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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年(gl) FanleeChris 4516 字 3個月前

笑了。

笑意從%e8%83%b8腔裡發出來,繞過喉頭,鼻腔的酸澀,最後從緊咬的%e5%94%87齒間溢出。

原本不出聲的輕笑漸漸放大,變成了啞著口的大笑,她的眉眼都擠在了一處,表情放肆到近乎癲狂。

阿虛卻被她這個駭人的模樣嚇得不敢出聲。她的笑意越來越大,大到她都控製不住自己抽[dòng]的雙肩,笑到她忍不住癱軟在地,笑到緩不過來氣低低地咳嗽起來。

她抬起頭,無聲的笑中突然從喉頭裡擠出了一絲喑啞的哀鳴,然後漸漸放大,像被輕輕撥動的絲弦,然後轟然奏響,最濃墨重彩的樂章嘈嘈切切鋪天蓋地地砸下來。

恍惚間有一滴晶亮的東西從她的眼角滑出,又極快地隱到濃密的鬢角間,快到讓阿虛疑心是幻覺。

這是阿虛頭一次看到範拾月崩潰,也是他頭一次看到範拾月的眼淚。

發生了這樣多的事,她終於,撐不住了。

阿虛心疼地想要去扶起她,範拾月卻擺了擺手,目不轉睛地盯著他含笑輕聲問:“你為什麼要跟著我?”

話語輕輕地抖著,抖出了哀慟和悲涼。不等阿虛回答,她又眼掃過屋子裡的兩個心腹,還有幾近癲狂的如詩:“你們,又為什麼要跟著我?”

她的聲音清清朗朗,卻好似並不想要旁人的答案,說到最後她的眼眸垂下,將一句問話變成了自言自語。

屋子裡的人沉默著低頭,她卻咬咬下%e5%94%87,扯出一個嘲諷的笑容,指著如詩:“你瞧瞧她,你們瞧瞧她!”

她的尾音抖得厲害,吐出的力道卻很重,從齒縫裡蹦出,帶了莫名的恨意。她不知道心裡天大的怒氣是從哪裡生出來的,隻是強烈的恨意和怒火灼了她的思緒,灼得她酸酸澀澀地疼。

她低頭,盯著佛珠下自己手腕上若隱若現的傷疤,第一次覺得無力到絕望,她最後低聲輕哧:“我有什麼本事?”

人人皆道她範拾月縱橫商場,翻雲覆雨。但她想護的人,竟然一個也護不住。江春,如詩。還有……

還有那個在她心裡百轉千回的,李舊年。

她很想真的如方慎之所說,做從前那個沒有心的範拾月。隻是她心裡的拉扯和痙攣明明白白地提醒著她,%e8%83%b8腔裡是有東西在跳的。鮮紅,火熱。是那個人留給她的——良心。

李舊年走之前並沒有告訴她,有了良心,原來這樣難過。

作者有話要說:

☆、(五十四)

北平的秋日比上海要蕭索得多,更遑論是如今戰火紛飛的時日。百花深處老巷內卻安寧得很,胡同裡住著幾戶閒散人家,中式長褂的大爺每日清晨拎著鳥籠去逗鳥,嘰嘰喳喳煞是好聽。偶有磨刀剪頭的挑子吆喝著穿過,拖出拐了幾道彎的尾音。

胡同裡幾年前還很是熱鬨的西關戲院現在已經破敗了,木質招牌零零落落地搭在上頭,朱砂紅字掉了漆,門環沉沉地扣著,不起一分波瀾。

一雙素手推開了那扇虛掩的紅木門。門吱呀一聲響,卻沒有半點灰塵。青色長衫的人往裡頭望去,院子裡光禿禿的,什麼也沒有。她信步往裡走,從前這裡是架的花槍,那邊日頭好的時候總要將戲衣曬一曬。再過去的天井旁應該擱著大大小小的銅盆,早上天不亮她們便急急忙忙地趕到這裡洗臉。壓%e8%85%bf的欄杆還在,隻是不見了每日清晨咿咿呀呀吊嗓子的學徒。

