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水悠悠,一如六年前。
那一次,她在這裡放走了她最虔誠的心願,卻收獲一個痛徹心扉的結局。如今故地重遊,身邊陪伴她的,是她當初心心念念的郎君,而她卻已不會許願。
花燈越漂越遠,她感覺姬洵伸手攬住了她的肩。她微微一笑,順從地靠在他懷中,心裡平靜得如同三月的湖麵.
花燈會在子時的時候終於結束,賣河燈的攤販們也各自回家。佟義的家住在西市附近的永平坊,此刻依舊是人聲鼎沸,熱鬨非凡。
一推開門就聞到一陣撲鼻的香味,一個俏麗的身影從廚下竄了出來,笑道:“哥哥,六郎,你們可算回來了!快過來吃元宵,我剛煮好。”
佟義把賣剩下的幾個河燈放好,坐到食案前,端起青瓷碗便吃了起來,一邊吃一邊含糊不清地說道,“可累死我了,你是沒瞧見,今晚瓏江池人真多!”揚聲招呼道,“六郎,快過來嘗嘗這元宵,芸萱的手藝可是越來越好了!”
佟芸萱聞言笑嘻嘻道:“那是,也不看看你妹妹我是誰!”視線掃到崔朔,柳葉般細長的眉毛微挑,“我說六郎,都到家了你怎麼還戴著那玩意兒啊?快些摘了去!”
說完,不待他反應,便伸手取下了他的箬笠。
黑紗拂過眼前,露出麵紗下俊美無匹的容顏。
佟芸萱一臉癡迷地看了他一會兒,用夢遊般的聲音道:“無論看多少次,六郎你都是一如既往的風姿醉人,令人傾慕!”
崔朔對這丫頭的瘋癲作風早已習慣,此刻也不理她,隻在食案前坐下,看著碗中的元宵默不出聲。
佟芸萱察覺他麵色有異,向佟義投去一個試探的眼神。佟義輕咳一聲,道:“芸萱你去把那些東西收拾一下,堆在那裡也不像話。”
佟芸萱知道他是想支開自己,心中老不情願。然而看到崔朔的神情,還是覺得有個人勸慰一下比較好,遂慢吞吞地抱著河燈出去了。
“今夜你是怎麼了?”見妹妹離開,佟義這才關切地問道。
崔朔笑意淡淡,“什麼怎麼了?”
“你還要瞞我?”佟義皺起了眉頭,“那盞河燈,你費了大半年的功夫%e4%ba%b2手雕成的,素日裡最是寶貝,連芸萱都不許看一眼。今夜為何突然要把它賣給那位夫人?”
“我不是說了嘛,遇著了有緣人,所以就舍得了。”他道。
佟義眉頭緊皺,看了他許久,方歎口氣,“你這幾年性子真是越來越古怪了。罷了罷了,你不願意說我也不逼你。”吞下半個元宵,“我知道,你們這些讀書人心思都多,不是我這樣的大老粗可以明白的。但我想讓你知道,我佟義雖然隻是一介商賈,無權無勢,卻也是堂堂男兒。你是我認定的朋友,你若有什麼難處,我哪怕豁出性命,也會幫你。”
崔朔看著他,沉默了一會兒,拍拍他的肩膀,“你放心,我省得的。”
佟義喝一口湯,“二月初九就是春闈了,你可有把握?”
崔朔低頭,良久輕輕一笑,“自然。這一回,無論如何我也得成功。”
正文 49玉郎
永嘉四年二月初九,煜都舉行了新帝即位後的第二場會試。
考試由禮部主持,地點設在貢院。時間共三天,分彆為二月初九、二月十二和二月十五。由於是在春季舉行,故會試又稱“春試”、“春闈”。
這一天,整個帝國最光華璀璨的年輕人,將全部聚集在此,接受這天下最隆重的考試。
後宮對此也是議論紛紛,顧雲羨有時候經過禦花園,都會聽到小宮娥在議論。次數多了,她不免困惑,“怎麼好像今年大家都對春闈格外上心啊,往年也不見你們這麼熱切。”
采葭微微一笑,“這個自然,今年與往年可大不一樣。”
“這又是為何?”
“娘娘素日不關心這些,自然不知。今年會試,有一位了不得的人物參加!”
“誰?”
“就是那位一身傲骨、直言上疏的崔朔崔六郎!”采葭語氣裡也帶上一絲激動,“去年秋貢1,他得了清河郡解試第一名,今年參加春闈正是眾望所歸,大家都盼著他能拔得頭籌呐!”
崔朔。
她想起來了,去年開春不久,有個直言上疏,怒罵了左相周世燾和陛下的國子監學生,正是崔朔。也是他那封奏疏間接地幫了自己的忙,讓周世燾在之後反對複立的過程中,不敢出太多力。
那時候她還曾懷疑,崔朔上疏是太後安排的,可太後卻告訴她,這種傲骨錚錚的男人是不會聽命於一個深宮婦人。
雖然最後她還是沒能當上皇後,但總的來說,他也算對她有恩。
“哦,他也參加了會試?”
“是啊。崔公子因為上疏之事,被國子監給除名了。不能經學館舉薦參加會試,他便隻好回鄉參加州縣考試,由州縣舉薦了。”
“他既然能得解試第一名,想來定是學識淵博之人,此番必能魚躍龍門。”她淡淡道,“你彆為他擔心了。”
采葭不好意思地吐吐%e8%88%8c頭,“娘娘看出奴婢擔心了?”
