雪白的肌膚被灼傷.剝落,露出偽裝之下的漆黑詛咒,黑發赤瞳的“久須本奈奈”死死抓住了夏目沙羅,連淚水都是血一般的紅。

痛嗎?她也很痛。

但是沒辦法。

就像貴誌會耐心地把友人帳上的名字一個個還給妖怪,就像諭吉先生和亂步會奔走在黃昏製衡橫濱的白晝與黑夜,就像十六歲的綱吉會皺著眉在十年後揮舞拳頭——

身為人類,總是不可避免地要忍受痛苦。

因為有比自己更重要的東西啊。

大腦幾乎無法堅持思考,視線也無法聚焦,夏目沙羅愣了好久,才憑著本能,慢慢地把那冰冷的一小團懷裡,用擁抱回應了詛咒的質問。

如果這是過去的自己,是過去無數個埋葬在白川鄉的女孩,需要的……應該隻是這個擁抱而已。

——兩個人一起痛的話,會好一點嗎?

“久須本奈奈”眼裡一會兒是憎惡,一會兒是不甘,最後被痛楚掩蓋,凝聚成剔透的委屈與茫然。

在二者同化到墮落一線的如今,“久須本奈奈”擁有夏目沙羅的一切記憶與情感,夏目沙羅擁有它的力量和(穀欠)望。

早已再難分得乾乾淨淨。

明明是想要活下來的,明明本能在驅使她掙紮,可“久須本奈奈”像是被這個輕緩到脆弱的擁抱封印住了,無法動彈。

它慢慢地.慢慢地將頭貼在夏目沙羅的心口,慢慢地.慢慢地閉上眼睛,任由象征審判的白光將二人籠罩。

白川鄉的女孩所孕育的詛咒,貪婪無度,永不滿足。

因為從未擁有過愛,也從未被真正愛過,直到被榨乾最後一滴青春.生命如花般凋零,都是孤單一人,所以最怕寂寞。

這算是“愛”嗎?

它不知道。可夏目沙羅終於願意擁抱它,將人類獨有的溫熱分享給它——這是一個不索取.不掠奪的擁抱。

像夏目沙羅記憶裡,那個名為“夏目貴誌”的人類給她的擁抱。

所以,無所謂了。

那就一起痛吧。

它死死抓住夏目沙羅的手,原本四散攻擊結界的黑泥一點點回攏,將二人包裹得密不透風。

至少這一次,它不再是孤單一人。

………………

…………

……

看來是無法回收夏目沙羅的身體了。

看著如蟲巢一般的黑泥,“五條葵”頗有些遺憾地歎了口氣,但也僅僅是遺憾而已。

即便夏目沙羅馴服了體內的咒靈,但依照二者同化的程度,在咒靈被祓除的那個瞬間,夏目沙羅千瘡百孔的身體和靈魂也無法支撐她繼續活下去。

不過這樣一來,祓褉儀式成功,五條葵這幅軀殼倒是可以繼續用下去了。

……要試著把夏目沙羅的殘軀做成咒靈的材料嗎?

冒牌貨一隻手撐著下頜,饒有興趣地思考。

可就在鶴丸國永降下靈光,祓褉儀式即將順利結束之際,不知何時起藏在陰影裡的黑泥突然暴起,刺穿了“五條葵”的心臟!

“你不能走。”

清脆的女孩嗓音響起,笑嘻嘻地驅動黑泥在人類的血肉裡攪動,把心臟絞成肉泥。

“沙羅討厭你。你得跟我們一起去奈落才行……啊,對了,還有這個。”

黑泥削開“五條葵”的顱骨,將藏在其中的.長著人類嘴巴的大腦暴露在視線下。

這才是讓最強也要忌憚三分.被世間多方供養出來的超規格咒靈。

它笑容甜蜜,不容任何反抗,用積攢的最後一點力量捏碎了那個大腦。

歪著頭看了看手裡的肉塊,已經半透明的詛咒把血跡擦在“五條葵”的衣服上,乖乖躺在夏目沙羅旁邊。

漂亮的紅自夏目沙羅身下蔓延開來,襯得無血色的肌膚更加潔白,像冬天的雪。

它迷戀地觸碰那些滾燙的豔麗,將自己滾進夏目沙羅的懷裡,艱難地同她叮囑。

“這是我送給沙羅的禮物……你要表揚我,要很愛很愛我才行。”

