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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得白雲庵的後山後,我終究看到了自己個兒的墳墓,孤零零的立著一塊兒石碑,上書“愛妻林氏剪秋之墓”,瞧著不像是柳寄生的手筆。那刀削斧刻的字淩厲中又帶著股子灑%e8%84%b1曠達。再細看時,又有一行小字在下麵,是“蘇州西陵鶴立。”我一頭的霧水,這西陵鶴又是誰?我連名姓都不知的人,怎就成了他的妻子?

“你在這裡做什麼!”一聲清斥簡短有力,我暗暗地讚了讚才反應過來,這人又是誰?我轉頭一看,直道是蒼天戲人,這不是被我設局欲騙錢財時看不過意告知其真相將之放走的人麼?怎地如今還在這蘇州府?

說到這事兒,還是要提到柳寄生這個人。當初我和他走後先是去了京都,將錢花用後過不下去就一路輾轉到了蘇州府。途中我們沒盤纏,每到一處柳寄生都會在那市井最熱鬨的一處典一處房,或是叫我充作因一個丈夫外出經商自己獨居在家的夫人,或是充作閨中懷春的少女,站在窗邊向外看,而後便有那貪慕美色的書生或者客商想勾搭我,這時他們就會找到一個婆子與他們說和,前來我處欲和我共赴巫山弄一回雲雨。到第二天早上,柳寄生帶著幾個彪形大漢裝作我的丈夫回來發現“j□j”,甩我一巴掌後就要將“奸夫”送官。書生若是被這事兒壞了名聲功名有礙,客商見官怕被擠得家私全無,是以他們皆要私了,任柳寄生得了一注不菲的錢財,分些與幫忙的彪形大漢和那說和的婆子後儘悉交與我打點花用。

初時我不肯,隻說這樣刻薄人的事我不愛做,柳寄生就將窩心腳和耳刮子賞我,見我隻是哭著不依就說:“那起子人若是心無邪念自然不會上當,上當之人都是些在風月場中耍慣了的,又愛引誘良家女子,合該得個教訓的。我們此舉非但能解了眼下困境,還能教訓他們,讓他們不去禍害良家子,還能給世人警醒,實乃一舉三得的事。”

見我仍舊不依他便道:“也罷,若是你不肯行此事,隻怕再過幾日這世上就沒有你我了,到時即便是黃土壟中收白骨,也沒奈何了。”

我道:“咱們不若做些正經營生?我亦已學會紡紗織布,以此來賺些錢糊口粗茶淡飯也儘夠了。”

柳寄生蹙眉:“怎可如此勞累你?且我一介書生若不走科舉應試的路毫無用處,將來趕考打點花用還是大頭,咱們現在就拿三五兩銀子還能花用日?”

我低了頭,心中愧疚:“都怪我之前不知道銀錢難掙,將銀子流水一般的花了出去。”

柳寄生皺眉歎道:“也是我沒用,我何嘗想讓自己的妻子做這事?隻是......是我沒用,養不了家。”而後他又拉著我的手,“將來我一定給你掙個封誥夫人,讓你坐八台大轎,風風光光地回鬆江去見嶽父嶽母,好叫他們知道咱們都過得極好。若是他們知道你和我出來後過的是貧民般的生活,衣不暖體,食不果腹,不知道要怎麼心疼呢。”

我聽他這般說,心中亦有鬆動,想到父母%e4%ba%b2若知我如今過的這樣日子會心疼不說,柳寄生亦難以求得他所想,便聽了他的。卻沒想到,若是我的父母%e4%ba%b2知曉他們苦心教出的女兒白念了十幾年書,做了那些坑害人的勾當,又是怎樣的形容。所謂少不更事怕就是如此。