“看你的樣子就知道了。”顧雲羨點點她的額頭,“平時見你做事乾練利落,還當你老成。如今談起這些事情才發覺,到底還是小女兒心性!”
采葭捂著額頭,不好意思地笑了.
春闈結束之後,即使是對結果期待不已的宮嬪們也不得不暫時收回心思,關注到另一件更重要的事上。
今年四月,便又是三年一度的家人子大選了。
比起那虛無縹緲的狀元郎,還是這件事離她們的生活更近些。
皇帝此前早就下旨,今年的大選由毓淑儀與元貴姬共同主持。顧雲羨永嘉元年便操持過一次大選,此番也算有經驗,處理起來不免得心應手許多。毓淑儀卻沒她那麼好的運氣,每天對著厚厚的文書名冊,頗為頭痛.
新科進士三甲名單出來那天,顧雲羨坐在含章殿後的桃林裡讀一卷書。此時春意正盛,桃花灼灼,擠在枝頭鬨鬨哄哄,煞是好看。
她讀完一頁,不經意地抬頭,卻見麵容英俊的男子神情溫柔,含笑看著她。
“臣妾參見陛下,陛下大安。”她起身行禮,“未知陛下駕臨,臣妾有失遠迎,還請陛下恕罪。”
“可。”他扶她起來,“在讀什麼書?”
“《詩經》。”
他在她的位置上坐下,將她半擁在懷中,“你倒是清閒,朕看竹央都快忙昏頭了。”
“毓淑儀不曾操持過大選,手忙腳亂也是有的,臣妾卻不一樣。”顧雲羨含笑道,“臣妾原來也想幫幫她,隻是她太過要強,定要自己來做,臣妾也不好多說什麼。”
皇帝一哂,“朕看她是防著你,怕你搶了她的權。”
顧雲羨笑而不語。
皇帝想了想,也覺得沒勁,視線落在她手中的書冊上,“讓朕看看你讀的哪一篇。《桃夭》?”抬頭看看枝頭繁花,一笑,“倒是應景。‘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於歸,宜其室家。’”
與她額頭相觸,“‘宜其室家。’雲娘你美麗又能乾,當真是宜其室家。”
“陛下慣會取笑臣妾。”她笑著閃避,“臣妾才不樂意做這麼多事情呢!若是可以,臣妾巴不得天天躲懶,享享清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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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挑眉,“那朕不是麻煩大了。少了你這個賢內助,得傷多少腦筋。”伸手從旁邊的草地上拾起一朵桃花,“也罷也罷,朕為夫人簪花一朵,煩請夫人勉為其難、能者多勞。”
她沒料到他會有這個舉動,整個人都僵在那裡。
他手指修長,指尖拈著一朵桃花,慢悠悠地落在她的發間。從她的角度,隻能看到他線條優美的下頷,還有微微上揚的%e5%94%87。
他在笑。和七年前一樣的笑。
他替她簪好花,垂下目光仔細打量她,卻見她怔怔的,反應不過來的樣子。他沒來由地覺得這一幕十分熟悉,微微蹙起了眉。
手指撫上她的臉頰,“我們之前,是不是在哪裡見過?”
她猛地清醒過來,強裝鎮定,“什麼之前?”
“就是……”他還在思考,然而有些記憶太過久遠,他用儘全力也隻能尋到一鱗半爪,湊不成一個完整的故事,“算了,大概是朕記錯了。”
他神情無奈,她回以一個微笑,一雙黑眸中情緒不明。
“對了,朕今日找你是想告訴你個事兒。”他這才想起自己的來意,“進士三甲的名單出來了,你可知其中都有誰?”
她眨眨眼睛,試探道:“難不成,有那位崔六郎?”
“你也知道他?”他挑眉。
“如今宮中到處都在議論,臣妾聽也聽熟悉了。”
“這崔如璟如今的名氣可比朕還大了。”皇帝長歎口氣,不勝哀愁。
這話倒是實話。皇帝登基前,整個煜都的少女都癡戀著他。奈何一朝玉郎成天子,眾人不敢再胡思亂想,隻好轉換目標。
崔朔正是她們新的追捧對象。
“陛下這話說的,您難不成還要嫉妒一個臣子不成?”顧雲羨掩%e5%94%87輕笑,“您是九五之尊,可彆跟臣下計較,失了氣度。”
“朕自然不會跟個臣子計較。”他捏捏她的下巴,“朕是特意來問你的,怎麼樣,三日後金殿唱名,你可要去湊個熱鬨,一睹新科進士的風采?”
她略一思忖,立刻便明白了他的意思。曆來金殿唱名,宮人可於宣政殿旁的洛成閣遠觀,算是無聊的宮廷生活的一點趣味。
“大家都傳得那麼熱鬨,臣妾自然想去。”她笑道,“陛下準允否?”
“朕不準允何苦來問你?”他笑得漫不經心,口氣卻十分溫柔,“你如今想做什麼,朕都會準允。”.
金殿唱名當日,洛成閣內十分熱鬨。辰時三刻,各宮嬪禦們就全聚集在此。顧雲羨四下望去,入目皆是雪膚雲鬢的美人,陣陣香風拂麵,比宮宴還要熱鬨三分。
更讓她驚訝的是,除了宮嬪,居然連公主們都來了。
“二妹妹、四妹妹,你們不是隨駙馬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