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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諸位年兄這幾日隻怕多還是待在家中揣度那會試題目,我是沒有那樣的心,混跡於坊間,倒是聽了一樁趣聞。”

“景兄不妨說來聽聽。”梁柯眼睛一亮,頗有興趣地往前探了探身。

那人便眯著眼,一臉神秘道:“說起來,這人可是與小賈解元有些關係。按說他人進這號房,撐死不過搜出些小抄、紙條,可歎這人竟貼身放了一條女子肚兜,那京衛一抖落他衣裳,好巧不巧正掉在帷幔外頭,叫裡外人都瞧了個明白。風傳倒還是個粉紅繡鴛鴦的,嘖嘖,當真好不香豔!”

眾人皆發出哄笑,有那古板激烈的,更是高呼“荒唐”,梁柯道:“景兄說得這般神往,可知是羨慕已極了?”

那人慌忙擺擺手:“可彆,這等豔福我哪裡消受得起。好歹他家如今還有貴人相互,咱們一介平頭百姓,哪裡敢去出這般風頭?”

如此一說,在座的大抵也猜到了這位的身份,李鈺舉杯笑道:“景兄卻是自謙了,盛京裡誰不知黃山景家的名聲。聽聞令尊正有向朝廷購買鹽引之意,在此便先恭賀年兄家中生意更上一層樓。”

那人拱手大笑,臉上卻是不掩得色。接下來的話題很自然地便轉移到了士農工商之上,這本就是個千古論題,聖人的定論也未有相同,爭著爭著竟越發激烈起來,那些素日裡斯文沉穩的學子們互相間麵紅耳赤、拍桌對吼,倒也堪稱奇景。

賈環攏了攏袖子,懶洋洋地看向李鈺。

當年元貞後山一晤,此人仿佛也就是個家世不錯的普通公子哥兒,跟在黃博文、龔琳身邊並未有出彩之處。京城李氏這一支,數十年來也未有太大建樹,若非仍屬世襲爵位,隻怕那薄薄幾分家底,未必還撐得起那破舊門楣。

李鈺正與嚴傅小聲說著甚麼,賈環不遮不掩地打量著他,便也回過頭來,微微點頭,露出一個善意的笑容。

賈環轉了轉茶杯,心頭卻是有了定計。

待到放榜之日,出乎眾多考生意料,貢院外未有皇榜放出,卻有個太監傳旨,宣諸學子巳時於乾清宮覲見。

賈環與林子旭、梁柯二人搭伴前往,那白玉場上早已立了許多人,麵孔上皆是紅暈團團,卻也不知是□風吹出來的還是緊張。

待鑼鼓鳴響,身著一品仙鶴官服的楊希、林如海和三品孔雀官服的沈不知相攜前來,紛紛從身後太監捧著的金盤中取過明黃錦帛,在烈烈寒風中緩緩抖開。

楊希如今六十有七,模樣看著倒還算精神,態度平易近人,笑眯眯道:“我等三人念到名字即此次科舉進士人選,排名不分先後,皆將進殿由皇上定奪。”

底下一片嘩然,林子旭皺了皺眉,低聲道:“這豈不是連殿試也不必,是否......過於草率了?”

賈環搖頭輕笑道:“林兄所言差矣,三位大人俱是剛正不阿之輩,這一輪篩選隻怕便嚴之又嚴,能呈到禦前無不是上佳之作。聖上又%e4%ba%b2自閱卷,孰高孰低,心中恐是極有數了,那些個混雜其中的蠹蟲,想是無所遁形了。”

旁側有人哼了一聲,道:“解元公倒是會討今上歡心,這話流傳出去,便真是個蠹蟲,聖上也樂得給你加官進爵。”

賈環挑了挑眉,側頭看去。見那人一身明紅,搶眼奪目得很,神情囂張,可不正是山東布政使家的二公子黃博文,感情又一熟人。

正巧楊希舉著聖旨念到:“......黃博文......劉君衍......”

