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鉛灰色的雲層中飄落。那人的身影卻已經消失在了漫天飛雪之中。
司空靜靜站在原地,他不能追,也不敢追。
他不確定這人是不是書齋的主人留下的護衛,或者是與他們目的相同的另外一撥人。來人淺淺一試,便抽身離開,司空不由想到這人身後是不是還有幫手的問題。
然而事情的發生卻在轉瞬之間。
不遠處的夜空中忽然間爆開了一團亮麗的火光。
司空心頭一跳,立刻想到這會不會是剛才掠走那人使出的陰招。這年月,房屋大多都是木質結構,一家起火,處理不好的情況下甚至會連累到一整條街。
而且一起火,吵醒了左鄰右舍還是小事,勢必會驚動巡街的青羽衛。
火勢漸漸大,而且隱隱朝著書齋的方向蔓延過來。
司空謹慎的朝著書齋的方向退去。
突發事件雖然令他心慌,但大腦卻條件反射一般開始了更高速的運轉。這個時候,有沒有人在外麵放哨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鳳隨在書齋裡的任務要儘快完成。
司空不再猶豫,伸手推開了書齋的大門,又迅速地反手闔上。一回頭,就見靠近大門的青磚地麵上,一位年輕貌美的小娘子躺在血泊之中,雙眼大張,頸間一條血線,已是沒了呼吸。
她手中還握著一柄牛皮長鞭,顯然並不是伺候筆墨的普通侍女。
一張花梨木書桌橫倒在她的身後,筆墨紙硯等物掉落一地。
書齋頗為闊朗,窗下有榻,屋角立著一人高的燈架,此時此刻都已是東倒西歪,隻剩下一盞素紗燈籠還歪歪扭扭地掛在燈架上,勉強照出了這一地的狼藉。
再往裡看,一張四君子屏風歪歪扭扭地外倒在柱子上,恰好擋住他的視線。打鬥聲就是從屏風後麵傳來的。
司空連忙將屏風拖到一邊,就見兩人正在書架之間廝鬥。其中一人是鳳隨,另外一人則是一位年歲在三十上下,一身儒衫打扮的文士。
司空一眼就看見文士身上的淺色長衫半邊身體都染滿了鮮血。
鳳隨手持短刀,文士手中則是一對判官筆,也是極為淩厲的路子。這人見對方又來了幫手,果斷的將筆勢一收,縱身朝著一旁的窗戶撞了過去。
鳳隨厲聲喝道:“殺了他!”
司空連個反應的時間都不需要,手中尖刺已然脫手飛出。
他與這人之間有大約七八米的距離,等他撲過去,對方肯定已經撲到窗外了。司空隻能先以兵器將人留下。
尖刺勢如閃電,在半空中劃過一道雪亮的銀線,直朝文士的背心處刺去。文士在半空中將身體猛然蜷起,以一個不可思議的角度避讓開了這一擊。
尖刺緊擦著他的衣袍飛了出去。
文士剛要鬆口氣,就見飛出去的尖刺在半空中打了一個回旋,又飛了回來。而且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這尖刺回轉時的速度與旋轉的力度似乎要比剛才更為迅猛。
他簡直不能相信還有人會使這樣詭異的功夫,忙不迭地再次避讓。
就這麼一耽擱,司空已經追了過來,抬手撈住飛旋回來的尖刺,整個人如同一柄開了刃的長刀一般,朝著文士襲去。
文士之前與鳳隨廝鬥,雖然折了書齋中伺候的女衛,但也因這女衛分散了鳳隨的攻擊,勉強與鳳隨打了個平手。但眼下情勢,是無論如何,他也不能拖延下去了。
司空同樣也不想拖延,一是外麵火勢已起,恐怕半條街的人都醒了,拖延不起。再者既然鳳隨乾脆利落的就說出“殺了他”的話,可見這人極為重要,若是放他逃走,隻怕會招來無窮的麻煩。
