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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罷神經緊張的早餐,她兩手放於桌麵,目光凜然地盯視著我說:“喏,這裡昨晚進來女人了吧?”

“果真瞞不過你。”我做出若無其事的樣子,輕描淡寫地說。

“誰,到底?從哪邊勾引來的女孩兒?”

“豈敢!我沒那麼多心計,是對方主動送上門的。”

“說謊,哪有那種事!”

“不是說謊,當你麵我不會說謊。的的確確是人家主動送上門的。”接著,我一五一十交代一遍:牧村拓如何為我買女孩兒,那女孩兒如何造次來訪,我如何不勝愕然,以及我猜想牧村大概以為隻要滿足我的性欲,便可保女兒人身安全等等。

“荒唐,真是荒唐。”雪深深歎了口氣,閉起眼睛,“他那個人怎麼腦袋裡儘這些離奇古怪的念頭呢?怎麼儘乾這些自以為得計的事情呢?真正的大事他麻木不仁懵懵懂懂,而在這些多餘無謂的小事上卻考慮得滴水不漏,媽媽一個人已經夠了,爸爸雖然方式不同,可也同樣神經兮兮,儘乾些自以為是的蠢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說得對,確實自以為是。”我同意道。

“不過你乾嗎讓她進來?讓到房間裡了吧,把那女人?”

“讓進了。情況不明,有必要和她交談。”

“不至於做那種事吧?”

“沒有那麼簡單。”

“難道你……”她閉住口,大概想不起合適的字眼,臉頰微微泛紅。

“是的。解釋起來話長,總之一下子很難拒絕。”

她閉起眼睛,雙手托腮。“不能相信,”雪用微弱而乾澀的聲音說,“怎麼也不能相信你居然會乾那種勾當。”

“一開始當然拒絕來著,”我實言相告,“但轉而覺得怎麼都無所謂,懶得再思來想去。不是我辯解,你的父母的確有某種威力,各自以不同的方式給彆人以影響。承認也罷不承認也罷,反正兩人有這麼一種氣質。你可以不懷有敬意,卻不能置之不理。就是說,我因而覺得既然你父%e4%ba%b2以為那樣可以,我又何必認真呢!況且那女孩兒又不壞。”

“可那也太過分了。”雪聲音有些嘶啞,“你是在讓我爸爸替你買女人!你以為無所謂?那是不地道的,荒謬可恥的。你不這樣認為?”

的確如此。

“的確如此。”我說。

“非常非常可恥。”雪再次強調。

“是的。”

早餐後,我們拿起衝浪板走去海邊,到舍拉頓海灣玩到中午。這時間裡她一句話也沒說,我搭腔她也不吭聲,隻是不得已地點下頭或搖下頭。

我說差不多該上陸吃午飯了,她點頭同意。我問是回房間做點什麼,她搖頭;於是我說那就在外麵隨便吃點吧,她點頭。我們便坐在福特·德拉西草坪上吃熱狗。我喝啤酒,她喝可樂。她還是一言不發,已經沉默了3個小時。

“下次拒絕。”我說。

她摘下太陽鏡,就像觀看天空裂縫似的盯住我的臉,盯了30秒鐘。而後抬起曬得恰到好處的手,撥開額角的頭發。

“下次?”她顯得不可思議,“下次是怎麼回事?”

我告訴她,牧村拓已經預付了下兩次的錢,而且第二次定在後天。她攥起拳頭在草坪上連連捶了幾拳。“難以置信,簡直荒唐透頂!”

“不是我袒護你父%e4%ba%b2,其實你父%e4%ba%b2也是為你著想。就是說因為我是男人,你是女人。”我解釋道,“懂吧?”

