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禦繁華 無處可逃 4093 字 3個月前

用烏溜溜的眼睛瞪人,江載初很是喜歡,常常要景雲帶進宮來逗玩。

“陛下這般喜歡孩子,為何不要一個呢?”

“這麼說,這封奏書,你也是知情的?”皇帝隨手將未看完的奏本扔在一旁,似笑非笑,俊秀的眉宇間卻己經蹙起薄怒。

景雲單膝下跪,卻毫不退讓:“陛下不能因為一己情愛,置國祚而不顧。”

這些年早已喜怒不形於色的皇帝霍然站起,拂袖之下,整盤琉璃棋子落在地上,發出清脆不絕的聲響。屋內立刻跪了一地的內侍與婢女,人人凝神屏息,不敢有絲毫異動。

“陛下,這封奏書上,不止有我的簽名,亦有連秀、孟良、宋安……皆是當日隨你起兵的老部下。臣等的心情,望陛下亦能體諒一二。”

“我曾答應過她……”江載初的聲音終於漸漸低了下來,竟似還有些恍惚。

“她都己經死了!”景雲咬牙道,“再深厚的約定,也都過去了。”

江載初依舊蹙著眉,緩緩擺了擺手,竟不再理他,徑自走了。

此後,各地求請江載初立後選妃的奏折如同雪片一般飛來。

在這滔天的浪潮中,始終巋然不動、不曾上書的,卻是如今被貶在錦州做轉運使的元皓行。也曾有幕僚旁敲側擊,問他道:“大人關心天下事,為何獨獨對此事置之不理?須知這也事關國運啊。”

彼時元皓行正在提腕寫字,左看右看,均覺得那一捺不夠有力。隻是既然落筆,無從更改,他便隻得放下了狼毫,淡淡笑道:“皇帝不會聽的。”

他淨了手,又摸摸鼻子,低歎道:“當年我本該記得這一茬……他又怎肯讓旁的女子生下自己的子嗣呢?”

可事到如今,他亦隻能期盼,或是時光模糊了君王如鐵的意誌,又或者……世上或許還有奇跡吧。

江載初雖不厭其煩,但在後宮一事上,卻也始終心誌堅定,絕不肯退讓半步,朝廷之上,接連貶退十一名三品以上官員後,終於將奏書返退了一些。

然而魔高一尺,道高一丈,群臣的智慧卻在皇帝強硬手段下,婉轉曲折地表現了出來。

宮廷宴會,狩獵馬球……但凡有機會,總會有各式各樣的美女被送到皇帝麵前露臉。秦國公的壽宴上,皇帝手中把玩著酒盞,帶了酒意的鳳眸微微揚起,笑道:“有人膽子再大一些,隻怕朕這酒杯之中,也會被抹上催情之藥吧?”

歌舞頓歇,舞姬們倉皇退走。

最後還是秦國公勉強笑道:“陛下說笑了,誰能這般大膽?”

“朕看你們之中,還真會有人這般大膽。”皇帝麵色一沉,“好好的大家閨秀,竟要獻舞求寵?這算是變著法子讓朕選妃嗎?”

秦國公一張老臉漲得通紅,隻得跪下謝罪道:“陛下,老臣想著這場宴席並無外人,侄孫女又自小善舞,這才命她適才獻舞……”

壽宴最後不歡而散,至此,皇帝算是毫不留情麵地駁斥了朝中各級官員。雖然換了暫時清淨,卻也令君臣關係倏然緊張起來。

九月初,景雲奏議,請陛下於初九帶領群臣外出“辭青”。

江載初準奏,九月初九這一日,年歲五十以上大臣皆賜茱萸絳囊、菊花酒,登礬山賞景。

礬山山勢平緩,棧道又修得齊整,站在棧道上便能望見皇城全景,開闊壯觀之至。

禁衛軍本欲封山,隻是皇帝念及京城百姓素來也愛來此處登山,便隻囑咐封了西坡。

江載初軍人出身,體力自然遠勝一眾上了年歲的大臣,不多時,便已經到了半山腰,見到半山亭掩在蔥蔥秀木間,不由心情大好道:“景雲,咱們去那裡坐坐,等等他們。”

半炷香工夫,山道平緩,半山亭已近在眼前,江載初卻停下腳步。

隻見那亭子的石凳上,坐了一個小孩兒,手中拿了個香囊拋著玩。

“陛下小心。”侍衛頓時緊張起來。

江載初不禁失笑:“這麼個小孩兒也值得你們這般緊張?許是哪戶來遊玩的人家走丟的,父母可要著急了。”

他緩步走向亭子,那小男孩因背對著他們,並未發覺,還興高采烈地哼著歌。

“胖娃兒騎白馬,白馬跳得高。胖娃兒耍關刀,關刀耍得圓……”

幾句歌聲飄入了皇帝耳中,牽動了腦海中最是遙遠飄渺的記憶,他一時間如遭雷擊,頓時停下了腳步。

“陛下,待臣去將他抱開——”

江載初驀然伸出手,製止了侍衛的動作,獨自一人邁進涼亭,走至小孩兒麵前。

小孩兒穿著深藍的錦緞襖子,底下是綢褲,略略有些肥大,看起來卻極是可愛。他乍一見到陌生人,倒也不害怕,跳下石凳,帶起一串清脆的銀鈴聲響。

江載初凝眸看去,深藍的褲腳上,果然拿紅繩紮起來,上邊還穿著銀鈴。

他再緩緩望向那張小臉,天庭飽滿,眼珠子烏黑,宛如紫黑葡萄一般,直欲滴下水來,年紀雖小,卻眉清目秀之至。

他隻覺得自己的呼吸都停頓了片刻,隻是看著小男孩的臉,明明是第一次見,他卻覺得這樣熟悉,熟悉得能找出另一張魂牽夢縈的臉來……

“阿爹?”小男孩仰著頭,口齒清晰地喊了出來,“你是我阿爹嗎?”

