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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不折不扣地失蹤。有一個月沒來試演室了,哪怕隻來一次,就可以在一部新影片裡得到一個蠻不錯的角色,事先我已打通了關節。並且提前一天給她打去電話,同她約好了時間,叫她不要遲到。但喜喜到底沒能露麵。此後再無下文,石沉大海。”

他豎起一隻手指叫來男待,又要了兩杯對水威士忌。

“有句話要問,”五反田說,“你可同喜喜睡過?”

“睡過。”

“那麼,唔,就是說,如果我說自己同她睡過的話,對你是個刺激吧?”

“不至於。”

“那好,”五反田放心似的說:“我不善於說謊,照實說好了。我和她睡過好幾次。是個好孩子,人是有一點特彆,但有那麼一種打動人的魅力。要是當演員就好了,或許能有個不錯的歸宿。可惜啊!”

“不曉得她的住址?真名就叫那個?”

“沒辦法,查不出來。誰也不知道,隻知道叫喜喜。”

“電影公司的財務部該有支出憑證吧?”我問,“就是演出費支出存根。那上麵是應該寫有真名和住址的,因為要代征稅款。”

“那當然也查過,但還是不行。她壓根兒沒領演出酬金。沒領錢,自然沒存根,空白。”

“為什麼沒領錢呢?”

“問我有什麼用,”五反田喝著第三杯威士忌說道,“大概是因為不想讓人知道姓名住址吧?不清楚。她是個謎。不過反正你我之間有三個共同點:第一中學物理實驗課同班,第二都已離婚,第三都同喜喜睡過。”

一會兒,色拉和烤牛肉端來。牛肉不錯,火候恰到好處,如畫上的一般。五反田興致勃勃地吃著。他吃飯時看上去很不拘小節,若是上宴會禮儀課,恐怕很難拿到高分。但一塊兒吃起來卻很叫人愉快,一副津津有味的樣子。如果給女孩兒看見,很可能說成富有魅力。做派這東西可謂與生俱來,不是想學就能馬上學到的。

“哦,你是在哪裡認識喜喜的?”我邊切肉邊問。

“哪裡來著?”他想了想說,“噢——是叫女孩兒的時候她來的。叫女孩兒,對了,就是打電話叫,知道嗎?”

我點點頭。

“離婚後,我基本上一直跟這種女孩兒困覺,省得麻煩。找生手不好,找同行又容易被周刊捅得滿城風雨。而這種女孩兒隻消打個電話就到。價錢是高,但可以保密,絕對。都是專門組織介紹來的,女孩兒一個強似一個,其樂融融。訓練有素嘛,但並不俗氣世故,雙方都開心。”

他切開肉,有滋有味地細嚼慢咽,不時啜一口酒。

“這烤牛肉不錯吧?”他問。

“不錯不錯,”我說,“無可挑剔,一流。”

他點頭道:“不過每月來六回也就膩了。”

“乾嗎來六回?”

“熟悉嘛。我進來沒人大驚小怪,店員也不交頭接耳嘰嘰喳喳。客人對名人也習已為常,不賊溜溜地往臉上看。切肉吃的時候也沒人求簽名。如果換一家彆的飯店,就彆想吃得安穩。我這是實話。”

“看來活得也夠艱難的。”我說,“還要大把花經費。”

“正是。”他說,“剛才說到哪裡了?”

“叫應召女郎那裡。”

“對,”五反田用餐巾邊擦一下嘴角,“那天,本來叫的是我熟悉的女孩兒,不巧她不在,來的是另外兩個,問我挑哪個。我是上等客,服務當然周到。其中一個就是喜喜。我一時猶豫不決,加上覺得麻煩,索性把兩個都睡了。”

“唔。”

“受刺激?”

“沒關係。高中時代倒也許。”

“高中時代我也不會乾這種事。”五反田笑道,“總之,是同兩個人睡的。這兩人的搭配也真是不可思議:一個雍容華貴,華貴得令人目眩,人長得十分標致,身上沒有一處不值錢,不騙你。世上的漂亮女孩兒我見得多了,在那裡邊她也屬上等。性格又好,腦袋也不笨,說話頭頭是道。喜喜則不是這樣。好看也好看,但算不上美女。說起來,那種俱樂部裡的女孩兒,個個部長得如花似玉。她怎麼說好呢……”

“不拘小節。”我說。

“對,說得對,是不拘小節,的確。衣裝隨隨便便,說話三言兩語,妝也化得漫不經心,給人的感覺是一切無所謂。但奇怪的是,我卻漸漸被她吸引住了,被喜喜。三人乾完之後,就一起坐在地板上邊喝酒邊聽音樂、聊天。好久都沒那麼暢快過了,好像回到了學生時代。很長很長時間裡都沒有過那麼開心的光景。那以後,三人睡了好幾次。”

“什麼時候開始的?”

“當時離婚已有半年,算起來,應該是一年半前的事。”他說,“三人一起睡,我想大約有五六次。沒和喜喜兩人單獨睡過。怎麼回事呢?本來可以睡的。”

“那又為什麼呢?”

他把刀叉放在碟子上,又用食指輕輕按住太陽%e7%a9%b4,想必是他考慮問題時的習慣。女孩見了,恐怕又要說是一種魅力。

“也許出於害怕。”五反田說。

“害怕?”

“和那孩子單獨在一起,”說著,他重新拿起刀叉,“喜喜身上,有一種撩撥人挑動人的東西,至少我有這種感覺,儘管十分朦朧。不,不是挑動,表達不好。”

“暗示、誘導。”我試著說。

“嗯,差不多。說不清,隻是一種模模糊糊的感覺,無法準確表達。反正,我對單獨同她在一起不太積極,儘管對她要傾心得多。我說的你大致明白?”