司空從北方回來之後,這還是頭一次遇到需要拚命的戰況,也是第一次遇到這樣強悍的對手。
對方一柄長劍,硬是使出了戰場上□□破敵一般的威力,幾次擋住了司空的攻勢。司空卻仍是不急不躁,一柄尖刺如毒蛇一般不斷試探他招數上的漏洞。
書齋的門雖未敞開,鳳隨也看到了窗紙上映出的火光,耳邊聽到喧嘩聲不斷逼近,心中暗暗著急。
文士自然也猜到了外麵的情形,聽到了因火勢而起的各種喧嘩,免不了分心判斷哪一個方向更適合跑路——與司空對敵的時候分心,這是他此生犯下的最後一個錯誤。
就這麼一分神的功夫,眼角的餘光就看見一點亮光破開漫天劍光,以一種不可思議的速度飛掠到了眼前。
一瞬間的感覺難以形容,他甚至還來不及細細品味一下`身體裡的血液瞬間如潮湧一般飆上顱頂的恐怖感覺,已先一步屏住了呼吸。
然後他便聽到了噗的一聲輕響。
這聲音甚至是輕柔的,與攜裹著它的衝天殺氣毫不相符。
文士似乎沒有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事,然後他低下頭,看見了貫%e8%83%b8而過的那一柄尖刺,以及順著尖刺上的放血槽噴湧而出的鮮血。
他看看麵前眉眼沉凝的青年,再看看他身後同樣神情肅然的鳳隨,喃喃說了一個“好……”字,便向後倒去。
司空上前一步,拔出尖刺之後,又在他%e8%83%b8口補了兩下——他必須確認自己的任務目標是真的死了。
鳳隨看著他的動作,輕聲說:“這邊走。”
司空回頭,就見鳳隨不知何時已從懷裡取出火折子,不但點著了文士身上的衣衫,連同書架旁邊的帳幔、散落滿地的書本紙張都已經點著了。
書房裡俱是容易點燃之物,火焰如同遊蛇一般在滿地狼藉之間亂竄,極為迅速地燃成了一片火海。
司空跟在鳳隨身後從窗口翻了出去,躲在了書齋後方的竹林裡。另一邊,已有家丁舉著火把鬨哄哄的朝這個方向趕了過來。
司空的一邊是著了火的書齋,雖然竹林與書齋之間尚有一段距離,火勢在這樣的大雪天也未必就真能燒到竹林來,但依然能感覺到一浪一浪撲過來的熱氣。
另一邊則是漸漸逼近的人群,隨時都有可能會被人發現。
司空尚未經曆過這樣驚險刺激的處境,一時隻覺得心跳都快了。然後他便覺得他的一隻手被人握住了。
男人的手掌,寬大有力,掌心的皮膚因為常年習武的緣故,微微生著薄繭。但在這樣漫天飛雪的時節,卻又給人一種異乎尋常的溫暖。
司空轉過頭去看身邊的鳳隨,鳳隨也正看著他,眼睛一眨,睫毛上的雪花悄然飄落下來。
司空不由一笑。
鳳隨握著他的手微微用力,然後鬆開,輕聲說:“等他們亂起來,咱們就走。”
外麵很快就亂了起來。
書齋火勢太大,已經進不去人了。家仆們亂紛紛地嚷嚷著去前院的池塘裡破冰取水,又有管家模樣的人指揮著下人們去前院開大門迎著救火局的人過來。
後院的家丁們也都驚動了,紛紛起身各自找東西去滅火。
鳳隨與司空就趁著這股亂勁兒沿著來路摸了出去。
出了這樣的事,救火局和巡街的青羽衛都派了人上門查看。不過後街太窄,這些人都是走正街大門,後門這裡除了幾家下仆開門張望,倒是並沒有什麼人過來。
其中一家門口站著個睡眼惺忪的下人,見鳳隨司空兩人都穿著下人的短衫,還很是八卦的問了一句,“兄弟,可是府上走了水?”
