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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一個聲音問我。

“你終於不怕了。”

這聲音我熟悉,還是金仲那個乾癟的聲音。

金仲指著遠處黑夜,“如果是我,就給點教訓。”

我笑著說:“也不是什麼厲害的人。”

“看來你已經想好了。”金仲說,“不再是那個什麼都怕的窩囊廢。”

“不是,”我否定金仲,“我有了更害怕的事情。”

金仲雖然不笑,但是他的語氣卻放鬆,“以你的身份,應該是什麼都不怕了。”

我低聲說:“我怕的事情,連守門人都怕。”

金仲說:“不明白,你現在越來越像師叔,說話不著調,也不知道你在想什麼。”

我無法向金仲解釋我的恐懼,這種恐懼,不是每個人都能意識得到。我沒有說話,隻是把我的恐懼傳遞給了他,金仲無法雖然不能理解,但是我恐懼的程度,他已經完全能感受。

“趙先生和我一樣。”我說道,“他也怕這個,我現在能理解他為什麼不怕死了。”

金仲呆立一會,然後說:“你不問我來做什麼的?”

我說:“你來把趙先生埋到河南去的,我知道。金師傅也埋在那裡。”

金仲說:“你不反對?”

“趙先生說過死也要死在西坪。”我輕鬆的說,“他現在已經死了,死後的事情,他沒有說。“

這世上有很多門派,門人死後要埋在同一個特殊的地方,詭道也不例外。詭道的門人稀少,門人在哪裡,門派就在哪裡,可是門人死後,都要葬在河南的原陽縣。趙一二死的匆忙,隻是臨時葬在西坪,他最終還是要去原陽。我突然想起了趙一二日記裡說過,他是在河南某地遇到了金璿子。

我笑起來,對金仲說:“我明白我要去什麼地方了。”

金仲擺擺手,“看來過陰人這個身份真是不一般,你做了過陰人,說話都摸不著頭腦。”

“人活著總要有個念想。”我開心的說,“不然我每天就想著那個害怕的事情。”

挖墳是個力氣活,就算是我和金仲法術再厲害,刨土的事情還是要自己動手。我從屋內找來鋤頭和鐵鍬,在墳頭開始挖起來。

邊挖,金仲就問我:“你知道剛才那個是什麼人嗎?”

我手上不停,“我不認識,也懶得管。”

金仲哼了一聲,“犁頭巫家,有來頭的。”

“不管,不管了。”

金仲繼續說:“以後犁頭巫家會給方濁添不少麻煩。”

我擺手:“不管了,幾年後的事情,以後再說。”

我不是個長遠打算的人,我心裡想著自己最惦記的事情。

趙一二沒有棺木,隻有一個骨灰盒,金仲趴下`身,把骨灰盒遞給我,當我抱起骨灰盒,心裡頓時一片茫然。金仲本就疑惑,他連忙爬起來,打開骨灰盒,盒子是空的。

我和金仲麵麵相覷。

我這一刻開始,我有兩個事情要做,第一,到底是誰會拿走根本沒有任何利用價值的趙一二的骨灰。第二,我要去做一些以前不願意做的事情,我覺得我變成了王八,雖然我和他的初衷完全不同,我隻為我自己。

青灘

我終於做了一個職業的神棍,這個我最痛恨的職業。

事情要追根溯源,我回到了三峽,當年我如果不是我冒失的去看一場熱鬨,也許我就不會有今天。三峽大壩已經修建完成,當年我就職的商場已經關閉,冷冷清清,壩區也一樣,不再是當年人來人往,熙熙攘攘的景象,做生意的都離開,街上連行人都沒有幾個。我到了望家坪,望德厚還沒死,但是我見不到望老太爺了。

望德厚住在望家坪後的一個山坡高處,山坡上種植著大片的茶樹。望德厚看我來,連忙給我沏茶,而且很不好意思,說我來的時間不巧,出新茶的時間過了,隻能喝普通的毛尖。

我看見望德厚燒水,撮茶。他的手臂仍舊是沒有肌肉,我看見他穿著光腳穿著塑料拖鞋,腳背上也是隻剩下一張皮,跟紙一樣包裹著腳骨。他行動已經很不方便,每走一步都會有很大的痛苦。我知道望老太爺不會放過他,那個可惡的山神,不再躲在望德厚身後出現,故意嚇唬我。

我沒有詢問望德厚的狀況,我很早就知道,望德厚還有四年的活頭,不知道是好事還是壞事,當他全身的肌肉都消失的時候,就是他的死期,他還要熬四年,等到全身隻剩下一張乾枯的皮膚。

望德厚看著我喝了幾口茶之後,才詢問我的來意。他真的是一點都不急,一個完全喪失生活信念的人,反而變得灑%e8%84%b1了,當他知道自己到死都不能擺%e8%84%b1望老太爺,也就坦然,無論什麼事情都不能讓他心裡有任何激蕩。

“我記得幾年前我在三峽上班,還沒有遇到的你的時候,聽說過一件事情。”我對望德厚說明來意,“青灘的事情。”

望德厚臉色沒有任何反應,“新灘。”

“不,”我堅定的說:“青灘。”

“做個普通的術士就行了。”望德厚說,“為什麼非要去弄那些不該你做的事情呢,你已經到了這個地步,安安心心的做過陰人不就行了。“

我搖頭,“不行,既然都這樣了,一步也是走,十步,一百步就都要走完。”

“你看看我。”望德厚說:“爭不過命的。”

我說:“如果我幫你呢,望老太爺,你怕他,我可不怕。”

望德厚笑著說:“隻有四年了,算了。”

“青灘究竟死過人沒有?”

