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頁(1 / 1)

啊。

人心是很脆弱的。

就像碎掉的鏡子,哪怕找回了所有的碎片,勉強重新拚湊在一起,也無法恢複如初,一旦懷疑的種子埋下,就再也回不到當初。

“乙骨君的檔案我就帶走了。還請三瀨先生放心,委托一切順利,安心等我的消息就是。”

夏目沙羅拿起檔案袋,禮節性地衝三瀨隆鞠了一躬,隨口提醒道。

“也請您不要忘了委托合約上的‘保密原則’。”

為了維護社會穩定,也避免讓民眾陷入恐慌,製造更多的咒靈和妖怪,暗麵世界的一切,都是需要對普通大眾保密的。

當然也包括了……乙骨憂太。

三瀨隆沉默地點頭。

在夏目沙羅起身離開校長室的最後一秒,她聽見了三瀨隆如夢囈的自言自語。

“憂太,憂太他,是個好孩子啊。很好的孩子……不論如何,拜托您了,夏目小姐。”

——可是,這麼好的憂太,也被你放棄了啊。

關上校長室的門,夏目沙羅光速變臉。

她高舉起乙骨憂太的學生檔案,開心地在原地直蹦躂,還不忘跟扶額歎氣的鶴丸國永強調。

“乙骨君現在是沒人要的小孩了!那我就可以養了啊!對吧?鶴,我可以養沒人要的乙骨君吧?”

沒人要的話。

那她就不客氣啦!

第009章

請了假,乙骨憂太沒有回暫時寄宿的三瀨家,而是一個人去了當初被三瀨隆撿到的那個小公園。

蜷縮在無人的僻靜之處,身上做工優良的學生製服,並沒有比曾經的單薄襯衫更能帶來暖意。

他隻能團成一團,自己擁抱自己,企圖汲取或挽留些許溫度。

當乙骨憂太處於獨自一人時,咒靈也隨之安靜了下來。

咒靈的大半身軀仍然埋於陰影下,可即便隻露出肩頸以上的部分,那經絡交錯.渾身血肉外露的恐怖樣子,也足夠讓人陷入最深的噩夢。

但在乙骨憂太麵前,咒靈是乖巧而溫馴的。

見乙骨憂太把頭埋在膝間,不理自己,咒靈先是默不作聲地擺弄自己可以輕易奪人性命的利爪,實在無聊了,才屈起手指,隻用無害的指節去觸碰少年。

如同想要引起注意的黏人小動物在撒嬌。

“憂太……憂太……不要難過……陪裡香……玩?”

雖說特級咒靈是存在自己的意識,並且有智慧.能溝通的特殊存在,但會和人類維持這種親密關係的裡香,顯然是更不尋常的例子。

乙骨憂太苦笑著抬起頭來,一下下用掌心撫摸咒靈的手指,安撫住容易滿足的裡香,心裡卻依舊陷在那場連綿不絕的陰雨中。

從那場讓青梅祈本裡香死亡,繼而變為咒靈的車禍開始。

十一歲那年,約定了“以後要結婚,要永遠在一起”的祈本裡香,在成為咒靈後,愈發抗拒所有靠近乙骨憂太的人。

彆說同學,連乙骨憂太的家人都遭到了攻擊。

害怕會再讓彆人受傷,還年幼的少年才下定決心,偷偷離家出走。

從家鄉仙台市一路漫無目的地流浪,像失去了能夠停泊的港口,被迫終生漂泊的船隻。

他本以為三瀨家會是讓他能喘口氣的坐標,但現在看來,也隻是短暫停留的中轉站罷了。

……不能再待在這裡了!

今天如果不是有意向轉校生正好打斷,中城崇他們一定會被裡香攻擊,又會發生不可挽回的事情!

