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藥王穀毒穀,綠樹落蔭,涼風習習。

麵色蒼白的布諾站在陽光下,黑衣包裹之中的身體看不出以往的健勁,倒顯得幾分羸弱,隻見他雙眼緊緊盯著穀口方向,似乎在等待著什麼。

而當他遠遠看到出現在穀口的燭淵的身影時,立刻喜上眉梢,轉身就走往身後的屋子,隻是他步履緩慢,絲毫沒有往日的爽利,曳蒼遠遠見到他急切卻又行動緩慢的模樣,立刻衝到他身邊扶住了他,眉心揪緊喝道:“老左!”

布諾還沒挪到門前,燭淵已走到了他麵前,布諾下意識地要對他行禮,卻被燭淵製止,“布諾,雖然三年多未見你,也用不著對我行禮。”

“大人一路勞累定是餓了,我這就為大人燒幾個菜,今兒風正好,我去把桌子扛出來擺到樹蔭下,大人坐著等等我就好。”布諾的聲音破碎黯啞,並不算長的一句話他卻說得困難緩慢又斷續,以致把話說完時忍不住大口喘氣,仿佛用儘了他全身的氣力一般,也隻有在燭淵麵前,他才願意用這一副破嗓子說這麼多話。

燭淵隻是淡淡看他一眼,繼而在曳蒼與布諾不解的目光中轉身進屋,再出來時手上提了兩張木椅,擺到了屋前的樹蔭下,而後走到布諾身旁,將布諾從曳蒼手中扯過,扯到椅子前,再把他扔在椅子上坐好,末了用命令的口%e5%90%bb道:“坐著吧,這麼多年了,也該讓你們試試我的,手藝。”

布諾猛地一愣,燭淵涼颼颼看了曳蒼一眼,曳蒼立刻衝到屋子裡扛出一張桌子擺到布諾麵前,燭淵這才扭頭轉身走進屋,當燭淵走進屋子後,曳蒼迅速湊到布諾身邊,忐忑道:“老左,大人煮的東西,能吃嗎?”

布諾還在愣愣失神,而後笑出了聲,笑聲沙啞卻開心,卻是愈笑愈憂傷,“曳蒼,我還夠時間嘗到大人的手藝嗎?”

曳蒼即刻轉身背對著布諾,不讓布諾看到此刻他麵上的神情,卻聽得出他的聲音有些極力控製情緒後的顫唞,“夠。”

“那就好,我還想和你還有大人喝幾碗的,夠時間,那就好……”布諾淺笑說著,忽而身體猛地晃了晃,心口傳來窒息感的同時視線也跟著瞬間變得模糊,布諾卻在意識完全渙散之前拿起曳蒼為他準備的銀針,在心口旁的地方毫不猶豫地刺下!

夏日的風即便再如何清涼也會帶著些許溫熱,可卻是在這樣日頭炎炎的夏日,曳蒼覺得渾身冰涼。

因著擔憂布諾的身子,曳蒼不敢離他半步,他也害怕布諾等不到燭淵捧著飯菜出來的那一刻,於是便是燭淵獨自一人在屋子裡搗騰了許久,碗盆摔爛的聲音,被煙熏而發出的咳嗽聲,米飯被燒糊的味道,黑濃得不像話的柴煙,無一不在燭淵進屋子後出現了,愈發地讓曳蒼覺得這飯菜能吃嗎。

可謂是許久許久,久到布諾已在心口旁刺下第四根銀針,燭淵才一臉灰地從屋子裡出來,那身上臉上東臟一塊西黑一片的模樣,讓曳蒼與布諾都忍不住笑出了聲。

隻見燭淵手裡就捧著一隻碗,一碗黏稠稠的……米飯,上麵還有一條黑兮兮的……魚?然後將碗擱到了布諾麵前,曳蒼立刻將早就放在桌上的筷子遞到布諾手裡,然後扭頭問燭淵:“大人,不對啊,為何隻有老左的份沒我的份?”

