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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空 牛角弓 4324 字 6個月前

人喜歡的年輕人特有的朝氣已經不見了,就像一麵明亮的鏡子蒙了灰塵,流露出一股頹廢的氣息。

聽到鳳隨問他有關馬秀山的問題,他也不再像之前似的,一口一個同窗、好友,而是耷拉著臉,很不情願的承認這人說的那些替他出謀劃策的話,確實是沒安好心。

鳳隨問他,“有人跟我說,死在你的宅子裡的那位瑩娘子,其實是馬秀山的妾……你可知道這件事?”

桑二郎的第一反應竟然是,“……不可能!”

鳳隨挑眉,“為何這樣說?”

桑二郎的表情有些淩亂了。他其實並沒有什麼確鑿的證據,隻是憑著直覺喊出了不可能三個字。

但假如馬秀山不是瑩娘子的奸夫,那他又是如何知道桑家的內宅之事?

如果他是,那真相就更加可怕了。桑二郎心想,馬秀山能把手伸進桑家的內宅,他,他到底想乾什麼?!

桑二郎順風順水的長大,雖然也見識過商場競爭的一些手段,但在桑掌櫃有意識的保護之下,他並沒有真正接觸過多少見不得光的陰暗齷蹉。一想到馬秀山已經把主意打到了他們家內宅,他竟有些被嚇住了。

而且馬秀山死了。

一想到馬秀山是因為算計他親哥哥馬大郎才招惹上了這樣的禍事,桑二郎就有一種……他自己也正在作死的感覺。

偏偏這種恐懼感還被人看出來了!

鳳隨就是這樣提醒他的,“你想跟桑大郎一比高低,這沒什麼不對的,是人就要有點兒上進心。但你自己想想吧,你跟你的長兄都是桑家的子弟,從小也算一起長大,你們之間真的有仇嗎?你真的恨他恨到想讓他身敗名裂,想讓他去死的程度嗎?!”

桑二郎渾渾噩噩的被衙役帶回了牢裡。

這一路上,鳳隨的話始終在他腦子裡繞來繞去,繞的他腦袋都要炸開了。

桑大郎可有哪裡對不起你?

桑大郎可有仇視你的舉動?可曾對你的父母說過你的壞話?

他可曾背地裡算計過你?

牢房門打開,又在他身後闔上。桑二郎看見窩在角落裡的桑大郎回過頭看了他一眼,又麵無表情的把臉扭了回去。

對了,桑大郎也跟他一起下獄了。

理由是桑二郎的陷害很成功,尤其那一枚梅花玉扣產生了畫龍點睛一般的效果,讓鳳隨對桑大郎也生出了疑心。

桑二郎在草堆上坐了下來,靠著牆,陷入了深深的沮喪。

他知道鳳隨問他的那些問題,答案統統都是:沒有。

但這樣一來,他的算計就顯得尤為可笑了。

他想,他以前也不是這樣的。

在他還小的時候,在他還沒有生出所謂的攀比心,對於家產也沒有萌生出掌控的欲望時,他的長兄對他來說,並不是一個敵人,而僅僅是一個哥哥。

他忽然想起小時候桑大郎還帶著他去逛過集市,小小的一個孩子,拉著另一個更小的孩子,遇到人多擁擠的時候,還會張開手臂把他護在自己懷裡。

桑二郎想起就在那一次逛街的時候,桑大郎還給他買了一個夾著醬肉的燒餅。因為他站在人家攤子前麵流口水,死活也不肯挪步。

桑大郎很是無奈地喂他吃餅,還摸摸他的腦袋,故作老成的囑咐他,“慢點兒吃,肉?肉要多嚼幾下再咽……”