“荒唐透頂,透頂!”她帶有哭腔地說。之後鑽進自己房間,直到晚上也沒出來。

我稍睡了一個午覺,醒後一邊翻閱在附近自選商場買來的《花花公子》,一邊在陽台上曬日光浴。4點鐘時雲層開始出現,徐徐遮蔽天空,5點多時化為真正的熱帶暴雨,來勢十分凶猛,我真擔心如此連續下上1個小時,會將我連同整個島子衝到南極去。有生以來頭一次目睹到這般凶狠的雨。5米開外幾乎什麼也看不清。椰子樹發瘋似的啪啦啪啦地上下抖動著葉片,瀝青路轉眼成河。幾個衝浪人把衝浪板頂在頭上當傘,從窗下疾步跑過。俄爾雷聲大作,旋即轟隆隆一陣巨響,直震得空氣發顫。我關上窗,去廚房煮咖啡,考慮今晚的菜譜。

當再次電閃雷鳴時,雪悄然閃進,靠著廚房牆角看著我。我向她投以微笑,她目不轉睛地盯住我,我拿起咖啡杯,帶她去客廳並坐在沙發上。雪臉色不大好,大概討厭雷聲之故。為什麼女孩子無不討厭雷聲和蜘蛛呢?雷聲不外乎空中聲音稍大些的放電現象,蜘蛛除去樣子特殊這點也無非是隻無害的小蟲。又一道閃電劃過時,雪一下子雙手抓住我的右臂。

我們遂用這樣的姿勢望著暴雨和閃電。她抓著我的胳膊,我喝著咖啡。不大工夫,雷聲遠去,雨停雲散,偏西的太陽露出臉來。舉目四望,隻見地麵到處留下水池般的積水窪,椰樹葉上水滴閃閃發光,海麵則若無其事地依然白浪翻卷。避雨的遊客開始五五走到海邊。

“我的確不該做那樣的事,”我說,“無論如何都該拒絕,都該把她打發走。但當時我有些累,腦袋也已遲鈍。我是個極其不健全的人。不健全,經常出差錯。但吃一塹長一智,每次都決心不再犯同樣的錯誤,然而還是不少犯。為什麼呢?很簡單,因為我愚昧、不健全。每當這種時候我就有些厭惡自己,並決意不犯第三次。於是取得一點點進步。儘管一點點,但畢竟是進步。”

雪許久沒有反應。她把手從我胳膊上挪開,不聲不響地注視外麵的景致。我甚至搞不清她聽沒聽見我的話。夕陽西墜,沿海邊一字排開的街燈開始發出白光。雨後的黃昏,空氣清新,光亮也格外醒目。廣播電視塔在深藍色天幕的襯托下高高聳立,頂端的紅燈猶如心臟跳動一般規則地、緩緩地時明時滅。我走去廚房,從電冰箱裡取出啤酒,邊喝邊嚼了幾塊椒鹽餅乾。莫非我真的一點點進步了?想到這點,我完全沒了信心。我覺得自己好像已經犯了16次同樣的錯誤。但總的說來,我並未對她說謊,況且也隻能那樣解釋。

折回客廳,雪仍以同樣姿勢望著窗外。她拱起%e8%85%bf,兩手抱膝,坐在沙發上。下頦固執地向裡收起。我不由想起那段結婚生活。如此說來,婚後也碰到好幾次類似情況。我好幾次惹得妻子傷心,好幾次向她賠禮道歉。每一次妻子都幾個小時幾個小時不對我開口。我常常覺得納悶,她何苦傷那麼大的心呢?本來並非什麼大不了的事。但我當時總是耐住性子道歉、解釋,努力治愈她的傷口。隨著這種事態的反複,我自以為我們之間的關係也因此有了改善。然而結果證明,恐怕一絲一毫也談不上改善。

她使我傷心則隻有一次,絕無僅有的一次:她同彆的男人私奔之時。我想,婚後的生活這東西也真是奇妙得很,形同漩渦一般——如狄克·諾斯所說。

我在雪身邊坐下,她向我伸出手,我握住。

“不是原諒你。”雪說,“不過暫且言和。那事確實不地道,我非常不痛快,明白?”

“明白。”

隨後,我們開始吃晚飯。我用蝦和扁豆做了八寶飯,用煮蛋、橄欖和西紅柿做了色拉。我喝葡萄酒,她也喝了一點。⑥本⑥作⑥品⑥由⑥思⑥兔⑥網⑥提⑥供⑥線⑥上⑥閱⑥讀⑥

“看見你,我有時想起離婚前的老婆。”我說。

“就是同你過膩了跟彆的男子跑掉的那位太太?”