再往裡頭走,卻聽到了斷斷續續的二胡聲。

一曲《皂羅袍》拉得很熟練,像練過許多遍,隻是琴音時強時弱,力道掌控得並不太穩當。這樣的技藝,絕不會是從前拉琴的師傅。

轉過轉角,便瞧見了一個穿著灰袍子的身影。竟然是李慕棠。

她比上次見更老了些,精神尚好,卻瘦得厲害,低頭拉琴的動作很優雅,江湖雜耍的樂器似乎也被她拉得很矜貴。

李慕棠聽到了腳步聲,抬起頭來,一雙眼裡溫溫潤潤,年華的逝去磨平了她的棱角,讓她像沉靜的水,卻冰冰涼涼沒有溫度。她停下拉琴的手,聲音低啞:“是你?”

李舊年的腳步頓了下來:“你認得我?”

她在郊外躺了許久,到天快亮時才被一對山野夫婦救了回去。那夫婦是好心人,將她抬到臨近的小鎮為她接了斷骨,取了子彈。醫術雖不怎麼好,將養了些時日好歹也並無大礙。李舊年%e8%85%bf腳利索後,便將自個兒身上的金懷表和鑽石耳釘到鎮上典當了,送了些銀錢給那對好心的夫婦,想了想也沒有彆的地方可去,便買了火車票想回原先的戲園子瞧一瞧。

卻沒料到,在園子裡竟瞧見了李慕棠。

雖然見她的次數不多,竟次次覺得,恍如隔世。

李慕棠也不語,隻對旁邊矮桌上偏了偏下巴,又低頭調了調絲弦,右手動作遲緩。

李舊年走到矮桌前,上頭擱著一杯盛著熱茶的瓷碗,壓著一疊近幾月的舊報紙。她粗粗一翻,下頭幾張的頭條便是百樂門新老板李舊年離奇失蹤的消息。

上頭刊登了她從前為範拾月慶生登台獻唱的舊照。上頭的人眉角飛揚,雙目含情地對著一個角落,%e5%94%87角輕挑,光鮮亮麗。她視線所聚焦的角落裡,是風華絕代的範拾月。

她對著那報紙上範拾月的半邊側影出神,沒有注意到李慕棠的目光靜靜地淌在她身上。

她的目光世故又通透,複雜卻明了,帶著深重的前塵往事,卻有一絲韶華儘逝的禪意。讓李舊年突然想要傾訴,想要詢問。隻是她張了張口,卻什麼也沒說。

李慕棠將%e8%85%bf上的二胡放到一邊,站起身來,走進旁邊乾淨的木屋,取出另一個白瓷杯,緩慢又安靜地沏了一杯茶,左手端出來,擱到矮桌上,然後理理自己的衣角坐下。

“你有一刻鐘的時間可以講你的故事。”

作者有話要說:

☆、(五十五)

白瓷碗內的茶水添了幾回,李舊年的聲音清冷又低脆,北京腔裡卻不自覺地帶了常年唱昆曲的軟綿,有了幾分南方的韻味,讓李慕棠很有些難得地出神,那個人也是這樣,戲唱得久了,講話也似唱念做打一般抑揚頓挫,行動間也是走戲行位的驚采絕豔。

最後一口茶水飲儘,李舊年的尾音也徐徐沉寂。李慕棠這裡並沒有鐘表,她卻曉得時間恰恰在一刻鐘。

李舊年抬頭時,李慕棠一雙沉寂如水的眼正好鎖著她,她的話語不多,溫軟又低聲,還因許久沒同人說話,嗓子啞了幾分,卻帶有直指人心的利落:“你救她的人,是臨時安排的,還是早便準備好的?”