而眼前這個人,便是那被我坑害的人之一。當初我製了迷[yào],隻將那些欲和我......的那些人迷暈,叫柳寄生第二日早上“捉奸”,得了幾次手後,我們便到了柳寄生的原籍蘇州府的一個小縣,我將錢與他做了幾身兒好衣裳,買了幾部書,又把些與他打點了考官,才進了學。我見這般用下去遲早坐吃山空,又買了紡織機,織布賺錢做日常的花用。

因要鄉試,沒有銀錢是斷然不成事的,柳寄生便又要我重操舊業。於是我便將一身兒舊年的好衣賞穿上,借了隔壁大姐的胭脂水粉裝扮起來,仍在鬨市中典了一處房屋住下,站在窗邊,看著行人或趕路,或停下買些吃食、香料、折扇、荷包之類的物件兒。其中一個男子身著一身白色鑲邊繡祥雲的直裰,戴著四方平定巾,手持折扇,劍眉飛揚,於那鬨市中喝酒,其灑%e8%84%b1曠達讓我暗讚:“好個人物。”

他轉頭時亦看見我,我展顏一笑,他便將酒杯舉了舉,一乾而儘。

再次見到他時,是在夜晚,他就在我所典的房屋對麵租了間房住下,晚上把對著我這邊兒的窗戶打開,將他隨身的簫把來吹。我聽見簫音中鄉音惆悵,不由得想到了遠在鬆江府的父母。自我不孝離家也不知他們怎麼樣了。越是深想便便越覺自己不該,隻恨時光不能倒流,不曾好生侍奉雙%e4%ba%b2。於是我也取了琴,跟上那簫音,奏出綿綿思鄉曲。

月色清冷冷地照下,無一人的街道像是攏了月白色的高華一般,也變得神秘美麗。就像我的窗子的對麵那瞑目吹簫的少年,乍起的夜風吹起了他的衣袂,婉轉的簫音似形成了氣暈一般將他籠罩。

罷琴時我含笑而對,而後關上了窗戶。

像以往的那些人一樣,他也通過一個婆子來傳遞消息,最後上了我這臨時典來的房子,和我相對而坐。我吩咐侍女治酒和他相談,他卻並不像其他的臭男人一般隻想著男女之間的事兒,而是頗為有禮。

我說:“往次見公子時,我便心中有意。若是公子願意,奴願自薦枕席。”這廂侍女哪兒已然備好下了藥兒的茶把他,隻要他應下,明早柳寄生就可領著人來“捉奸”,這樁生意也算是了了。

然這次確然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那公子笑了笑,說:“我雖傾慕小姐,然斷然不可悔小姐名節。今日小生唐突,圖得見小姐一麵,已是不合禮數至極,若再有彆念,和那些登徒子又有何異?”

最讓我眼圈兒紅了一紅的話還在後邊兒,他說:“朋友易得,知己難遇。往次和小姐琴簫合奏,甚是相契,我便思量著要和小姐徹夜暢談,這才不拘禮數前來。若是小姐果真有意於小生,亦是小生之幸,改日必定攜禮請媒人來提%e4%ba%b2。”

我見他眼眉間皆是如我初見柳寄生時那般的情意,又說得鄭重,行事坦蕩磊落,暗暗自慚形穢了一番,深覺不配和他知己相稱,更不願他被我騙到吃虧,就把明白話說將他聽:“不怕說與你曉得,我原是彆人的渾家,因無錢花用才做了這個騙人的勾當。每次隻消將人迷暈,第二日我丈夫就回帶人來訛詐錢財,公子是好人,我不欲相騙,還是快走要緊。”

此公子聞言大怔,並不知曉原來坐在他對麵和他舞文弄墨談詩弄琴的光鮮女子我居然就是一個騙子。還是一個嫁了人的騙子。我隻當他要發怒時,他將身上的一個玉玲瓏解下將來把我歎道:“不管你是誰,我看到的是你這個人,而不是你做過或者要做什麼事。此生無緣,此物送把小姐,隻做個念想罷。”而後他竟從窗戶一躍而下,一人一簫走入對門的房裡。