不能,再給三瀨先生添麻煩了。

乙骨憂太有了答案。

閉上眼睛,他徹底放棄了般,卸去任何力氣,任由自己往後倒在椅背上,雙眼無神地盯著傍晚時鮮豔炫目的天幕。

一度改變了他的人生的色彩。

黃昏,由於正值晝夜與天地陰陽交替,在陰陽道中,將其稱為“逢魔時刻”,意為百魅生,一天中人類最容易遇見鬼魅,妖魔橫出之時。

當年祈本裡香出車禍,也是在這樣的黃昏。

乙骨憂太依稀還記得那些赤紅的血液流淌在水泥路上,被黃昏餘暉照得發亮,看起來好像很溫暖的錯覺。

他想起身離開,又被蠱惑了一般,無法驅動身體。

可逢魔時刻不光會遇見咒靈,還會遇見比咒靈更不講道理的存在。

——比如,打算把沒人要的小孩撿回家的,可疑除妖師。

“乙骨憂太,宮城縣仙台市人,十六歲,目前官方的狀態是‘失蹤人口’。”

“十一歲時,青梅祈本裡香車禍亡故,隨後,身邊陸續發生傷害事件。十二歲時留信出走,不知所蹤。”

“通過近期觀察,判定其身具咒術師天賦。暫定鑒定為‘特級’。相伴咒靈‘裡香’為祈本裡香被詛咒後的咒靈。暫定等級為‘特級過咒咒靈’。”

“以上。”

慢吞吞地念完了從地下情報屋那邊要來的檔案,加上自己的分析,夏目沙羅合起那囊括了乙骨憂太十六年人生的薄薄幾張紙,對他揮揮手,露出愉快的笑容。

“又見麵了,乙骨君!重新自我介紹一下:夏目沙羅,受三瀨隆先生委托,前來處理智德義塾高中校內異常事件的除妖師……”

話音還未落儘,如同被所言激怒,祈本裡香將手刺向她的頸脖!

“不許——欺負——憂太!”

下一秒,卻是刀劍交鋒的爭鳴之音響起。

“嗚哇!和鋼鐵差不多硬了吧?不錯嘛,讓我有點驚訝了。”

閃身上前,鶴丸國永揮刀擋下咒靈的利爪,臉上露出了饒有興致的神色。

屬於刀劍的戰鬥本能在強敵麵前,愈發澎湃高漲。

他擊退祈本裡香,又笑眯眯地“友好”提醒道。

“太慢了.太慢了!接下來呢,裡香小妹妹,是這邊?還是這邊?”

祈本裡香被徹底激怒。

向來都大半潛伏於陰影裡的特級咒靈,一手拍在地上,上下尖牙張開呈直角,怒吼著露出了真正的全貌。

“裡香……喜歡……紅色!”

這樣說這的祈本裡香,張開了手掌,用力拍向鶴丸國永所在的地方,連磚石都被輕易粉碎!

“真巧啊,我也喜歡紅色哦。”

如輕盈的鶴展開羽翼翩然而至,鶴丸國永身姿靈動地避開,調整起手式的姿態近乎優雅,鎏金色的眼中則戰意湧動。

“在戰場上染成紅色,就會更像鶴了吧?”

………………

…………

……

在鶴丸國永絆住祈本裡香的時候,夏目沙羅趁機走到乙骨憂太跟前,繼續剛才被打斷的談話。

“不用這麼戒備我啦,乙骨君!我對你和裡香都沒有惡意,隻是想來問問你,願不願意跟我走而已。”

無視了少年全身的警惕與抗拒,她自顧自地把提前寫好的報告書塞給對方,兩隻手就這麼捧著臉,笑得眉眼彎彎地看著乙骨憂太。

像看一株開得特彆的好花,一隻格外活潑可愛的小動物那樣。

“之前稍微做了點功課,鶴說……啊,就是正在和裡香玩的白發大哥哥,乙骨君你應該算是他的遠方親戚?”

