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牆皮帷簾、桌椅木盒,大大小小全數化作了催命的賬目,便直欲昏死。

銀子、銀子,哪裡來這許多銀子!真當賈府是金山銀山,取之不儘用之無竭嗎?

不過幾天,往日精明至極聲名在外的璉二奶奶嘴邊就起了數個燎火泡子,煩得整日整日飯也吃不下。

這日,好不容易叫平兒哄著喂著用了半碗子清熱下火的綠豆百合粥,正半倚在榻上歇著,一個著青黃雙排掛穗外袍,白色水雲紋內衫的年輕男子推了門進來。此人生的樣貌端正,七分俊俏三分貴重,眉眼卻有些散,未免又多幾絲輕佻%e6%b7%ab-邪。

王熙鳳眼也不睜,細密的睫羽略略抖動,張神仙妃子般的臉容印著從窗格子裡落儘的影子,顯得精致已極,連低低脆脆的語聲也有幾分難明的惑意:“這位爺,您還知道我這兒門朝哪開,床往哪兒擺啊?外頭那些小騷蹄子,把你的魂兒都吸走了罷!”

“你何苦這樣說,我一心隻有你!又是哪個長%e8%88%8c頭的在你跟前胡言亂語,壞我的名聲!”賈璉眼珠子一轉,便要抓著她的手表心跡,王熙鳳卻一手打開了,惱的他麵皮子有些發黑,遷怒般看向一側站著的林之孝家的,“是不是她?成日裡沒羞沒臊地拿主子家的事情做閒話嘮嗑子,不知個好賴,遲早絞了你們的長%e8%88%8c頭!”

王熙鳳狠狠一拍桌子,嚇得林之孝家的立刻跪在了她腳邊,她生的一張好容貌,笑起來含嗔帶媚,怒起來卻又使人心中惶惶:“你若是不做,她們如何去說!怎不見有人編排老爺二老爺的?賈璉啊賈璉,我嫁你數年,裡裡外外可有哪個挑出了我的毛病?為了你賈家可謂勞心勞力,乾了多少檔子被人戳脊梁骨的陰私?說,前幾日我使平兒找你,你究竟到了何處!”

賈璉本就心中有鬼,妄圖讓她幾分好蒙混過去,眼見是不成了,倒也鎮定下來,夫為妻綱夫為妻綱,一股子說不清道不明的怨氣從心間升起來,也提了嗓門:“好個能嫉善妒的婦人!今日便是不休你,也要使大夥兒瞧瞧你這囂張嘴臉!”

平兒忙上來勸:“我的好二爺,你消停些罷,奶奶正是急的時候呢!”

金陵祖地的消息早前兒便到了京裡,且不去管宅子裡的損壞,最重的一筆卻是要重修祠堂。那日發水,祠堂裡幾個旁支看守顧不得許多隻一味逃了,佛龕靈位甚的都叫水泡壞了,賈母等人雖痛惜慚愧,卻也不過事後整理添上便是了。

奈何族中卻有聲音要求重修祠堂,此次賈府祖宅遭災必也是祖宗發怒來的。賈母年事已高,何況此前更有賈寶玉中邪一事,心中對鬼神越發敬畏,如此倒也猶豫不決得很。

賈政言道,金陵多水患,賈家卻因地勢頗高而從未波及,這趟恐其中是因宗祠年久失修,先祖們心內不滿,才借了天災提點,倒是很有修繕一番的必要了。

除了賈寶玉,老太太一貫和重視賈政,聞言也確有道理,當下便拿出三千兩銀票命大房和二房一並去打點。

寧國府與榮國府同出一脈,並不好推辭,賈珍不管後院,尤氏卻是個眼皮子淺的女人,差人送來一千五百兩還哀哀地哭窮,弄得王熙鳳都替她麵皮子發臊。按說四千五百兩決計不少,但賈家素來張揚豪奢,族中許多子弟也不例外,賈母又是喜愛麵子上花團錦簇的,王熙鳳算了算,竟是一萬兩還止不住,這還不曾算上老宅子的各項修複。