那枚玉玲瓏是冷玉所製,拿在手裡有中透骨的涼意,夏天配在身邊甚是涼爽,我原是擱在枕頭下,後來不知怎的再也沒找著。

眼下提著一壺酒前來我墳前並冷臉斥責我的男子就是那贈我玉玲瓏的書生。

作者有話要說:

☆、癡情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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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說我轉頭,見是他時略略驚了一驚,青黛已然嘴快地回話:“你又是哪個?見著女子反而不避嫌,倒要將些不好聽的話說把人聽。”

我聽了青黛的話,不忍辜負他的情意,也不知該怎麼應對,隻得以不變應萬變。俗話曾說,人生有三大喜事,一是洞房花燭夜,二是金榜題名時,三是他鄉遇故知。這書生也算是我的故知,奈何天意弄人,他似是極不待見我。

此時此際,這人並不理會青黛淡淡譏諷:“你既已達到目的,何必再來擾秋娘清淨?你們兩個倒還真是相配,一個為了個舉j□j之位便把人原配娘子害死,一個為個‘財’字便拋棄糟糠,當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快些走開,莫汙了秋娘子的墳塋。”

我見有人如此維護於我,心裡頗不像意。此前我還是林剪秋之時,要看到個把個如此不計得失不計我做過什麼不計我是誰地對我好的人簡直就像是在大海裡撈根針一樣。我曾以為柳寄生就是那根針,然而這根針過了個一年半載就被鏽蝕了,成了根兒不像從前的細鐵絲。隻是我自己活該,饒是知道也要跟著他。現下我重生在我這仇人息夫雅的身上,倒是又找著這麼一根針,可惜我已成了自己的仇人,是以這根針將他能刺傷人的那頭對準了我,我在他眼中也就成了一塊兒破布。而在他眼中,已經失去的我才是那乾淨高華的白絹紗。

我此時見他這一片心,倒也不好多說什麼,更不願與他交惡,是以隻是叫住青黛:“勿要多說,我有些累,先去白雲庵歇歇腳吧。”說完我便向這書生微微頷首,轉身走過一段平地,又緩緩地走下那窄緩的石梯。石梯邊的叢林中有塊被劈爛的光滑木塊,倒是少見地很。

息夫雅雖是嬌小姐,腳卻也是纏得跟三寸金蓮一般,甚是不便行走,是以穿著高底鞋的我隻好由青黛扶著下去。此時我才暗自歎息,幸好青黛跟來了,不然這盤旋著的石梯可叫我怎麼處。

當我們看到灰白色的的牆和上麵蓋著的青瓦時,白雲庵便出現在我們麵前。走上一段有周遭大樹掩映的石階,有一個看上去約摸十二三歲的小尼,手持掃帚彎腰掃著地上的灰塵或是一兩片翠綠色的落葉。

青黛前去與她交涉了一番,她便進去稟告。主事的人出來時,青黛又將一大塊兒銀子把她們,說是以後還要來做布施,點長明燈。她們慈眉善目,笑%e5%90%9f%e5%90%9f地將我們迎進去,做了些素齋出來款待我們。而後我想知道些柳寄生的事,璧如他在埋葬我時有沒有傷心黯然或者有沒有常來看我或者有沒有對著墳塋說話等,便和她們聊起了些家常,又扯到新近出的些新事體等。

我在找一個不報複柳寄生殺我之仇的理由。

然而當我真的聽到我被埋葬前後的事時,我卻寧願自己沒聽到。隻因那對我情深意重的,並非是曾經和我相濡以沫約好白頭到老的柳寄生,而是彆個與我相識不久的人。

“將才我從山上下來,見立著一塊兒石碑,不像是以往的,名姓又是女子,不知師傅們可知道那是哪一個?”

有一個中年的比丘尼惗了撚手上的佛珠,在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