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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年(gl) FanleeChris 4478 字 3個月前

吃飯,一頓飯吃得熱鬨又喜慶,偶有人含著餃子驚呼磕了牙,拿出來一瞧是大吉大利的彩頭,便笑彎了眼。

李舊年替範拾月夾了一塊魚肉,範拾月淺笑著瞧著丫鬟們說吉利話,偶爾喝一口手裡的紅酒。

飯畢下人收拾了桌子,阿虛便帶著眾人去前院兒裡放煙花,金屬粉末在漆黑的暗夜裡高熱燃燒,又幻化成奪目的色彩,鋪天蓋地地落下來,盛大而絢爛。

範拾月素來不愛那些花兒啊粉兒啊的,卻頂愛煙花。李舊年曾經問過她,她那時撩人地笑,說多好,它們隻會散,不會謝。

李舊年回想起來,一轉頭卻見院兒裡沒有範拾月的身影,她便轉頭往公館裡頭走,公館裡頭黑漆漆的,並沒有開燈,隻有冷冷清清的一抹月華從窗外傾瀉而入。

剛踏進客廳,便聽到了斷斷續續的鋼琴聲。李舊年走近一看,範拾月坐在落地窗旁邊的鋼琴前,端著手腕靜靜地彈鋼琴。

她的鋼琴彈得並不好,輕重力度不勻,四五指尤其粘連,一首歌卻彈得頗為熟練,似乎練習過許多次。

隻是,在這樣的除夕夜裡,她彈奏的竟然是一首西洋的生日快樂曲。

李舊年端著紅酒杯走過去,斜倚在鋼琴旁,問她:“你會彈琴?”

範拾月停了下來,笑:“從前彆人教過我。”她的笑容裡帶了些恍惚,眼神落到琴譜架上,上頭卻沒有譜子,隻有一張黑白的老照片。

李舊年拿起那張照片,上麵是一個紮著長辮子的女學生,穿著學生裝,藍布褂,百褶裙,長襪包裹著小%e8%85%bf,底下是一雙斜扣黑皮鞋。女孩身板很瘦弱,笑容卻異常乾淨清澈,捧著一本厚厚的英國詞典,純良的眼神裡透出受過良好教育的書卷氣。

“是她?”李舊年將照片放回去,問範拾月。

範拾月偏著頭,看著照片上笑靨如花的那個小姑娘,點點頭:“是她。”頓了頓又添了一句:“今天是她的生日。”

“你……妹妹?”李舊年看著她的眼神,突然心裡一滯。

範拾月搖頭,伸手拿過放在一旁的紅酒杯:“也是我撿回來的。”

她低頭描著黑白的琴鍵:“她愛念書,我便送她去了女校。她很聰明,學什麼都快,念書好,鋼琴好,還會講洋文。”回憶起來範拾月的臉上少見的靜謐和安寧,張揚的眉眼似乎都收斂了,隻剩一層溫溫的笑。

“她現在在哪裡?”

“後來,”範拾月輕笑,嗓音低低地蕩,“我為了一筆生意,%e4%ba%b2手將她送上了彆人的床。”

李舊年眯了眯眼,她說得這樣雲淡風輕,輕嫋得仿佛這是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

“再後來,她死了。自儘。”範拾月左手撐著額頭,手肘不經意間杵到琴鍵上,砸出雜亂刺耳的嗡鳴。

“她叫什麼名字?”李舊年覺得口有些乾,喝了一口酒,輕聲問。

“江春。也是我起的。”

“江春?”李舊年皺眉,想起她給自己起名的模樣,“海日生殘夜,江春入舊年。你似乎很愛這句詩。”

“因為我從前,總將這句詩背錯。”範拾月笑笑,站起來,站在落地窗前看空中的焰火。

“背作什麼?”李舊年看著她籠罩在夜色中精致的側臉。

“海上生明月,天涯,”範拾月轉過身來,看進她的眼裡,“共此時。”