他沾著一嘴的芝麻碎屑抬頭看他,隻看到一個溫和的側臉。

後來……

桑二郎在腦海裡搜索許久以前就被遺忘的記憶。他想起兄弟倆回去之後,才發現家裡都亂成一鍋粥了,都以為他們兄弟倆走失了。他母親抱著他一通哭,後來……

他母親就再不許桑大郎帶著他出去了。

再後來桑大郎開始去書院讀書,而他依然留在家裡跟著先生讀書識字,兄弟倆就慢慢疏遠了。

同一間牢房裡除了桑家兩兄弟,還有另外兩個犯人。一個長得又黑又胖,從進來就一直縮在屋角閉著眼睛養神,不到發飯的時候不睜眼。另外一個是個中等個頭的混混,豁了一顆牙,他來的比其他人都晚,總是蹭到彆人身邊找人說話。

儘管沒人搭理他,但他似乎格外忍受不了牢房裡死寂的氣氛,總是試圖跟彆人搭訕。搭訕不成就改為挑釁。

就比如這會兒,他見桑二郎被送回來,就湊到他身旁嬉皮笑臉的問他,“又過堂啦?招了沒?”

桑二郎耷拉著腦袋沒理他。

豁牙又問他,“這個牢房裡關著的都是還沒結案的……噯,你到底犯了什麼事兒啊?說說唄。”

桑二郎煩的要死,乾脆閉上眼裝睡。

豁牙嘿嘿兩聲,“你回來晚啦,你的飯,被我吃了。”

桑二郎這才想起牢裡一天隻發兩頓飯,錯過了一頓,晚上就隻有一碗稀粥,稀粥不管飽,他要餓到明天了。

正沮喪著,就覺得有什麼東西啪嗒一下掉在了他的腿上。旁邊的豁牙“嗷”的一聲叫嚷起來,“你小子還藏著一個餅子!”

說著就要上手來搶。

就聽桑大郎一聲暴喝,“你敢伸爪子,老子打死你!”

桑二郎,“……”

桑二郎目瞪口呆的看著掉在他腿上的那個乾餅子,再看看被突然爆發的桑大郎嚇得縮到一邊去的豁牙,混亂的意識終於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事。

這是桑大郎特意給他留下的一個餅子。

桑二郎拿起那塊乾餅子。

乾餅子是粗糧做的,大小勉強也就有成年人的手掌大小,又乾又硬,不知做出來放了多久了,表麵還沾著些灰塵。

但在此刻,這樣一個餅子,卻比桑二郎記憶中所有曾經品嘗過的佳肴都要更珍貴。

桑二郎抬頭去看桑大郎。

桑大郎卻已經把臉扭開了,他眉頭皺著,望著牢房上方巴掌大的窗口,不知道在想什麼。

桑二郎已經很久沒有這麼細致的打量過他的長兄了,他忽然發現,這麼多年過去,桑大郎側臉的輪廓竟然還是他記憶中那個溫和的樣子。

桑二郎低下頭咬了一口乾餅子,眼淚忽然流了下來。

第96章 百福客棧

夜幕降臨,安平大街上燈火闌珊,行人寥寥。

狂風從長街上呼嘯而過,卷起了地上鬆散的積雪,高高揚起,與天空中紛紛揚揚飄落下的雪花混在一起,密得讓人睜不開眼。

司空騎在馬上,半張臉都埋在布巾的後麵。他的鬥篷上落了一層雪,甚至睫毛上也積了一層雪花,要不是臉上蒙著布巾,這樣的天氣出門,怕是喘氣都困難。

羅鬆和五六個兄弟跟在他身後,大家是同樣的打扮,臉上蒙著布巾,隻露出一雙眼睛。在羅鬆的馬上還帶著一個人,這人裹著一件大棉襖,整個人都縮進了棉襖裡。看身量,應該是一個半大小子。

一行人從安平大街走過。路過春江樓的時候,司空特意多看了兩眼,春江樓的大門緊關著,門上還貼著明晃晃的封條。

而位於它斜對麵的馬家紙畫鋪,哦,現在應該叫薛家紙畫鋪了,卻仍然亮著燈,鋪子裡似乎仍有工匠在乾活。

鋪子門外的牌匾早就換了,房簷下掛著的兩個寫著“馬記”的大紅燈籠也不見了。一切的一切,都在昭示著這家鋪子已經換了主人。

安平大街的儘頭就是東城門,也稱安平門。因為城裡戒嚴,城門並未開放,高大厚重的城門之下,是一隊隊身著鎧甲的衛兵。◆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從路口向北拐,就是北安胡同,這裡距離城門近,附近商鋪又多,很多外地來做買賣的生意人都喜歡在這裡投宿。因為北安胡同以做客棧生意的居多,這裡也被人稱為“客棧街”。