鳳隨還在琢磨這話要怎麼回,就聽司空大大咧咧的說:“可不是?哎喲,嚇死個人,好端端的,書齋就著起來了,救火局的人到這會兒還沒進來……也不知是不是堵在前街過不來了!”
那下人忙說:“那兄弟你趕快去!若有需要鄰居幫忙的地方,隻管說啊!”
司空滿口答應著,拉著鳳隨就跑了。
真像兩個擔心家裡著火的家丁似的。鳳隨偶一回頭,見那剛才問話的下人還站在門口探頭探腦的張望,忍不住垂眸一笑。
從小巷鑽出去,就見前街遠遠的圍了一堆人,兩人不敢耽擱,仍如來時那般躲躲閃閃的摸回了葫蘆街,從後門進了虞國公府。
陳原禮正守著外院的大門等得要冒火,見這兩人回來,頓時鬆了一口氣,“怎麼看著像安順門那邊走了水?”
“正是。”鳳隨不欲多說,隻是伸手拽了司空一把,“先去內書房。”↑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陳原禮也不見外的跟了上來,十分擔心的問道:“可是不順利?”
鳳隨搖頭,眼中含笑,“再順利沒有了。”
陳原禮上上下下打量他們,這兩人身上還套著下人的粗布衣衫,身上雖然看不出是否帶傷,但廝打的痕跡還是很明顯的。
這看著……不大像是特彆順利的樣子啊。
陳原禮就轉頭問司空,“今日可有什麼收獲?”
司空看看他,再看看鳳隨,就覺得陳原禮能一路跟上來問他,且鳳隨也並不反對,可見也是知情的。即便如此,他也不敢多說,隻是點了點頭敷衍道:“若說收獲……也有吧,有機會見一見什麼叫山外有山了。這世間的高手可真不少呢。”
陳原禮,“……”
陳原禮詫異了,他怎麼記得司空是個有話直說的傻孩子來著?怎麼跟著鳳大人出去一遭,就成了個懂得輕描淡寫帶歪話題的精明人啦?
司空顯然知道他在想什麼,他隻是看著陳原禮微笑,卻並不多說什麼。在經過了這頗為刺激的一夜之後,他終於有了一種被鳳隨當做自己人看待的感覺。
這種感覺頗微妙。就算鳳隨以往對他也不錯,但他還是能從他的態度裡察覺到這一點不同。
這個時候,怎麼謹慎都不為過——閉嘴都來不及,哪個會犯傻的當大喇叭?!
鳳隨也在一邊笑了,對陳原禮說:“何必打趣他?等下還有人來,今晚的事還沒了結呢,都給我打起精神來吧。”
陳原禮忙正色應了,又問他,“什麼人要來?”
這大半夜的,還有宵禁呢,誰會這個時候摸到他們這裡來?
第70章 價碼
司空第一次見識到了有錢人家的內書房的規模。
內書房,對鳳隨來說並不僅僅是一個讀書辦公的地方,簡單說來,它其實是辦公室、藏書室、臥室、會客室的一個組合。
公事繁忙的時候,鳳隨就直接在這裡住下了,因此一應的生活用品都是齊備的。
司空跟著貫節走進浴房的時候,覺得官宦人家的浴房,跟他前世去過的那些高級的洗浴會所相比,也不差什麼了。
浴房裡早早就籠上了火盆,門一打開便是暖意融融。外間的榻上整整齊齊擺放著換洗衣服——衣服都是鳳隨的。但是用貫節的話說,就是:鳳隨讓府裡的針線房按照司空的身量訂做的。
司空點點頭,“讓大人費心了。”
他倒也不至於傻乎乎的回一句“我有衣裳穿”這樣的話,但還是不自覺的有了一些發散的想法。
至少從理智上講,他很難把鳳隨這樣的關心,單純看做是單位過年給員工發福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