“你們的祖上應該都是姓五條的。”

鑄造鶴丸國永的刀匠名為五條國永,大概也是五條葵的那個“五條”。

追根溯源,據說五條家是日本三大怨靈兼掌管學問之神.菅原道真的後代。

所以五條家才會擁有那樣強橫的血脈傳承,位列咒術師禦三家之一。

“根據我的猜測,乙骨君應該是具有相當潛力的咒術師,在年幼不自知時,無意中詛咒了死去的祈本裡香,將她留在此間,成為了特級咒靈。”

“按照咒術師的流程,如果乙骨君和裡香被發現的話,應該會被立即處死吧。”

夏目沙羅用相當輕描淡寫的口%e5%90%bb,說出了非常可怕的事實。←思←兔←網←

可乙骨憂太卻並沒有因此而感到害怕。

或者說,他一點驚訝的神色都無,好像早有預感,甚至因為得知了注定的結局,總算能放棄所有掙紮,安心地休息了。

“這樣啊。也是,應該就是這樣才對。”

身上豎起的刺都撫平下去,乙骨憂太難得笑了笑,扭頭看向還在跟鶴丸國永戰鬥的祈本裡香,口%e5%90%bb輕鬆。

“那就拜托您了……夏目小姐,請送我和裡香,一起入眠吧。”

他閉上眼睛的樣子,宛如純潔的小鹿主動迎向獵人,引頸就戮。

看起來真的好乖,太乖了。

以至於夏目沙羅忍不住踮起腳尖,呼嚕呼嚕揉亂了少年蓬鬆的黑發,感覺不比玉犬的手感差。

對上乙骨憂太困惑不解的目光,她理直氣壯。

“誒?可是我沒打算祓除乙骨君和裡香啊——我是除妖師,又不是咒術師。而且剛才就說過了,我隻是來問問乙骨君,願不願意跟我回家的!”

開始拐小孩,夏目沙羅掰手指例舉被自己養的優點。

“我們家裡還有一個空置的房間,蠻大的,有床,乙骨君可以和裡香一起住。”

“鶴會做飯,但味道一般般,實在不行可以去津美紀家蹭飯!反正乙骨君看起來吃得很少,又被欺負得好可憐的樣子,津美紀應該會同意的。”

“而且。”

她又扣下一根手指,認真地說。

“我會束縛住裡香,讓她不能再傷害彆人。乙骨君也不用再流浪了,還能去上學,重新擁有普通人的人生。”

言語所編織的美好未來,比夢境更惑人,也更虛幻。

乙骨憂太不懂。

“那您……需要我付出什麼代價?”

但他又飛快地推翻了自己。

“什麼代價都可以!”

“不管是做實驗,還是要幫上您的忙,隻要不會再傷害到彆人,也.也不會傷害到裡香,需要我付出任何代價都可以!”

乙骨憂太害怕傷害彆人,害怕寂寞,想要與他人有所聯係,想被人需要——想找到,能活下去的自信。

“……‘做實驗’什麼的也太失禮了!不管是除妖師還是武裝偵探社的社員,我可都是遵紀守法還按時納稅的正派角色!”

毫不客氣地敲了敲乙骨憂太的額頭,夏目沙羅對他伸出小指,開心得不得了,仿佛周身都要綻滿小花。

“很簡單的——請像喜歡裡香一樣,喜歡我吧?憂太。”

她笑時,如同身後黃昏餘暉那樣,是魔幻又綺麗的色彩,或許是危險的,卻同樣引誘人類跨過那百魅徘徊的一線。

“我喜歡彆人喜歡我,也喜歡玫瑰!”

因為乙骨憂太的愛,是快要腐爛的玫瑰。

有種靡麗的甜蜜,那些隱而不發的極端且扭曲的情感,化作濃烈的馥鬱香氣,甚至會帶來迫人的窒息感。

而少年似乎總被逢魔所惑。

第一次,乙骨憂太遇見了成為咒靈的祈本裡香。

第二次,乙骨憂太遇見了夏目沙羅。

他勾住了她的小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