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頁(1 / 1)

朕的妖 灰穀 4185 字 6個月前

第1章 小皇帝

大殿幽深,帷帳低垂,昏沉光線中,赭紅色圓柱旁佇立著一對細腿尖嘴的暗金銅鶴,嘴裡一縷輕煙嫋嫋浮上,又緩緩散開,空氣中滿是龍涎香獨有的深邃悠長的香味。

寢宮裡長年累月的熏香在帷帳旁,以至於床帳、枕邊都是這種細膩綿長的幽香,蕭偃並不反感這香味,但這一刻他除了分心在那嫋嫋若隱若現的煙上,卻也沒彆的事情可以做。

老太醫江暮書閉著眼睛,摸著蕭偃的手腕,按了許久,又請了另外一隻手,繼續按著數脈,久久不語。蕭偃靠在大迎枕上,幾乎疑心江老太醫已睡著。

但他許久以後還是微微睜開了眼睛,恭恭敬敬將蕭偃的手腕請了回去,顫巍巍退下階下,旁邊的內侍連忙上前問:“聖上龍體如何?”

江老太醫恭恭敬敬含含糊糊說了一通胃脈沉細,胃氣不升等等一通大家都聽不懂的雲裡霧裡的話,才給出了結論道:“皇上隻是脾胃不和,清淡飲食,調養幾日就好了。”

蕭偃長長吐出一口氣,知道這次又逃不過餓幾日了。自自己懂事以來,隻要有個什麼身體不舒服,傷風頭疼,肚子疼身體乏,每次都是江老太醫給他把脈,每次他來把脈後,他就得清清靜靜地餓上幾日,除了米湯清粥,什麼都不進……

之前江小太醫就好多了,還會給他開點茯苓餅八珍糕,沒那麼難捱,但小江太醫隻有江老太醫身體不適不能應詔進宮的時候才輪到他來給自己請脈……

想到那鑽心的餓,他臉都青了,閉上眼睛裝睡。少動點,餓得慢一些,到時候能去哪裡偷點吃的呢?

宮裡乾淨得耗子大概都餓死了吧。

太醫下去了,伺候著的禦前內侍總管也去和攝政王、太後那邊複命了,蕭偃起來喝了一碗清粥,果然不多時,太後跟前的龔姑姑就來了,腰身筆直,扶手低頭在下邊問:“太後娘娘聽說聖上龍體欠安,十分擔憂,遣奴婢來探問,娘娘正在讀經供佛,待經讀完後就親來探望聖上……”

蕭偃嫻熟回道:“勞母後掛心了,朕安,萬萬不敢驚動母後聖體,請龔尚宮回去,千萬勸阻母後,朕這裡有病氣,衝撞了母後可怎麼得了,還請龔尚宮費心了。”

龔姑姑連忙含笑道:“皇上這是孝心一片,奴婢必回去上複,還請皇上清靜休養,有什麼需要的,隻管遣人來說,太後娘娘再無不許的。”

蕭偃微微點頭,又命身邊人送龔姑姑出去,才緩緩放鬆下來,隻覺得這一番母慈子孝的例行應酬,都累心得不了,剛剛吃進去的粥,感覺就已見了底,肚子已開始感覺到了空虛。

他起了身來,披了冬裘,慢悠悠去上書房,既然不舒服,那功課自然是不用上了,但也不至於躺在床上,他隻借口去書房裡找書打發時間,小內侍們緊緊跟著他。

窗外仍是一派冬日蕭索之景,蕭偃擁緊裘衣,知道借遊園之時薅點野菜葉子和果子充饑是做不到了,上書房裡肯定點心也都撤了,他隻能儘量少動,這樣才能讓那點清粥在肚子裡待的時間久一些。

他進了上書房,拿了本書開始靜靜地看,不多時磨好墨的小內侍果然也懈怠了,畢竟小皇上一開始看書,那就是看許久,很快他們陸續悄悄退出了上書房,蕭偃知道,他們是去東側的門房裡賭錢去了。

這是他有意識的縱容出來的習慣,宮裡大量值守工作,值守的內侍們無聊,必然是要賭錢吃酒耍子,蕭偃有意從來不催他們,也從來不問,他們也就越發懈怠膽大起來,經常白日就在茶房裡頭賭起來。