若是沒有她的剖白,你原本有沒有打算救她?李舊年眉頭一動,抿了抿嘴%e5%94%87,卻沒有開口。

李慕棠嘴角微揚,搖頭一笑,又拿起了放在地上的琴弦,一根一根地理著:“壁虎斷尾,金蟬%e8%84%b1殼。這出置之死地而後生,你唱得不錯。”

李舊年抬頭,猛地看向了她。

李慕棠卻沒看她,隻將絲弦理好了,橫著擱在桌子上,又替她添了一回茶。她瞧著李舊年不可置信的眼神,指頭曲起在桌上一扣:“破綻在阿虛。”$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阿虛?”李舊年擰住了眉頭,捧起熱茶。

李慕棠端起茶盞,掀起杯蓋吹散了熱氣,小口嘬飲。一口熱茶喝完才對上李舊年的眼,搖頭歎道:“若你真是有心報複,根本不會留下阿虛在你身邊。”

李慕棠微笑,眼神卻透徹:“留著阿虛,便是給她留退路。你終究是要將手上的一切還給她的。”

李舊年緊抿雙?%e5%94%87,沉重又緩慢地呼出了一口氣。

當時的狀況,日本人並不好相與,抗日的情緒日益高漲,中日開戰幾乎成為必然。而範拾月同日本人的交道,已令她騎虎難下。唯一能逼得她名正言順地同日方%e8%84%b1離關係,又保全兩個人本身的,便隻有唱一出叛主另投的戲。

當然,李舊年承認,她不是沒有惡意報複範拾月的心,也不是沒有恨過範拾月,隻是在現在想起來,這樣的恨在報複的過程中不經意地被另一種情緒消磨,到如今竟然幾乎可以忽略不提。

手裡捧著的熱茶燙了李舊年的掌心,想到範拾月這個名字,竟然讓她的指骨又有些疼,她抬起眼皮看了閒閒喝茶的李慕棠幾回,動了動腳腕,偏頭欲言又止:“範拾月她……”

“範拾月?”李慕棠右眉一揚,這個難得的表情竟然有了幾分往日裡神采飛揚的形容,她薄%e5%94%87一勾,微笑間眉眼旁的傷疤直白地顯露出來:“我能瞧得出來,她又怎會不知?”

見到李舊年想要說什麼,她卻又掃了李舊年的腳腕一眼,溫聲添了一句:“我雖同她交道不深,但以我曉得的範拾月,若是她當真恨你,她那日的槍管兒便不會對到你心臟以外的地方。”

這句話讓李舊年竟莫名有些緊張,明明秋日算得上乾爽,掌心卻濕漉漉的,黏黏地膩著,擾亂了手心裡幾條紛雜的曲線。

她的喉頭微動,還是想要確認些什麼:“可是……”

李慕棠低低一歎,將茶盞一合,輕輕放到桌上,看向李舊年的眼神依舊沒有波瀾,嘴角卻輕輕一縮:“這出戲你雖唱得完整,卻沒有謝幕的本事。”

李舊年搭起二郎%e8%85%bf,嘴%e5%94%87緊抿,眉頭深深地鎖起來。

“你有多大的本事在方慎之,殷正,板垣寧次的眼皮子底下瞞住範拾月未死的消息?”李慕棠搖頭,“你保不住她。”

“這幕,隻能範拾月一個人謝。”

一句話說完,她似乎有些乏了,站起身,理了理袖口,彎腰拿起二胡往裡屋走。單薄卻高挑的背影隱在暖陽下,明明給袍子外頭鍍了一層溫色的光暈,她卻像一個被隔絕在塵世與時間之外的人,依舊沒有半點暖意。

天上的孤雁斜斜地飛過,秋日竟已是漸深了。

作者有話要說:

☆、(五十六)

天很藍,像一汪碧澄澄的湖水,上頭一絲浮雲也沒有,偶有大雁成群結隊地從天空劃過,飛得低低的,在明亮的天空下似乎連撲扇的翅膀上的絨毛都纖毫畢現。入了深秋的上海灘難得有這樣的好天氣,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