城裡戒嚴,再加上天氣又不好,沒什麼人在外麵閒逛。一家一家的客棧雖然還亮著燈,大門也都虛掩著,但一眼看去,這條街卻顯得空空蕩蕩的。

羅鬆背後的半大少年探出頭,小聲說:“幾位公爺,就是前麵那家門口有石燈籠的客棧。”

說話的人名叫桑小六,是桑家外院裡打雜的小廝,因為年紀小,經常被外院的管事打發著到處跑腿。

之前外麵有人給內院主母身邊的瑩娘子傳遞東西,桑小六沒少往二門上去傳遞消息。正因如此,那位自稱是瑩娘子的遠房姑媽的魏婆子,他沒少打交道。

司空就是見他機靈,才讓他沒事兒到昌平街上去轉一轉,找一找魏婆子的消息。

這件事司空其實也是抱著碰運氣的成分去安排的,原以為這個冒充遠房姑媽的魏婆子會老老實實的躲一陣子,在風聲過去之前不會輕易出門的。

沒想到桑小六突然跑到大理寺來報信,說找到了魏婆子。

魏婆子是從昌平街後街的一處宅子的後門裡出來,然後上了一輛驢車的。除了趕車的車夫,她身邊還帶著一個十來歲的丫鬟。

桑小六當時正跟自己的同伴在街對麵的餛飩攤上吃飯,他第一眼認出了魏婆子經常帶在身邊的那個小丫鬟。小丫鬟名字叫喜鵲,長著圓圓胖胖的一張臉,嘴角天生帶著幾分笑模樣,看著十分討人喜歡。

桑小六看見喜鵲之後,才反應過來她旁邊的那位不就是他費心費力要找的魏婆子麼?!

桑小六扔下幾個銅錢,拉著同伴就起身跟了上去。

大白天,街上雖然因為戒嚴的緣故車馬不多,但驢車到底也不好走得太快。所以桑小六他們才得以一路跟到了安平門。

他們親眼見到趕車的人到城門口去跟衛兵們打聽什麼時候開城門,然後趕著車進了百福客棧的大門。

桑小六這才留下同伴在這裡看著,自己心急火燎地跑到大理寺去報信。

百福客棧是北安胡同裡的一家老店。客棧是上下三層的結構,後院也被分隔成了三四個大小不等的院子。

魏婆子一行人就包下了最裡側的那個小院子。

值夜班的店小二誠惶誠恐的帶著衙役們來到了最裡側的小院門口,他一手提著水壺,另一隻手抖抖嗦嗦的在院門上敲了兩下。

這時,從不遠處的城門上傳來了沉悶的鼓聲。一下一下,沉甸甸的,像是擂在了人的%e8%83%b8口上。

這是宵禁的鼓聲。鼓聲起,百姓不得出街。

店小二掃一眼身旁這幾個彪悍的衙役,咽了一口唾沫繼續敲門。

不多時,就聽院裡一個男人粗聲粗氣的問道:“誰啊?”

“是我啊,老哥。”小二深吸一口氣,竭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鎮定一些,“來給你們送熱水了!”

院門外的人都屏著呼吸,就聽男人的腳步聲一下一下,頗懶散的朝著大門走了過來。片刻之後,門軸吱呀一響,大門從裡麵拉開半扇。

門裡的人隻露出半張臉,警覺的朝外看。

這是一個四十上下的壯漢,圓胖的一張臉,留著短須,一眼看見門口的店小二,他似乎放鬆了一些,臉上也帶了些笑模樣。

他伸手將門扇拉開的大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