但他不會管,隻有這樣子他才能有點獨處和喘熄的時間。

蕭偃轉到了書架後頭,想要找一本在大學士們眼裡的“閒書”,給皇帝授課的大學士們總是很嚴厲,他們輪著給年幼的皇帝講授,卻又各自對不同的書論嗤之以鼻,蕭偃很小的時候就發現,便是飽讀詩書名聲在外的大學士們之間,對同一個文論的理解,也會立場相悖,針鋒相對,想來這就是文人相輕。

但除此之外,他們對小皇帝要看的書,卻都是嚴格列著清單的。

明明顯然他們自己不僅僅隻看這些書,為什麼卻嚴格限製自己看的範圍?

蕭偃很早就開始思索這個問題,並且開始悄悄地在上書房裡尋找書單範圍外的書看,顯然,先代蕭氏曆代皇帝們並不僅僅隻看那些四書五經,他在上書房裡找到了許多顯然屬於曆代先祖們的私藏。

比如《雲笈七簽》、《黃庭經》、《抱樸子》、《遊仙歌》、《帝子浮遊錄》等等,顯然都是英宗留下的。

英宗名義上是蕭偃的祖父,據說年輕時十分英明神武,但到了中年,傳說在遊獵時遇到了仙人,之後便醉心於修真,收集了許多神鬼修真之書,大概希望能夠修成長生不老之身,超脫凡俗,萬壽無疆。

可惜最後他死於一粒丹藥,獻丹的道士被車裂而死,那之後民間修道之風稍稍斂了些,但到了太後,又開始崇佛,佛道同源,漸漸民間又開始推崇修行起來。

蕭偃之前出於好奇,囫圇吞棗,似懂非懂,也看了不少,但也知道大學士們是非常忌諱皇帝不問蒼生問鬼神的,更是擔心皇帝移了性情,也因此他小心地隱藏著自己看過這些書。

他還發現了不少絕對不該出現在宮裡的話本戲本子,什麼《遊龍戲鳳》、《玉英傳》、《春閨史》、《銀屏傳》等等,中間還配著精美插畫,隻是包著正兒八經的書封。

民間的話本用詞十分大膽,情節又極荒誕不經,這應該是前代,也就是自己從未謀麵過的憫宗,名義上的父皇藏著的。

憫宗十分荒唐縱欲,後宮宮人無數,日日玩樂遊獵,荒疏政事,非常年輕就死於醉後尋歡,他死得太突然又太年輕了,連一個皇子都沒有留下,導致朝中大亂,最後剛滿六歲出過天花的蕭偃被選中,從遙遠的封地裡被送入了京中,過繼到了憫宗名下,太後與攝政王輔政,扶著他登了帝位。宮人們偶爾私下談論,都隻覺得先皇荒唐。

蕭偃默默抽出了一本《歸藏》翻了下,記得自己從前看不太懂的,現在肚子餓,還是不要看太累的書,他又放了回去,摸了一本《子不語》出來,慢慢翻看著裡頭的神怪鬼妖們和人的故事,翻到一頁花精的故事,不由看住了。

正看到那花精少年喝了酒醉倒在地,化為一本牡丹,被同窗摯友發現之時,蕭偃心中緊張,不由靠到書架上,急著想翻到下一頁看清,卻不料忽然不知按到了哪裡,書架忽然向後退去,露出一個狹小的夾角來,他完全沒有反應過來便已直接摔入了暗道內。

他愕然抬起頭來,卻看到那書架已順滑地又合了上去,而他在一處漆黑的暗道內。

這是密室?