簡簡單單的一個問句,江載初卻覺得自己在這個世上活了三十多個年份,從未如此刻般心神激蕩。連這短短的話,都在耳中起了重疊的回音,遠遠近近的,捕捉不住。

“你叫我什麼?”江載初蹲下`身去,與孩子平視,雖已狠狠克製,卻依然能察覺到自己聲音在發抖。

“你不是我阿爹嗎?這麼多人中,我最像你的模樣啊!”小男孩回頭望著那站了一地的大臣和禁衛軍們,撓了燒腦袋。

江載初嘴角情不自禁地露出微笑:“你叫什麼名字?”

“見恒。”孩子大聲道,“見微知著,日升月恒,見恒。”

“見恒……”江載初輕輕念著這個名字,一時間竟有著怔忡。

“對了,我姓江。”阿恒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腦袋,“娘%e4%ba%b2前些日子才告訴我我姓江,阿恒總是忘掉呢……”

“江見恒……”江載初又念了一遍這個名字,柔聲問,“你今年虛歲五歲,娘%e4%ba%b2的名字,是叫韓維桑,對嗎?”

“呀!你真的都知道!”阿恒喜得不由分說,抱住了他的脖子,“你真是我阿爹!”

江載初任由他樓著,卻輕輕閉上了眼睛,心中卻愛恨交織之至。

她果然還活著……

她活著,還生下了他們的孩子。

這五年間,明知他相思欲狂,卻也能真不來找他……

韓維桑,這世上,狠心之人,實在莫過於你。

小孩兒很快放開他,有些手忙腳亂地去摘脖子上的一塊玉,一邊嘟嚷道:“娘%e4%ba%b2還說了,這塊玉是給阿莊哥哥的。阿爹,哪個是阿莊哥哥? ”

江載初定睛望去,卻是當年劍雪用作信物的血玉。

她……這算是輾轉告知他,該將一切交回至東瀾的手上了吧?

他心中更是再無半分懷疑,伸手摁住阿恒的手,微笑道:“你先戴著,你阿莊哥哥在家中,回頭阿爹帶你去見他。”

果然是天生的父子,這樣同他娓娓說話,竟沒有絲毫的疏離感,阿恒當即停了手。

江載初站了起來,自然而然地伸手給孩子,讓他牽住了,走向亭外。

上了年紀的臣子們也都爬到了半山腰處,因不知前邊發生了什麼,都在半山亭外的空地上等著,卻見皇帝牽了個小娃娃出來,

素來不苟言笑的江載初,此刻眼角眉梢,竟然綴滿了溫柔笑意,他本就是極俊秀的男子,這樣更顯得豐神俊朗。

“陛下……這孩子是?”秦國公越眾而出,代百官問出了心中疑惑。

江載初淺淺一笑,彎腰抱起孩子,從容道:“你們不是說朕欠這帝國一個子嗣嗎?”

眾人惶惑間互視,一時間不明所以,唯有見過韓維桑的舊臣們,看著孩子的眉眼,心中猜到了幾分。∫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皇帝頓了頓,一字一句道:“這便是朕的兒子,你們要的儲君!”

秋風輕輕拂過山間草木,散開天上雲翳,又送來淡淡酒香與桂花香,沁人心脾。

洛朝的臣子們反應了半晌,終於倒吸一口涼氣,明白過來,無數目光落在孩子那猶有些不明所以的小臉上。

立儲君乃國之根本,原本不該這般兒戲,可這憑空冒出的孩子,卻並沒有令官員們覺得疑惑。

這一日江載初穿的是家常的深藍重紋厚錦長袍,那小孩兒也穿的同色的掛子長褲,一大一小站在一起,竟說不出的神似。

刹那間,半山亭外,跪倒了一大片身影。

“吾皇萬歲!儲君千歲!”

“恭喜陛下冊立東宮!”

阿恒被抱在江載初的懷中,有些好奇地看著這一切,轉過頭問他:“他們是在跪我嗎?”

江載初含笑點頭。

阿恒的目光落在幾個年紀頗大的老人身上,半晌,掙紮著想要回到地上。

江載初有心要看他做什麼,俯身將他放在地上。

小家夥大步走到看上去年歲最大的秦國公麵前,伸手欲扶起他,又落落大方道:“諸位爺爺伯伯叔叔,請起來吧。”

他這樣一說,眾人更是覺得惶恐,頭越發的埋低。

江載初走上前牽了阿恒,聲音中亦含著微笑:“儲君既然說了,你們都起來吧。”

阿恒因為尋到了父%e4%ba%b2,十分高興,回身眉眼彎彎地笑,仰頭道:“阿爹,母%e4%ba%b2還有一樣東西,讓我交給你。”

江載初深吸了口氣:“什麼?”

阿恒在自己袖中掏啊掏,最後摸出一枚圓圓的蠟丸來,遞交到皇帝手上。

江載初伸手接過,捏碎之後,展開裡邊的字條。

是她的筆跡,卻隻有兩行話。

風聲自耳邊輕柔卷過,那年她不過二八年華,最是鮮妍華美的年歲,雲霞盛幵的杏林中,他見著她,傾心愛了這一場,也攪亂這盛世繁華。

江載初一字一句讀過去,過往的每一幕,在這短短的瞬間翻湧至腦海,亦承載在她給他的這十四個娟秀的小字之間——承君深意無以報,望君此生禦繁華。

尾聲 重逢

因這一日的辭青意外尋到了帝國儲君,禦駕即刻回宮。

阿恒第一次見到皇宮城闕,很是新奇訝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