“裡麵還有兩鍋糊底的,自己去刮。”燭淵看也不看曳蒼一眼,拉過椅子就在布諾對麵坐下。

“……”大人還玩差彆對待。

“曳蒼。”布諾還未動筷便先看向曳蒼,和笑道,“屋子裡有酒,你去拿來如何,我想與大人還有你喝幾碗。”

布諾說完,捧起飯碗埋頭就吃,麵上始終揚著和笑,似乎絲毫不覺得燭淵做的這飯菜難吃,反而像是吃從未吃過的美食一般很快將一大碗的東西吃了個底朝天,燭淵與曳蒼則是坐在桌旁靜靜地看著他將飯菜吃完。

布諾吃完才對著燭淵嗬嗬笑道:“大人的手藝還有待改進,隻是大人的雙手不適合下廚,還是由我做給大人吃為好。”

燭淵沉默,曳蒼心揪得生疼,布諾將吃空的飯碗推到一邊,將摞在一旁的三隻乾淨的空陶碗在桌上擺開,搖搖晃晃地站起身拔開酒壇的封布,將三隻空碗倒滿酒,隨後捧起一碗,雙手奉上給燭淵,恭敬道:“大人,三十多年了,從未與大人一起喝過酒,如今我們三人喝一碗如何?”

燭淵站起身接過布諾遞來的酒碗,布諾即刻捧起另一碗遞給曳蒼,“曳蒼,兄弟?”

曳蒼亦站起身接過酒碗,隻見布諾將滿酒的陶碗往中間一伸,繼而隻聞“噹”的一聲陶碗磕碰的聲音響起,三人一齊昂頭將滿滿的一碗酒一飲而儘。

布諾欲再一次為三隻陶碗滿上酒,卻在捧起酒壇時身體不受控製地往後倒,無力地跌坐在椅子上。

“啪——”他手中的酒壇摔落到地,碎作數瓣,香甜的米酒灑了一地,瞬間被乾涸的泥地吸引乾淨。

“老左!”曳蒼緊張地移步到布諾身邊,因為過於緊張而撞到麵前的桌子,震得桌上的陶碗碰撞作響。

曳蒼的麵色忽然間蒼白至極,呼吸也變得極為困難,隻見他緊緊用力地抓著了曳蒼的手臂,雙眼緊緊盯著曳蒼的眼睛,似乎在表達著什麼,曳蒼會意,即刻扶著他離開身下椅子,再扶著他在燭淵麵前跪下。

燭淵眸光一顫,看不出他心中所想。

“大人,屬下……隻,能,伺候您……到……這兒了……”布諾一字一句艱難地說著,用儘全身最後的氣力拂開曳蒼的幫扶,向燭淵用力磕下了一記響頭,“我慶幸……遇到了,你,們……”

曳蒼雙拳緊握,雙肩顫唞得厲害,燭淵躬身屈膝,也在布諾麵前單膝跪下`身,扶住了他的肩,讓他抬頭麵對著自己,而後溫柔一笑,“我也慶幸我遇到了你們,我的弟兄。”

布諾張張嘴,似還想再說些什麼,終隻是安然一笑,閉上了雙眼,永遠。

隻見他的心口位置,一朵血色奇葩綻放得妖嬈,繞著心口刺下的八根細小銀針,亦被血色染透。

燭淵握著他肩膀的手驀地收緊,久久不鬆開。

曳蒼昂起頭,用力閉上了雙眼,眼角隱隱有閃著銀光的水珠。

老左為守護聖山,受的是心口的致命一擊,本該在那一日就已喪命,卻一直強撐著一口氣,生生撐了整整五日,隻為見大人最後一麵。

如今,他可以安然地走了,不再受任何痛苦。

**

布諾死了,深受教徒敬重的左長老死了。

連龍譽都覺得悲傷,況且聖山的教徒,況且她的阿哥,況且她的阿娘。

龍譽每踩上一級朵西所住的小木樓的木梯都覺艱難,她不知她的阿娘是否知道了這個令人悲傷的消息,而這個消息,又會讓阿娘變得怎樣?