感覺空氣倒是流通的,而且也不怎麼暗,他想了下,摸了下書架,果然在後邊摸到個樞紐,按了下又推開了書架,他走回上書房內,想了下將燭台用火折子點了,端著燭台重新回到了暗道內。

他舉著燭台,慢慢走著,暗道是向下走的,他順著暗道,很快進入了一個密室。

密室內很簡單,有著一張石床和一張石桌,石床下放著一個木箱子。

他低下頭,將木箱子拖出來,按了下銅箱耳,將箱子打開。一股冰寒之氣隨著箱子打開湧了出來,細小的雪花飛舞著,帶著冰冷的光芒,一隻白骨骷髏頭從箱子裡忽然彈了出來,上下嘴巴喀嚓一下,幾乎要咬到蕭偃的手。

蕭偃收起袖子,往後退了兩步,看到那骷髏頭在地上骨碌碌轉了一圈,對著他又張大嘴巴,露出森然牙齒,哢嚓了幾下,燭光中那灰白色的枯骨分外詭譎,而在那凹進去深黑色的眼洞中,燃起幽藍色的兩簇火苗,妖異而驚悚。

第2章 一隻妖

蕭偃默默看了它一會兒,那骷髏頭不知為何在地上旋轉了一會兒,忽然蓬的一下炸開成了無數細密的雪花,然後紛紛揚揚在空氣中消失了,隻留下了地麵一角霜寒。┆思┆兔┆網┆

蕭偃又看了一會兒,仍然靠近了那箱子裡,看到裡頭果然有一些黯淡陳舊的珠寶、首飾、鑲著寶石的佩劍以及一些金條。想來這不知道是哪一任帝皇給自己留下的藏身之所和護身財物。

他伸手進去隨便翻揀了下,看到裡頭一根項鏈,式樣與彆的分外不同,他拿起來看了眼,隻見那項鏈下墜著個小匣子,匣子似乎是金子質地,表麵刻滿了奇怪的字符,邊緣是薔薇花紋繞著荊棘環繞著,整條項鏈的鑲嵌紋樣和中原格格不入,像是西域那邊的樣式。

他撿了出來,拿在手裡翻著看了看,打開那金匣,便看到了裡頭嵌著一塊藍色的寶石,寶石顏色非常黯淡,隻依稀能看出是藍寶石。

他好奇摩挲了下,忽然聽到悠悠一聲歎息。

這歎息又冷又長,仿佛就在他耳後響起,他微微一驚,轉頭看了看。

那聲音終於又響起:“你為何不懼?”

蕭偃一怔:“你是誰?”那聲音清冽如冰,應該是個青年男子的聲音,說話的時候帶著奇怪的韻律感,仿佛空氣裡都微微振動,冷漠,矜持,卻又悅耳,教人隻想見到主人的模樣。

那聲音又響起,帶著一絲高傲:“吾乃巫妖王赫利俄斯,吾乃不死者、永生者。”

蕭偃又轉頭在密室裡四處尋找蹤跡。

沉默了一會兒,帶上了一些無奈:“彆找了,在你手中的寶石裡。”這是他的魂匣,所有巫妖都要千方百計藏起來的最脆弱的命門,如今被這少年握在手裡,隨時便能中止他的不朽和漫長的生命,但不知為何,他並不覺得焦慮,甚至有些自毀的期待。

蕭偃低頭,目光落在了那藍色寶石上,瞬間想起了今天才看過的《子不語》裡的神鬼妖精來,低聲問他:“巫妖王……是鬼魂嗎?還是什麼精怪?”

那聲音沉默良久,才慢慢道:“看你年不過十一二歲,如何見鬼不懼?”

蕭偃張了張嘴,過了一會兒低聲道:“平時沒人陪我……”寂寞深宮,能有鬼作伴也是好的,而且……其實那法術挺好看的……他不想告訴對方的是,他自幼便喜怒不顯,遲鈍訥言,悲歡不溢於麵,生父母均不喜他,他聽到母親低低和父王議論過:“這孩子天性涼薄……心硬。”

大概,他確實和常人不太一樣吧。

那聲音又沉默了,蕭偃握了一會兒那寶石,見他久久不言,低聲道:“赫利……我應該怎麼稱呼您呢?”這名字有些怪,他笨拙著模仿著剛才聽到的聲音。

“赫利俄斯,這是我家鄉的語言,意思是太陽之子,光耀之子。”

說著太陽、光耀這樣盛大熾熱的詞語,那聲音卻仍然如帶著寒氣一般的淡漠冰冷,赫利俄斯並沒有更多解釋自己的名字的意思,而是繼續道:“你們和我們那邊的語言不同,我如今用的神語術,