李舊年一愣,流光溢彩的紅酒在她晶瑩剔透的高腳杯裡輕輕地蕩。

窗外突然綻放出五光十色的煙花,盛大的光影透進來,開放在範拾月虛幻的眉眼間,她舉起酒杯,和李舊年手上的紅酒輕輕碰過,笑著輕聲說:“新年快樂。”

作者有話要說:

☆、(二十八)

從客廳裡出來,李舊年又在後院的秋千上獨自坐了一會兒,冬日的風刮在臉上生疼,她緊了緊身上的大衣,站起身來便要回去。剛走了幾步,卻見真嫂捧著一本書走了出來,走近了同她打招呼,她低頭一看,真嫂懷裡是一本軟皮筆記本,封麵上是一枝紅梅,旁邊藍墨鋼筆寫了兩個漂亮的小楷字——江春。

李舊年一愣:“江春的?”

“是。江春小姐的日記。”真嫂側了側胖胖的身子,哈著白氣說,“小姐方才交給我,說讓我去燒了它。”

李舊年接過來,拇指在江春的姓名上細細摩挲,突然沉%e5%90%9f著抬頭說:“她什麼時候去世的?”

真嫂的房間不大,卻很齊整,東西歸置得井井有條,一瞧便曉得主人是手腳利落的,從外頭進來仍舊有些冷,真嫂便另撥了一個暖爐放在中央,和李舊年一起圍坐著暖手。

真嫂搓著手:“既然小姐對你提過江春小姐,我便也沒有好什麼忌諱的。”

她將日記本遞給李舊年:“江春小姐是民國十九年來的,正經算來也好幾年前了。江春小姐生得好,人也和氣,小姐很喜歡她。”

李舊年翻著江春的日誌,紙張的兩段都起了絨絨的毛邊,想來是被人時常翻過。

“你曉得的,小姐沒有%e4%ba%b2人,便將她當%e4%ba%b2妹子寵,吃穿用度全比著城中最金貴的小姐來。江春小姐想念書,小姐便將她送去了最好的女校,那裡頭還有洋人當老師呐。”真嫂笑著揉了揉鼻子。

“小姐同江春小姐很%e4%ba%b2,你瞧這屋裡頭誰敢頂撞她,偏偏江春小姐敢。我記得有一回呐,小四說江春小姐給學校外的二流子摸了手,小姐便著人去砍了他三十來刀。江春小姐氣極了,回來竟將小姐指著鼻子罵了一通。”真嫂眼睛眯著,魚尾紋裡似乎都盛滿了當年的趣事。

“江春小姐跟著最好的鋼琴老師學琴,偶爾練琴的時候便拉著小姐一塊兒彈,小姐手生彈得不好,江春小姐就笑她,小姐也笑,說自個兒跑江湖的,哪裡會這些精細玩意兒。便擺手說什麼也不再彈了。”

李舊年抿著嘴%e5%94%87,眉頭深深地鎖著,出聲打斷:“可……”

真嫂回過神來,歎了口氣,動了幾番嘴%e5%94%87,才抬手撥了撥炭盆裡的炭,語調帶了幾分感慨。

“你若要問小姐為什麼要把江春小姐送給王老板,我也不曉得,沒有人敢驚動小姐的脾氣。隻曉得那夜後半夜江春小姐才回來,身上青青紫紫的一片,可憐得緊。她一句話也沒說,隻仔仔細細地盯著小姐笑,然後將自己關到房裡,第二日一大早便跳了樓。”真嫂撥著炭盆的手一頓,搖搖頭眼神裡儘是惋惜和可憐。

李舊年有些恍惚,低頭看著日記本封麵的滴血般的紅梅。

真嫂將亂了的頭發撥到耳後,又接著說:“江春小姐是年初去的,小姐依舊和和氣氣地同王老板合作做生意。到了年尾,小姐將王老板的生意悉數吞了,才將他綁了來。喏,就在你前些日子受罰的佛堂裡——那時還並不是佛堂。小姐%e4%ba%b2自拿了刀,一刀一刀地捅他,捅得狠了,刀子竟往小姐自個兒身上紮。哎,你瞧小姐腕上的刀疤,便是那時留下的。”