那黃博文眼中立時爆出驚喜歡欣的神彩,得意洋洋地瞟了瞟賈環一眾,又哼一聲,趾高氣揚地邁步走上了玉階。

梁柯狠狠地咬了咬牙:“什麼玩意兒,穿得跟隻紅包似的,生怕彆人瞧不見嗎?等小爺拿到前三甲,不笑死他!”

林子旭與賈環對視一眼,靜靜地沉默了。

春風正盛,上頭太監尖利的叫喊都變得有些模糊,考生們在廣場上已站了小半個時辰,連雙%e8%85%bf都麻得發木了。賈環也不好受,但這一刻,身體的感覺偏偏又無比遙遠,仿佛沒有什麼能阻止他緊緊盯著林如海的嘴%e5%94%87。

當那二字終於%e8%84%b1口而出時,賈環隻覺那距離遙遠得就像一抹飄渺的雲霧從九霄翩然而下,輕柔而不容置疑地將長久壓在他心頭沉甸甸的大石推開,喜悅與興奮一波波地從身體各處宣泄而出,瞬間喚醒了他的知覺。

林子旭輕輕推了他一把,身著藍衣的少年人順勢踏上玉階。隨著林立的人群被拋在身後,他臉上的神色也由最初的怔忡變得越發篤定安寧,稍稍寒涼的□落在他臉頰上,映照出一片卓然的玉色。

林如海仿佛不經意偏了偏頭,嘴角含著一個溫暖而鼓勵的微笑。

賈環烏墨色的狹長眼睛深深凝視著不遠處那座宏偉堂皇的宮殿,緩緩地、緊緊地捏住了雙拳。

作者有話要說:過渡章直接把我逼成煞筆了。。。

諸位隨意吧。。。我認罪。。。

正文 第75章

對於每一個活於封建君主製下的平頭百姓來說,麵聖總是一件叫人誠惶誠恐又萬分榮幸的事兒。這並不僅僅源於身份、權勢、或是彆的什麼使人與人相互區分的東西,而更應當歸屬於一種社會式的大勢所趨。當祖祖輩輩自出生起便對你說,這個人是皇帝,你理應懼怕他、尊敬他、膜拜他,那麼這種情緒將會成為習慣,融於骨血,甚至終生不會試圖興起一絲反抗的情緒,並自然地將這些言傳身教給你的子孫後代。

賈環走進乾清宮,空氣裡綿延的某些東西壓迫著他的自尊、驕傲、甚至是長期以來掩飾得極好的對自由的渴望。

所有在他前麵進來的考生都趴伏在地上,頭垂在雙%e8%85%bf之間,脊背彎曲得厲害,少年仿佛能隱約地瞧見,壓在他們背上的千百年來無數人必須遵守的東西,重於泰山。

他閉了閉眼,將忽然湧上的憎惡、憤怒、無奈一層層重又遮蓋,躬身走到考生隊伍末端,做出了同樣的趴跪的姿勢。

當他已經站在當權者的位置並毫無悔意地利用了這種製度,就再沒有站著說話不腰疼,為自己抱不平的資格。

赫連扣目光一錯不錯地頓在賈環身上,見他同眾考生一般恭謹下跪,並未多向上瞧哪怕一眼,蜷縮於寬大袍袖下的手指微微一縮,扣緊了掌下浮凸的龍首。

李文來適時地輕咳了一聲,在一片肅穆中顯得分外響亮,宋武陽有些不滿地看過來,老太監皺著一張橘子皮臉,露出一個和善的略帶歉意的笑容。

就好像你是真喉嚨癢了怎麼著,個老閹貨!英國公冷哼著轉過頭去,並未注意到帝王因此而驟然冰冷的眼神。

在賈環進來後約莫一炷香的工夫,便再無考生進殿,又過一時片刻,楊希三人捧著聖旨同來,這會兒離得近倒是能看得清楚,楊希、林如海略%e4%ba%b2近些,與沈不知間卻隔著一人寬的位置。