“嗯。”

村上春樹-->舞舞舞-->30

30

夏威夷。

這以後連續幾天太平無事。雖說不是極樂世界,也夠得上和平時光。我鄭重其事地拒絕了迪安。我說有些感冒發燒,還咳嗽(“咳、咳”),暫時實在無此興致。然後遞給她10元車費。她說這怎麼可以,病好後往這兒打個電話。說著從手袋取出自動鉛筆轉變為自己的對立物。這些書信最終完成了馬克思、恩格斯,在門板寫下電話號碼。隨即一聲“拜拜”,扭著腰肢走了。

我領雪到她母%e4%ba%b2那裡去了幾次。每次我都同狄克一同去海邊散步,去遊泳池遊泳。他遊得不錯,同一時間裡雪便同她母%e4%ba%b2單獨交談。我不曉得兩人談些什麼。雪役說,我也沒問,我借輛汽車把她運到馬加哈就算完事。之後就同狄克閒聊、遊泳、看衝浪、喝啤酒、小便。最後再把她帶回火奴魯魯。

我聽過一次狄克朗誦的弗羅斯特的詩。詩的內容我當然不懂,不過朗誦確實出色。音調鏗鏘,感情飽滿。也看過雨剛剛衝洗出來的潮乎乎的照片。照的是夏威夷人像。本來是極為普通的人物,但從她的鏡頭裡出來後,那表情真可謂栩栩如生,生命之核鼓湧而出。生息在這南方海島上的男男女女那直率的溫情,那粗俗、那冷冰冰的刻薄,那生存的喜悅,無不在其照片裡表現得淋漓儘致,深刻有力,而又安溢溫馨。天才!狄克說“和我不同,和你也不同”——千真萬確,一看便知。

如我照看雪一樣,狄克在照看雨。當然是他那方麵艱巨得多,他要掃除,要洗衣服,要燒菜做飯,要買東西,要朗誦詩,要說笑話,要跟蹤熄滅煙頭,要問刷牙了沒有,要補充衛生巾(我陪他買過一次東西),要彙集照片,要用打字機把他作品的目錄打印出來。而這些全要靠他那一隻胳膊完成。我怎麼也無法想像他做完這諸多事情之後還能有時間從事自己的創作。不過轉念一想,我還真不具備同情他的資格——我在照看雪,反過來又由她父%e4%ba%b2出錢買機票,出錢訂賓館,甚至出錢買女人。無論從哪個角度看我同他都是半斤對八兩。

不到她母%e4%ba%b2那裡去的時間裡,我們便練習衝浪,遊泳,百無聊賴地躺在沙灘上輾轉反側或者去買東西,租小汽車在島上四處兜風。晚上,我們去散步,看電影,去哈勒克拉尼或羅亞爾夏威夷飯店的花園酒吧裡喝“克羅娜”。我利用充足的時間做了很多菜。我們輕鬆愉快,連指尖都給太陽鍍上了美麗的光彩。雪在希爾頓服裝店買了帶有熱帶風情的新比基尼泳裝,往身上一穿,活%e8%84%b1%e8%84%b1一個夏威夷少女。衝浪的本領也大有長進,我無論如何都捕捉不到的輕波細浪她都駕馭得得心應手。她買了幾盒“滾石”的磁帶,每天反複聽個不止。有時我去買飲料而把她一個人扔在沙灘上,這時間裡便有各種各樣的男士向她搭話。但由於她不會說英語,那些男士百分之百地落得個自討無趣。見我回來了,便一個個道聲“失禮”(或者出言不遜地),紛紛逃離。她黝黑健美,每天無憂無慮,喜氣洋洋。

“喂,男人想得到女人的願望就那麼強烈?”一天躺在沙灘上的時候雪突然問我。

“是較強烈。程度固然因人而異,但從本能上從禸體上來說,男人都是想得到女人的。關於性大致知道吧?”

“大致知道。”雪用於巴巴的聲音說。

“有一種東西叫做性欲,”我解釋說,“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