王夫人和邢夫人俱是精明的,一個隻道要吃齋禮佛不好管這個,一個又道兒媳婦聰明能乾,比她會來事,紅臉白臉一起的,竟是全推給了她。

王熙鳳嘴裡發苦心裡發慌,邢夫人與王夫人一直不睦,她夾在中間兩頭不討好,有心要尋賈璉回來商量,卻隻聽聞他眠花宿柳,在郊外莊子裡養了個甚麼湘楚院名妓的,隻氣的王熙鳳連砸了好幾樣瓷器,咬著牙承擔了此事。

水患還未停歇,便先定了修一處簡單之地供奉祖宗牌位,如此又是一千兩,王熙鳳隻道銀子燒的比紙快,沒幾日便急得嘴上生泡,腹裡發火了。

今日賈璉回來,卻也是撞在了炮口,他在外麵過得逍遙滋潤,也不知哪個女人照料得竟是眼見麵上圓了一圈兒,對比之下,王熙鳳心中越發不是滋味,委屈不甘酸楚各色的隻一味湧上來,此刻聽了他要休妻,當下紅了眼眶子道:“也好也好,我再不在你家受氣!隻當這七八年的喂了狗,你倒是去娶,甚麼優伶娼妓的都八抬大轎的進這個院子,好叫天下人看看,你賈璉去了這層皮,是個甚麼樣的東西!”

賈璉也隻是唬她一唬,對這個妻子他心裡也是曾有過憐惜疼愛的,隻王熙鳳要強,同王夫人一道監管了後院不再熱衷與他歡好,才起了爬牆的念頭。此刻聽聞她如此說,竟是被怔得回不過神來,直到平兒急急叫著“奶奶”才醒轉過來,待回頭看去,哪還有人。

林之孝家的的從地上爬起,低聲道:“璉二爺,我下去了的,奶奶這幾日身子不爽,大夫開了藥須得準時服用。”

賈璉胡亂點頭應了,看著偌大個廳子,心中也不知是何滋味。

且不提賈府這邊剪不斷理還亂,朝野之上已是真真兒地亂做了一鍋。羅新稱病,戍守京畿的五軍都督府重職官員倒有三個跟著起不來床了,地方上的武將也少有聽指揮的,這其中道理朝臣們心知肚明得很,看似窩在家中養老的周文清,出手了。

挑在此等時機,置江浙數十萬黎民於不顧,這個精明了一輩子的老東西,竟是要在最後玩兒一把大的!

賈環和赫連扣也明白這恐怕是周係最後的反撲,殿試那日,五軍都督府確有異動,待赫連扣想要借題發揮時卻又不知被何人壓了下去,便是龍鱗衛天大的本事,也不好進軍中查探。五軍都督府共設有正一品都督十名,從一品都督同知和正二品都督僉事各五名,此些人具握有調動%e4%ba%b2兵的權柄,故而帝王也不好斷定哪些才是真正應當除去的周係一脈。

周文清如此舉動,也可看明他是舍掉身家底牌,豁出去了!

皇帝贏,天下周黨絕無前路可走。

周文清贏,周係之風再起,隻須迫得皇帝退讓三年,待那周泰和丁憂而返,恐這個皇朝要做了他姓!

一子錯,滿盤皆輸,這是場無論對誰都至關重要的棋局。不僅僅赫連扣,連賈環也罕見地有了幾分焦急憂慮。

賈環心不在焉地撥動了兩下琴弦,彈出幾個破碎單音。

一根碧玉般纖細的竹條狠狠抽在他白皙的手背上,小少年唬的立時回過神來,並不敢呼痛,隻是恭恭敬敬地垂下了頭:“姚師。”

對麵麵向平和的老僧拂了拂白衣,語調平和,不怒自威:“大聖遺音是真正的好琴,你莫辱沒了它。心思不屬,如何駕馭得了此等名器?”