可夏目沙羅沒有睜開眼睛,也沒有回答。

不過它不介意。

她們很快就可以重逢了。

誕生於對愛的渴求的詛咒也很樂意消亡於愛。

這一次,它終於能夠得到滿足的安寧。

汙穢被淨化完畢,祓褉儀式正式宣告終結,作為鎮物的鶴丸國永從半空中緩緩降下。

不論神明也好,人類也好,他的這兩任主公總是生時鬨得轟轟烈烈,與此世告彆時卻極為寧靜。

孤身一人,仿佛一朵花自然而然地凋零,所以無需喧嘩。①本①作①品①由①思①兔①在①線①閱①讀①網①友①整①理①上①傳①

可惜握住刀的人會坦然離去,卻從不曾想過,要讓刀一同跨越黃泉……這樣到底該說是溫柔,還是無情呢?

鶴丸國永笑笑。

雪白如鶴羽的刀靜靜落回夏目沙羅的懷裡。

他或許也到了該休息的時候了。好好地睡一覺,睡長長的一覺,再做個……什麼樣美夢呢。

但下一秒,鶴丸國永警覺地看向另一邊——

被詛咒肆意損害的屬於“五條葵”的軀體,竟沒有倒下,而是緩慢地.踉踉蹌蹌地向這裡走來。

他無力跪倒在夏目沙羅身邊,血與淚把乾乾淨淨.如同睡去的夏目沙羅弄得亂七八糟。

“……對不起,紗織。”

淚水自那雙溫柔如赤子的棕色眼睛滾落,青年卻在微笑,微笑著碰了碰夏目沙羅的臉頰。

“現在還沒到睡著的時候。我知道你是個好孩子,還有很多人在等你,所以,快點醒來吧。”

“請,活下去。”

******

無頭的蜻蜓也能振動翅膀。

信仰也好,詛咒也好,人類的情感總能創造不可思議的力量。

畢竟神明就誕生自人類的願望。

所謂神跡不過如是。

而白川鄉的朝夷神大人,誕生自“守護”的願望。

………………

…………

……

“真是一個好結局啊。”

昏暗中,“書”漫不經心地念完故事最後的收尾。

“腦花術士死了,詛咒被祓除,擁有赤子之心的五條葵憑借寄生在軀體內的殘魂,為愛犧牲,喚回了徘徊在黃泉的靈魂,讓夏目沙羅以人類之軀複生。”

“沒有了咒靈的特殊體質,不需要繼續食用情感,除了要在醫院裡老老實實躺上一段時間,沒有任何後遺症。”

念完最後一個字,“書”狀似好心地向青年提建議。

“故事都要結尾了,不給你的女主人公配個男主角嗎?這張紙還有很多空白,足夠你續一段合情合理的愛情故事了。”

青年指尖轉著筆,聽到“書”的蠱惑後,忽然笑了出來。

“那我又該問回一開始的那個問題了。”他撐著臉,目光微冷,“沙羅為什麼沒有使用你來為自己編寫結局呢?”

和上一次一樣,“書”沒有回答。

青年漫不經心地拈起那張寫了一半的紙張,堆在點燃的火燭上,看它一點點被燃成灰燼。

他淡淡道:“那也是我的答案。”

和夏目沙羅一樣,青年並不信任“書”。

“書”是在夏目沙羅仍困於平行空間的裂隙時,忽然出現的。

它曾經被撕下了空白的一頁,存放在橫濱的異能特務科高層那裡。雖然隻有一頁,但效用和本體一模一樣。

——在空白紙張上寫下邏輯合理的故事,所寫即真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