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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爹 香小陌 4381 字 3個月前

給少棠打電話。

他沒辦法決定,無法接受現實,為什麼由他來經曆和決定這種事?

孟小北那一夜陸陸續續簽了很多次自己名字。

那是平生第一次感受到,人生最切膚刻骨的恐懼和無助,生離死彆。家裡沒有其他人在身邊,就隻有他一人麵對、承擔,他血緣上最%e4%ba%b2近的兩位%e4%ba%b2人橫躺在那裡麵,等著他。他在外麵拿著一堆東西,一頁一頁地為他父母翻篇、簽字。

他人已經傻了,木然,也弄不清簽的都是什麼,好像有手術決議書、輸血同意書、醫院免責單什麼的。

他直直地坐在走廊長凳上,回想他爸爸早上對他說過什麼。孟建民溫和地對他說,咱們一家三口出去轉轉吧,你想去哪,想吃什麼飯館,爸請你吃好東西。

醫生又過來問了一遍,要不要拔管子這種事,孟小北神經質地搖頭:“不拔管子,我想讓我爸活過來。”

他問他爸爸有沒有留下什麼話。護士說,人送來就那樣,早就說不出話,一句話都沒有留。

孟小北作為在場唯一直係%e4%ba%b2屬,被準許穿上消毒服戴著帽子進入房間,見他爸最後一麵。

他立在他父%e4%ba%b2的床頭,望著床上那張熟悉而滄桑的臉。孟建民看起來十分平靜,臉上完整,沒有任何破損,就像睡過去了。也確實沒有意識了,%e8%83%b8部起伏極其沉重,緩慢,心臟檢測屏上那條波動線走勢危殆。

孟小北低喊:“爸爸。”

四周安靜,幾種儀器和管子交織發出單調低啞的聲音。孟小北說:“爸,對不起。”

孟小北肩膀抖動,聲音沙啞,哭著說:“爸,我認錯了,你能回來嗎。”

護士在屋內走動,行動路線和腳步聲規矩,仿佛每天走過千百遍,看過無數次這樣%e4%ba%b2人彌留告彆的場麵。護士在身後提醒:“你不要哭啊,眼淚容易帶出細菌。”

孟小北用力咬著嘴%e5%94%87,強迫自己不哭出聲音,後退幾步,不讓瓢潑如雨的眼淚落到他爸爸身上。

房間裡突然暗下來,燈火飄搖,起風了。

ICU重症室裡是不應該刮風的。

但是,孟小北那夜絕對感覺到頭頂身邊刮起陣風。他直立著,身體被風一打就透了,像薄薄的紙片,一百二十多斤的體重都沒有了。風從他耳邊吹過,盤旋,耳畔恍惚有陣陣腳步。這可能是他爸有話想對他說,嘴上卻已經說不出來,隻能靈魂交流。

孟小北看到他爸爸眼皮微微動了一下。

孟建民兩枚眼角都流出眼淚,現出兩行溼潤痕跡。

小北哽咽著說:“爸,天還沒亮,少棠說他淩晨時就能趕過來。”

“爸,您再等一等少棠,可以嗎。”

“爸爸,對不起。”

孟小北認為,他爸爸絕對是聽到他說話,聽到他慟哭認錯。

孟建民給了他回應,%e8%83%b8膛明顯起落,勃/動。每一次的呼吸,都十分艱辛、沉重,努力地支撐和拖延生命。

中途曾經心跳停止大約三分鐘,孟小北都快要崩潰,覺著沒有希望了,他要獨自送走他的爸爸,一個人承擔一生無法擺%e8%84%b1的痛苦愧疚。醫生護士圍過來檢查,已經準備宣布死亡。然而這時,孟小北看到儀器上那條線又跳了。

大夫說,這人原本隻能維持一兩個小時,堅持不到多久。

護士都很奇怪,怎麼這樣了,怎麼還沒有停止呢。

淩晨時,孟建民又開始呼吸,撐得十分艱難,仿佛就是心事未了,舍不得走,也知道這個時辰是不應該走的。他兒子現在身邊一個%e4%ba%b2人也沒有,多麼的可憐,怎麼能撇下兒子一個人、讓兒子孤苦伶仃無人照顧?無論如何也要等來一個能托付的人。

眼角再次流出眼淚。孟小北永遠都忘不了那樣場麵,他爸爸眼角有大顆大顆淚珠滾落。

……

少棠到達醫院之後,向主刀大夫問明情況,為他嫂子交付了手術押金,辦好一應手續。少棠叮囑大夫,不要告訴我嫂子實情,兩口子患難夫妻多年恩愛,就說我大哥還在搶救,人還在。

少棠是最後一個見孟建民的人。他站在他大哥床前,垂手直立,孟建民臉頰瘦削卻骨骼堅硬不損,前額和眉骨堅/挺,麵容完好端莊。

少棠喊了好幾聲,彎下腰湊近,求問遺囑,孟建民卻說不出一句話。

孟建民就是在等少棠,頑強地又撐了六個小時,等到早上,天亮了。遠處鐘樓仿佛從遠古八荒蕩滌著塵埃傳來深沉的喑鳴,霧霾散去,露水潤澤,令這座城市煥發新顏。

少棠當時哽咽說:“大哥,如果你不同意那件事,你告訴我,我尊重你的意願。”

“大哥,你給我做一個表示,不同意就搖頭,我能看懂。”

孟建民既沒點頭,也沒有搖頭,很努力地想要對少棠做出回應,想說話,%e8%83%b8口起伏,分明就是想要叮囑什麼,眼角撲簌下眼淚。

少棠眼眶通紅,也流淚,哽咽無法呼吸。少棠說:“大哥,我一定替你照顧嫂子,照顧小北一輩子,將來不會讓他吃苦受罪。我給咱爸咱媽養老,他們就當作是我%e4%ba%b2生父母,你放心。”