房門虛掩,推開門,便能看到坐在床邊縫衣的朵西,依舊是龍譽心中眉目溫柔的阿娘,與以往沒有任何異樣,讓龍譽不禁稍稍放下了心,看來阿娘還未知道這個消息。

“阿娘,我瞧你來了。”龍譽讓自己表現得如同往常一般心態輕鬆,邊喚朵西便跨進門檻,可就在她跨進門檻的刹那,覺到了不對勁。+思+兔+網+

屋中的桌子上擺滿了飯菜,看樣子已是積了三兩天的,且每一碗飯菜都是沒有動過的樣子,還有散落一地的碎布線頭,整間廳子顯得淩亂不堪,這與尋常極愛整潔的阿娘完全不一樣。

難道——

龍譽陡然心驚,下一刻猛地衝到坐在床邊含笑縫衣的朵西麵前,這才看到她沾滿血漬的指尖,烏青的眼眶,含笑的呆滯眼神,不知何時竟然斑白了的雙鬢……

然,朵西像看不到出現在她麵前的龍譽一般,隻一針一針縫著手上的冬衣,而她的身邊已經堆了無數件新衣,春衣夏衣都有。

忽然,針尖刺到了她的指尖,一滴血珠驀地在她指尖冒出,繼而沾染在冬衣上,瞬間沒入棉布中,朵西像感覺不到疼痛沒有知覺一般,眉頭皺也不皺地繼續縫衣。

她染血的指頭,已不知被針尖紮破了多少次……

龍譽看得心驚,立刻緊握住朵西的雙手手腕,製止她手上的動作,心疼道:“阿娘,不要縫了,不要再縫了,你的指頭已經破得不能看了!”

朵西此刻卻像看不見這個平日裡捧在手心疼著的女兒一般,隻將自己的手從龍譽的鉗製中掙出,繼續一邊縫衣一邊喃喃道:“要縫的,不縫怎麼行,不縫的話,布諾阿哥這個冬日就沒有冬衣穿了,會凍僵的。”

龍譽再一次捏住了朵西的手腕,跪在了她的身前,心疼勸道:“阿娘,不要縫了,求求你不要再縫了。”

阿娘,竟是如此在乎布諾嗎?還是說,阿娘的心裡,從來就沒有忘記過他?

可,事情為何會變成如今這樣!?

“不要吵我,我答應過布諾阿哥要給他縫新衣的,春夏秋冬,一年四季都給他縫的,現在就差這最後的冬衣了,縫完這件冬衣就能讓他來試試看這些衣裳還合不合身。”朵西依舊想要拂開龍譽的手,奈何卻被龍譽抓得緊緊的,“阿娘,我是阿譽,你先看看我,好不好?”

“阿譽啊,你來得正好,來幫阿娘看看這些衣裳阿娘縫得好不好?”朵西好像這才注意到龍譽的存在,隻是她的目光仍未有在龍譽身上聚焦,隻是急急地去拿身邊已經縫好的衣裳,龍譽看著心有不忍,卻還是用力捏住了朵西的雙肩,狠心道,“阿娘!你清醒一點!布諾已經死了!他已經死了!”

布諾身死的消息雖然今日早晨才被聖山眾人知曉,阿娘雖在今晨並未見到布諾,可她定知道布諾不在這世上的消息,否則她不會變成這副模樣……

“死……了?”朵西訥訥地看了龍譽一眼,然後像是聽笑話一般笑出了聲,“阿譽,你在和阿娘看玩笑的是不是,布諾阿哥雖然嗓子是壞了,可怎麼會死呢,你定是不想幫阿娘看衣裳才開這種玩笑逗阿娘的是不是?阿譽都這麼大了,怎麼還是像孩子時一樣喜歡開阿娘的玩笑呢?”

“阿娘,我說的是實話,是事實。”龍譽將朵西的雙肩捏得更緊,事實雖然殘忍,可她不能不說,她不能讓她的阿娘變得這般癡傻,“布諾死了,你的布諾阿哥死了!”

朵西被龍譽的吼聲弄得一怔,而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