“現下想起來,那晚上可真狠呐,王老板的慘叫似鬼魅一般,到了天亮才斷氣,血流了整整一地。小姐卻什麼也沒說,再後來,便下令將暗室改做了佛堂,自個兒也戴上了佛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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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嫂尖細的嗓音輕輕地抖著,似乎也能透過尾音的顫唞感受到當時的可怖和陰沉。李舊年的心沒來由地一縮,手一鬆日誌便掉到了炭盆裡,火星燃起淺淺的紅焰,一點一點吞噬著日誌上的紅梅。

紅梅旁娟秀的“江春”兩個字緩慢地收縮,扭曲,最後化作了沉沉死寂的灰燼。

作者有話要說:

☆、(二十九)

那日李舊年難得地失眠,或許是被外頭的煙花擾了情思,或許是被範拾月的碰杯亂了心神,又或許,是真嫂那一爐燒得旺旺的過去。

天剛亮,她便打開了房門,外頭空氣陰冷得很,還帶了清晨的薄霧,門外卻縮了一個瘦小的身影,頭頂的黑發上結了一層隱隱的霜。

君顧聽見開門聲,抬起頭來,怔了怔,定了定神,仿佛看清了她,才彎起月牙眼對她笑,撐著牆不好意思地站起來,將手中的食盒遞給她。

李舊年接過打開一瞧,是各色的乾果。北平的大年初一都要備上這樣的“吉利果”,一定是要一起早便送到%e4%ba%b2友手裡,求得一年平安吉利。君顧小聲說:“我聽說上海沒有這樣的風俗,便自作主張替你備著了。”

這幾日君顧都有意無意地躲著她,如今瞧著她通紅的雙眼和鼻頭,李舊年有些過意不去,將食盒裡的乾果抓了幾個,放到君顧的手上:“新年快樂。”頓了頓又加了一句:“拾姐那日的玩笑話,你不必放在心上。”

君顧甜津津地咬了咬下%e5%94%87,手裡牢牢地攥著乾果,笑著點頭:“嗯。”

李舊年拍拍她的頭頂的薄霜,%e5%94%87邊勾起小括號。

這日初一,原本沒有什麼公務,李舊年卻莫名地不想呆在公館裡,便尋了個由頭去瞧日前裝修的乍夢沉。乍夢沉便是從前範拾月送給她的舞廳,隻因她那日唱了一曲《長生殿》,便取了唱詞裡頭的“乍沉沉夢醒”一句做了名。

舞廳修整得差不多,隻舞台還在做最後的裝飾,李舊年坐在沙發上,瞧著管事的給的賬本。正瞧了兩頁,管事的卻來回,說警局的殷局長找她一敘。

李舊年和這位警官毫無交集,卻隻揚了揚眉,招呼著泡一壺大紅袍,便著人請他進來。殷正這日沒穿警服,穿了一身硬[tǐng]的西裝,毛領大衣被跟著的小楊接過搭在臂間,又殷勤地為他拉開李舊年對麵的凳子,殷正%e8%85%bf一邁便坐下,衝李舊年點頭微笑打招呼。

“警官大年初一還辦事?”李舊年笑著執起茶壺,為殷正添了一杯茶。

“我聽聞李小姐也是爽快之人,又何必說客套話。”殷正接過李舊年的茶,狹長的眼睛沉沉地鎖住她。

李舊年又端起自己那一杯,低頭輕輕地吹著茶湯,騰騰的霧氣染在她的眉間,漫不經心地問:“哦?”

“李小姐原先也是清清白白的人,”殷正沒有喝茶,隻將茶杯又放在了桌上,“何苦要跟著範拾月那樣的主子。”

“主子?”李舊年單眉一挑,語帶玩味地反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