三人例行稟報後便退到一旁,上麵帝王的聲音如冰霜落地,冷漠得不帶絲毫人情:“皆因此次會考延誤,已過吉日,便不再行殿試。況三位愛卿擬題立意未有稍差,諸生才學朕已賞鑒。今日入殿者,並分三等,即為新科進士。”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眾考生雖是有喜有愁,卻仍未敢有半分表露在臉上,慌忙拜伏謝恩。

由於楊希年事已高,便由林如海捧黃榜置於黃案上,一名麵相肅穆的鴻臚寺官宣《製》畢,開始唱名:“一甲第一名——”

周圍的考生霎時緊張起來,賈環腦子裡有根弦兒“嘣”一聲拉得死緊,耳朵裡嗡嗡作響,他理應覺得自個兒什麼都聽不清了,但偏偏那名姓穿透空氣銳利地釘在了他心口上,紮得他連個躲藏的地方都沒有。㊣思㊣兔㊣在㊣線㊣閱㊣讀㊣

“賈環!”

周圍的驚呼不絕於耳,直到李文來皺了皺眉,喝道“肅靜”,那細語聲才戛然而止。賈環整個人都有點兒懵,梁柯用汗濕的手推了一把,他才忙不迭出列,跪下謝恩。

“賈環......這名字倒耳熟,林卿,可是你門下高足,年前中了解元的那位?”赫連扣問道。

林如海坐在黃案後,不便下跪,不急不緩道:“皇上好記性,正是劣圖。”

“此次他是恰巧答了你出的卷子罷,話放出去,隻怕朕這兒少不得參你的折子。”赫連扣這話裡帶著幾分漫不經心,仿佛是隨口開個玩笑,隻是他如今日漸高深,莫說朝下重臣,連知根知底的林如海不免也有些惴惴。

“古有祁黃羊內舉不避%e4%ba%b2,何況這卷子收上來,我與楊大人、沈大人交錯批改,最終由皇上您一一過目。”林如海定了定心神,斂眉肅目,平靜道,“臣——問心無愧。”

“好個問心無愧,林卿大德。”皇帝笑了笑,轉頭又問,“小賈狀元如今尚不滿十七?”

賈環麵上一派沉著,仿佛剛剛討論的中心不是自個兒一般:“回陛下,臣還差四月便滿十七。”

赫連扣道:“果真名師出高徒。可有表字無?”

賈環叩首:“回陛下,並無。”

“......前日裡太子求取表字,朕好生思量了一番,哪知他又臨陣反悔,嫌朕德學不足,倒白白浪費了朕的心意。如今恰巧見了你,心生喜愛,這‘鳳璋’二字便賜給你,願君為長鳳,聲震九霄,願君為珪璋,為朕......為國儘忠。”

賈環的臉上顯出微微的恍然,那人目光之熱切,就好像要把這殿中的一人一物都燃燒起來。

鳳璋、鳳璋,白玉不毀,孰為圭璋。

他......隻怕想了很久罷......

少年抿著嘴,進了殿後頭一次對上帝王殷殷期盼的雙目,二人隔得遠,便隻見那兩抹褐金底色,奪目粲然,又溫柔蜿蜒,少年彎了彎眉眼,笑得快活乾淨:“臣,叩謝聖恩,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接下來,便沒有賈環什麼事兒了。

鴻臚寺官繼續唱名,一甲第二名出人意料是嚴傅嚴書呆,一甲第三名則是林子旭,二甲第一是個陌生的名字,梁柯和李鈺則分列二甲第四和二甲第七,如無意外日後都是在翰林院入職,也算一喜。

按照舊理,一甲三名並二甲第一乃是需著紅袍、騎大馬滿盛京城溜一圈兒才能去赴宴的,賈環在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