望德厚看著我,臉色陰沉,鼻翼不停的抽[dòng],他猶豫了很久,對我說:“我白天不能出門,我現在怕陽光曬。”

三峽這地界我熟悉,當年在壩區當保安,附近的地方沒少去。秭歸縣的縣址從前在上遊的歸州鎮,後來修建三峽,長江水位抬高,秭歸縣就搬到了下遊的茅坪。新灘就在歸州和茅坪之間的長江邊上。望德厚跟我說是新灘,我堅持說是青灘,其實是一個地名。

我要去青灘看看是有道理的。在一九八六年之後,青灘改名為新灘。之所以青灘的名字改為新灘,是因為,在一夜之間,青灘從地麵上突然消失。

長江在三峽尤為湍流凶險,三峽之中尤以西陵峽為最,而西陵峽中,石牌到青灘一段水域又是最凶惡的江段。是的,這一段的地方包括南沱、黃陵廟、鏈子崖、青灘,三峽大壩的壩基——中堡島就在青灘的下遊不遠處。當年日本人打到石牌,軍艦都沉在了石牌。

這段地方的怪事太多,我在壩區做保安的時候,就聽說過,比如九八年發大水,把三鬥坪臨江一家住戶的房子給淹了,結果洪水退去,房屋主人發現自己被淹的臥室裡,床上整整齊齊的躺了一男一女,女的倒還罷了,是上遊朱家灣一個中巴車衝到水裡淹死的,可男的卻是 一個菜販子,在南沱渡江的時候淹死的,事情就蹊蹺在這裡,南沱在三鬥坪下遊好幾裡。

你說這蜿蜒幾千公裡的的長江,這麼大的水,該有多少詭異的事情發生。青灘的傳言,也是我在那時候聽說的。青灘在是一個古鎮,靠著江邊的一個灘坡上,順著山勢修建者古老的民居。

青灘的事情,我先按照官方的說法說一遍。 Ψ思Ψ兔Ψ網Ψ文Ψ檔Ψ共Ψ享Ψ與Ψ在Ψ線Ψ閱Ψ讀Ψ

一九八五年六月十二日,淩晨三點四十五分,青灘古鎮上方八百米高處山體滑坡,一夜之間整個青灘古鎮被滑坡的山石夾裹著衝到長江江底,無影無蹤,一千多口人、四百餘間青磚瓦房全部化為烏有。滑坡造成的後果,幾乎讓長江水隔斷。但幸運的是,由於政府提前預測災難,在滑坡前一天,及時疏散了群眾。所以沒有造成人員傷亡。

這就是我找望德厚的原因,因為我當年在壩區聽到的傳言,是另外一個說法。

太陽落山,夜色降臨,我背著望德厚走到樂天溪的幺棚子,在大橋上,我們攔了麻木(摩的)坐到劉家坪的時候已經是接近十一點了。望德厚在附近還是有聲望的,找到一個夜間打漁的漁船,看見是望德厚,雖然有點猶豫——他也知道,望德厚出現,絕不會有什麼好事情,但是出於對望德厚的忌憚,他也隻能答應,帶著我和望德厚去青灘。

望德厚身體%e8%a3%b8露的部分,手臂、腳板,和臉皮,都泛著蒼白,如果他始終這麼靜坐不動,那就是一具屍體無疑。駕船的打魚人嘴裡輕聲念叨:“為什麼要今天晚上去青灘,剛好是二十年整。“

我和望德厚都不做聲,望德厚知道我就是故意選這天來的。打魚人心裡害怕,不停的嘮嘮叨叨。

我看著平穩的江麵,黑森森的江水寬闊,大壩的燈光在下遊很遠還能看的到。打魚人說:“江麵寬了,淹了好多地方,過幾年,水麵還要上升。更多的東西都會淹到水裡了。”

我和望德厚相互看了一眼,打笳樂的事情過去了七年,我也從一個膽小脆弱的膽小鬼成為了過陰人,而望德厚還是望德厚。

漁船發出突突的馬達聲,沿著江邊不遠繼續向上行駛。我聽見了一聲沙啞的嘶喊,從遠處的山巒傳過來。

“現在還有猴子嗎?”我問望德厚。

望德厚輕聲說:“很多年沒見過了。”

打魚人說:“這聲音到了晚上就有,可是現在山上除了野豬,哪裡還有猴子。也隻有這個江段,到了晚上才能聽見,彆的地方都沒有。”

打魚人說完這句話,就不做聲了,緊張的看著江麵。

我問:“水麵提升了這麼多,還怕有礁石嗎?”

打魚人回答:“沒用,這裡一直沉船,水下的石頭會長,水麵抬高,石頭也跟著上抬。”

望德厚說:“他就是青灘人,八七年搬遷到的劉家坪。”

打魚人聽了望德厚說的話,身體抖了一下,漁船在江麵行駛更加慢。

“到了。”打魚人說,“老青灘就在我們腳下江水底。”

我看見打魚人在看著江麵,仿佛在尋找自己的房子在什麼地方。

漁船靠了岸,我和望德厚走到江邊。青灘古鎮就在我們麵前。我和望德厚時間拿捏的很準,現在是兩點半。青灘,不,現在是新灘鎮就在我們眼前不遠處。

打魚人問我們什麼時候回去,我讓他先等著,天亮前我們回來。

我背著望德厚向鎮子走去。走了幾步,望德厚說:“你歇會。”

我知道他有話要問了,就把他放下,兩人坐在江灘上的石頭上。我掏出煙,望德厚不抽,他抽他自己的煙鍋。

“你從前到底聽說過什麼?”望德厚問出了這句話。

“我聽說的是,”我頓了頓,看著望德厚的臉,“青灘滑坡的時候,並不是沒有人死掉,剛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