“好像明白。”

“一句話,我覺得同喜喜單獨睡恐怕輕鬆不起來,覺得同她打交道會使自己走到更深遠的地方。而我追求的並不是那個,我同女孩兒困覺不過是為了輕鬆輕鬆。所以沒同喜喜單獨睡,雖然我非常喜歡她。”

之後,我們默默吃著。

“喜喜沒來試演室那天,我給那家俱樂部打了電話,”稍頃,五反田陡然想起似的說道,“指名要喜喜來。但對方說她不在,說她不見了,失蹤了,不知不覺地。或許我打電話時對方故意說她下在,搞不清,沒辦法搞清。但不管怎樣,她從眼前消失了。”

男侍過來撤下碟子,問我們要不要飯後咖啡。

“還是酒好一些。”五反田說,“你呢?”

“奉陪就是。”

於是上來第四杯對水威士忌。

“你猜今天白天我做什麼了?”

我說猜不出。

“當牙醫助手來著,逢場作戲。我一直在正播放的一部電視連續劇中扮演牙醫。我當牙科醫生,中野良子當眼科醫生。兩家醫院在同一條街上,兩人又是青梅竹馬,但偏偏結合不到一起……大致就是這麼個情節。老生常談,不過電視劇這玩藝兒大多是老生常談。看了?”*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沒有。”我說,“我不著電視,除了新聞。新聞也一周才看一兩次。”

“明智!”五反田點頭稱是,“俗不可耐。要不是自己出場,我絕對不著。不過居然很受歡迎,受歡迎得很。老生常談才能得到大眾的支持,每周都接到一大堆來信。還接到全國各地牙科醫生的來信。有的說手勢不對,有的說治療方法有問題,%e9%b8%a1毛蒜皮的抗議多得很。還有的說看這樣的節目急死人。不願意看,不看不就完了!你說是吧?”

“或許。”我說。

“不過,每有醫生或學校老師的角色,還是總把我叫去。也不知扮演了多少個醫生,隻差肛門醫沒演過,因為那東西不好上電視。連獸醫、婦產醫都當過。至於學校老師,各種科目的統統當過。你也許不相信,家政科的老師都當過。什麼緣故呢?”

“因為你能給人以信賴感吧!”

五反田點點頭:“想必、想必是這樣。過去扮演過一次境遇不幸的舊汽車推銷員——有一隻眼是假眼,嘴皮子的功夫十分了得。我非常喜歡這個角色,演得很來勁,自覺演得不錯。但是不行。接到很多來信,說讓我演這種角色大不像話,欺人太甚。還說要是再分配我演這等人物,他們就不買節目讚助商的產品。當時的讚助商是誰來著?大概是獅牌牙刷,要不就是‘三星’,記不得了。總之我這角色演到一半就沒了,消失了,本來是個相當有分量的角色,卻稀裡糊塗地消失不見了,真可惜,那麼有意思的角色……從那以來,演的就全是醫生、教師,教師、醫生。”

“你這人生夠複雜的。”

“或許又很單純。”他笑道,“今天在牙科醫生那裡當助手的時候,又學了些醫療技術。那裡已經去好多次了,技術也有相當的進步,真的,醫生都誇獎來著。老實說,簡單治療我已經擔當得起。當然要偽裝一番,使得誰也看不出是我。不過和我交談起來,患者都顯得很是輕鬆愉快。”

“信賴感。”我說。

“唔。”五反田說,“我自己也那樣想。而且那樣做的時候,自己也感到勝任愉快。我時常覺得自己恐怕真的適合當醫生或老師,假如真的從事那種職業,我這人生該是何等幸福!其實這也並非不可能,想當就能當上。”

“現在不幸福?”

“很難回答。”五反田說著,把食指尖按在額頭正中,“關鍵是信賴感問題,如你所說。就是說自己能否信賴自己。觀眾信賴我,但信賴的不過是我的假象,我的圖像而已。關掉開關,畫麵消失之後,我就是零。嗯?”

“呃。”

“但要是我當上真正的醫生或老師,就沒有什麼開關,我永遠是我。”

“可是現在當演員的你也總是存在的嘛!”

“經常為演出累得筋疲力儘,”五反田說,“四肢無力,頭昏眼花,搞不清真正的自己為何物,分不出哪個是我本人哪個是扮演的角色,辨不清自己同自己影子的界線,自我的喪失!”

“任何人都多少有這種情況,不光你。”我說。

“那當然,我當然知道,誰都有時候失去自己。但在我身上這種傾向過於強烈,怎麼說好呢,致命的!向來如此,一直如此。坦率地說,我很羨慕你來著。”

“我?”我吃了一驚,“不明白,我有什麼可值得羨慕的?摸不著頭腦。”

“怎麼說呢,你看上去好像我行我素。至於彆人怎麼看怎麼想,你好像不大放在心上,隻是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並設法做得容易些。就是說,你確保了完整而獨立的自己。”他略微舉起酒杯,看著裡麵透明的酒,“我呢,我總是優等生,從懂事時起就是。學習好,人緣好,長相好,老師信賴父母信賴,在班裡總當乾部。體育又好,打棒球時隻要我一揮棒,沒有打不中的。搞不清為什麼,總之百發百中。這種心情你明白吧?”

“不明白。”

“這樣,每次有棒球比賽,大家就來叫我,我不好拒絕。講演比賽必定讓我當代表,老師讓我上台,我不能不上,而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