賈環此時身在元貞寺後山,麵前這個老和尚是此間一個得道高人,法號忘塵,卻是有個震驚天下的俗家姓名——姚無雙。

姚無雙乃兩朝太傅,先皇死後即隱居於元貞後山,他的祖上才是真正的顯赫風光。

大錦立朝,太祖身側有一謀士,法號道衍,入世後有俗名姚天生。姚天生擅長周易,陰陽術數風水堪輿占卜問卦無一不精,可謂功參造化,太祖正是靠了他才鼎定九州、打下大錦數百年基業。姚天生此人嗜殺、鐵血,晚年出家為僧,卻也屢次觸犯天機、煞氣纏身早亡,姚氏一族更是從此沒落。

而百年後橫空出世的姚無雙卻是讓世人認識到,姚家,仍是存在的。?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早年姚無雙領兵南征百戰,平瓦剌,清韃靼,更有數次鎮壓貧民起義,中年則立朝綱,改科舉,便是功高震主,皇帝也無可奈何,可以說,此一人,便獨挑了大錦半壁江山。

不過其中有利有弊,姚無雙過於強勢能乾,赫連扣父皇以他為師,自覺天下有他守著自當無憂,便實際當起了閒散皇帝。待到老時有心生怨言,便捧起了擅長挑撥奉承的周文清,打壓了忠心耿耿的姚無雙。

姚無雙也有八十高齡,對世間事實早已沒有過多心思,當下不再留戀,卸了太傅職位躲進元貞後山裡貪享清閒,後周文清勢大,赫連扣有心請他出山,卻連個麵兒都不曾見過的,可見此人囂張到了何等地步。

賈環與姚無雙相識實是緣分,此前花朝節來這處時,出於禮貌他曾與一個素不相識的白衣小沙彌打過招呼,熟料此人竟是服侍姚無雙的一個弟子。況又有元貞後山發生的一幕,一來二去,姚無雙也對這個稚齡少年產生了些許興趣。

姚無雙對赫連扣的心性可謂熟稔,作為一個帝王,赫連扣是過於直白了些的,狠辣有餘而智計不足,身邊也不得一些有用的謀士。但從處置前狀元蘇赫至奚清流撾登聞鼓,朝臣皆以為此位皇帝城府深厚、算無遺策,心中兀自齒冷。但老和尚何等人物,立時從中嗅出一股子異氣,人之本性,縱使要改,也絕非一朝一夕。

赫連扣十五那年弑兄,知情者有二,一個是深宮裡那位陳皇太後,一個便是姚無雙。

正文 第26章 夜話離彆終有時

不同於陳皇太後的%e4%ba%b2眼所見,姚無雙卻是從細枝末節中推演出的,可見其人心性智謀到了何等樣的程度。他不曾向先皇告密褫奪赫連扣皇子之位的原因,是他曾費心血為這位年少的三皇子算過一卦。

赫連扣命理有缺,致使心性淡漠冷血,骨子裡或有殘酷嗜殺之向,如此成就帝位絕非好事。但卦象顯示,他在二十有一時會得一奇珍,與自身相契,愛逾性命,更能為大錦皇朝迎來後世輝煌。

雖並未有此奇珍是何物,但據姚無雙推斷,卻恐怕當是個人。

上元過後,紫薇帝星光芒日盛,其身側輔星隱現,姚無雙便有心見他一見。赫連扣縱使隱瞞,也奈何不過這老和尚本領通天,終是讓他和賈環見了麵。

姚無雙見著小少年時心中也頗有幾絲訝異,方外之人屏蔽天機,卻與局中人多有瓜葛,更與自己結下因果,說不得也是有幾分前緣天定的意味。何況賈環天生靈巧,兩世累積可謂真真兒的萬裡無一,老頭兒也動了幾分凡心,隻道姚氏晚景淒涼,也絕不願斷了傳承,便收了小少年當個關門弟子。

原本賈環兩頭跑已是很不讓他待見了,現下在課上竟有走神,惱得老和尚當即搓起火來,竟使著青竹枝子打了他一下。

賈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