孟建民等到了少棠這句承諾,終於心安,當真就慢慢平靜下去,不再掙紮著喘熄,眼淚竟也止住。

建民麵容安靜平緩,一生無數艱難坎坷,都在那一刻戛然而止,好像也沒有彆的什麼牽掛哀傷。孟小北遠遠看著,在模糊淚眼中凝視他的父%e4%ba%b2從容的神情。事實上孟建民一個字都沒吐露,或許這就是孟小北一廂情願,內心底下彷徨期盼。他覺著他爸在那一瞬間是同意了,眼淚是為他而流,他爸爸仍然愛他。

……

******

孟家%e4%ba%b2眷的航班晚到一步,沒有能夠趕上最後一麵。姐妹在門外抱頭痛哭。

他大姑也心疼大侄子可憐,又抱著孟小北哭了安慰一場。

中午警察來過一趟,少棠出去與警察交涉。當時有人報過警,交警在現場勘察留下事故報告,已發出肇事通緝。

小北他三姑哭了半晌,偶爾爆發出幾句:“少棠你說這事是因為誰造成呢?!如果沒有你和孟小北那樣,我哥會出事嗎,我哥能突然這活生生一個人就沒了嗎他就沒了!……”

少棠靠著樓道牆壁,嘴角緊閉,挺立無言。如果孟建民在彌留之際,對他是搖頭,要求他和小北分開,即便一時間再痛再難過,反而就是解%e8%84%b1。

他是那個活著堅/挺著要承擔責任的人,假如在這樣的關頭放棄孟小北%e8%84%b1離關係,作為男人也是一種懦弱和辜負。

?思?兔?在?線?閱?讀?

大姑當時製止了其餘人:“你們都彆這麼說,以後也不許這樣說!”

大姑嚴厲地說:“這就是意外,完全就是一場意外!你沒聽剛才警察說的嗎,事故報告都出來了,是那個司機超速不看人行道,咱大哥和嫂子當時走的是斑馬線,大哥嫂子完完全全無責,對方負百分之百責任!咱們家的人,都沒有過錯!!”

樓道內四下無聲,一家人佇立。大姑說:“將來大夥跟咱爸咱媽說這件事的時候,也要這麼說,這就是意外,誰都不希望發生的!要責怪就怪那個肇事的,抓著人把他判死,我都想千刀萬剮了他!孟小北沒有責任,咱們全家絕對都沒有責任!”

孟小北抱著他大姑哭得不停粗喘。

大姑後來摟著孟小北斷斷續續講了很多故事,“你爸小時候對妹妹們就很好。其他妹妹都小,家裡就我和我哥年齡近,我哥就帶我一起玩兒,在二廠合作社撿菜葉子撿水果吃,所以我和我哥感情最深。我哥就是一生命不好,這輩子事事不能遂他心願。”

“出了事,最忌一家人互相埋怨。”

“人沒了,家不能散。”

大姑說。

家裡當時想儘辦法,通過學校係主任輾轉聯係劇組,通知孟小京回家。孟小京可惜還是回來晚一天,從西北戈壁灘影視城坐車出來,趕不及,沒能見上父%e4%ba%b2最後一麵。

孟小京來時,聶卉就也跟來了。那兩人在醫院樓道抱頭哭了一場。聶卉看起來是真傷心難過,臉色通紅,大約也是惦記起她孟叔叔生前的和顏悅色各種照顧。隨後%e4%ba%b2家派了秘書過來,找醫院領導詢問馬寶純手術救治的事。孟小京攀上的這位%e4%ba%b2家母,平心而論,很仗義很會做人,懂得雪中送炭的道理,當時幫忙協調醫院,安排當地最好的主刀大夫,上最好的醫療條件,給馬寶純做了手術。手術很成功,度過危險。

就憑這一點,孟小京也得記他丈母娘一輩子恩德,不敢不報恩。

聶卉媽說,我們家總之沒有兒子,以後就是拿孟小京當我們家“半子”。孩子年輕喪父,多麼難過。

一家人探病,沒有告訴嫂子家裡男人已經沒了,都不說,拖了一個月才說。

馬寶純躺在床上,看著窗外出神,有時悄悄抹個淚,卻也十分堅強。

她有一回問少棠:“我其實猜到,你大哥是不是不在了?”

馬寶純說:“我記得清楚,當時他推了我一把,把我推開,先撞的肯定是他。你大哥就是這樣一個人,他永遠都是這樣,他不願意讓家裡其他人吃苦受罪,最後一家子所有的苦,都讓他一個人吃了。”

孟小北孟小京哥倆開學都被打發回北京,為了瞞住爺爺奶奶,得繼續在北京念書,大四還關係著畢業分配。

少棠有半年在北京和西安兩城之間奔波,給他嫂子雇了一名護工在醫院裡照顧起居。

事故的肇事者,在事發之後一天即落網被抓,就是一輛手續不全的違章渣土車。少棠往交警局和法院跑了幾趟,處理繁瑣的善後,又去孟建民廠裡談傷員在西安的後續治療費用,以及找保險公司扯皮。在當時混亂狀況下,孟家也沒有彆的能打能吵能扛事兒的男丁,%e4%ba%b2戚都在北京上班,隻能少棠去跑,為他大哥嫂子討個公道。

偶爾覺著難受難撐的時候,想想頭頂青天孟建民盯著他呢。

保險公司不厚道,原本想賴賬,說你這是刑事責任案件,抓到了嫌犯,就是肇事者賠償,我們不管賠,不能讓你拿雙份,出個事故你還有的賺?少棠急了跟保險公司的人摳法律條文,說老子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